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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县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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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璞没有抬头,他唤了一声:“老师。”
成润语中带笑,问道:“你可知道她是谁家的小娘子?”
齐璞自然知道。
他有些疑惑,直觉成润又要说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仰头问:“老师又知道些什么内幕?”
成润呵呵一笑:“我猜你知晓她出身俞氏,这一点老夫人绝不会隐瞒你。”
齐璞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当年我还在京城时,曾见过这孩子一面。”成润说出这句话,见齐璞神色微变,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江夫人与俞大郎成婚时,我去观礼,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他慨叹一声,也不知感慨的是什么,“后来你师母替霍家提亲,两家订下婚约,至今六年有余。”
霍家?齐璞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似乎……霍家主支就霍均一个男丁啊?
倘若是与霍家联姻,以俞行雁的身份,只有可能是霍均了。
六年前,当时俞行雁才多大?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吧?
成润看着弟子五彩斑斓的脸色,忙补充道:“其实后来俞氏没落,抄家灭族,她一个小小孩童,多半也没有人会注意。只是霍家向来重礼守诺,若知道她还在人世,应当还会成婚的。”
那都得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
齐璞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可她如今已经不能算俞氏的人了。”
成润微微一怔,失笑道:“说得不错。”
其实他并不想将这些事说给齐璞听,只是今日一看,似乎两个孩子关系不错。
想来王老夫人接纳这姑娘,不只是一腔善心。
齐璞不再多说什么,心中只道,霍均在城北又不是没有见过俞行雁,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婚约对象长什么样子。
说这些东西没有意义的。
家族联姻,盲婚哑嫁……陋习而已。
成润见齐璞不想说话,于是换了个话题:“自武德至洛阳,若沿黄河而下,只需数日。”
此言一出,齐璞便知道他是来辞行的:“老师什么时候走?”
“明日。”成润微微一顿,“你不必送我,我离开洛阳,会立刻前往雍州,随后折道向京城去。”
就在昨日,他收到了京城来信。
是妻子的手书,告诉他泰安帝又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几次宣称要将他革职。
成润自己明白,皇帝就是这么个性子,他闹多少次,也不会当真对自己动手。
心中有再多腻味,也没必要说出来,只是确实不能再拖了。
妻儿都在京城,他又能去哪里呢?
齐璞轻声道:“我……”
话还没有说出来,成润的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齐璞明显感觉到他用了些力气,压得他肩头沉重。
“薛复到洛阳,不过数日而已。”成润加重了语气,他道,“你要我替你掳走城里世族,我帮你做了。如今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些零碎的事情……就不要留在心里。”
这些齐璞都知道。
薛复抵达前,他得把事情全部收拾完整。老师要离开,这是既定的事情,多想无益,还不如想想怎么解决掉这个人。
齐璞惭愧道:“我曾说过,要与老师同去雍州……如今难以成行,日后在京城里,我再来拜访老师。”
成润轻笑一声,温声道:“师生一场,有这句话就好,你去吧。”
……
城中心的县衙里,已经荒废了许久。
齐璞提出要去县衙一趟时,王老夫人虽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让人护送他前往。
赵炳春的宅院与县衙隔得很近,只是比县衙大了一圈。
齐璞站在门外,原先挂着匾额的地方,早已被摘了下来,此刻空落落的。
陆续有人在这里进出,用一种看似不经意,实则十分明显的视线打量着他。
赵锐被看得有些受不了了,小声问:“阿郎,要进去么?”
里面早已经被改造成客栈,有大通铺,也有独间,来往大多都是些租不起房子住的平民。
齐璞朝里头看了一眼,转头道:“不去。”
他今天只是来看县衙的。
自从赵炳春被刺身亡,朝廷反应很慢,从实质上讲,洛阳早已经被齐家掌握。
当然,只是齐家,不是齐璞。
洛阳本就独立于司州,并不受刺史管辖。齐家本事大,脾气也硬,王老太太好不容易熬到赵炳春入土,绝不会容忍第二个人把手伸进来。
但王钰安虽然插手,却并不是为了权力。反倒她认为最温和善良的齐璞,他才是冲着夺权去的。
一直以来,他们只提薛复,竟都忘了,还有一个人也会来到洛阳。
未来的洛阳县令,李诚儒。
若此人抵达洛阳,王钰安再也没有插手的理由。当然,他们也可以通过掌控李诚儒的方式,间接插手。
不过在齐璞看来,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他又不知道李诚儒是什么人,早做准备总比不做的好,何况间接哪有直接来的快。
进了县衙,宽阔的大堂内,连桌椅都显得稀少,里面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
来前齐璞已经问过祖母,知道他们都是家里拿钱留下,从前在县衙待过许久。
赵炳春在时,他们被打压,不得出头。赵炳春死了,这个朝廷机构运转不畅,他们拿了齐家的钱,于是顺利成章留下。
坐得最靠外的是一个年过四十的男子,那人原本正伏案书写着什么,忽然,身前阳光一暗。
他抬起头来,只见齐璞衣着华贵,神情坦然,不由迟疑道:“这位小郎君……”
齐璞冲他笑了笑,柔声问:“郎君在写的什么?”
“小郎君说笑了。”那人皱眉道,“这些卷宗不是能外传的。”
说话声引来了另外几人的侧目。
远处一个高大汉子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近。
齐璞见他身形高大,在这个缺衣少粮的时代,竟然浑身肌肉,便大约猜到对方身份。
汉子走到齐璞面前,朝他一拱手,十分有礼貌:“小郎君可有要事?”
齐璞回礼:“并无。”
开阔的房间里,不远处坐着的几人陆续站起身。
那汉子眉头紧皱,虽然还压抑着情绪,却已经显得有些不满:“小郎君若无事,不该到县衙来,这不是闲逛的地方。”
齐璞认可道:“你说得不错。”
汉子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只在齐璞脸上看到一片坦然,皱眉道:“那我送小郎君出去。”
他往外走了两步,却没有看见齐璞移动。回头一看,齐璞反倒往前走了一步,他身侧那个少年堵在两人中间,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小郎君这是什么意思?”他忍着怒气问。
齐璞站在中年男子的桌案前,认真打量几人的衣着。
只见他们虽然穿得干净整洁,却不是多么上佳的衣料,脸上都带着多年的风尘。
那不是长年趾高气昂的人能露出的表情。
汉子向前逼近一步,伸手要拨开面前的赵锐,却被死死挡住。
他额头青筋暴跳,看着对面衣着华贵的男童,既想问是谁放他进来,又想问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齐璞恰在此时移开了目光,他道:“你们留在这里,朝廷似乎已经没有钱款下拨了。”
“那又如何?”汉子冷冷道,“还请小郎君立刻离开,我们的事情,不用你来管。”
齐璞状似无意地问:“朝廷无钱无粮,你们还愿意留下?”
角落一个男子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小郎君出身显贵,当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洛阳乱成这样,新任县令迟迟不来……”
汉子听不下去,忍无可忍,一声爆喝:“你不用和他说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要把齐璞抓出去,一双手抓在赵锐身上,正要发力,门外匆匆跑来一个中年男子。
“小郎君,你已经到了……”
“谁让你把他放进来的?!”话没说完,先被那汉子怒骂一声。
男子猛地停住脚步,愣愣地站在路中间,疑惑道:“班头……怎么了……”
班头还维持着擒拿赵锐的动作,连脸都没有转过去,面无表情问:“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办公之处?你看的什么门?”
男子呐呐半天,左右看看齐璞与班头,实在茫然又委屈,正要解释,却见齐璞忽然笑了一声。
完啦!
他们班头嘴巴最毒,骂人最狠,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肯定要气得发疯了!
男子心中一阵绝望,齐家毕竟是财主,他哪里能想到齐璞一进门就开始搞事啊!
班头果然转头又要骂人,话没出口,便听齐璞悠悠问:“这位郎君,你既然是班头,当初赵知县还在时,怎么从不曾见过?”
空气中一片寂静。
齐璞看见班头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冷哼一声:“谁稀罕。”
齐璞简直要笑了,他见男子急得额头直冒汗,终于不再试探对方,脸上挑事的笑容渐渐消散,解释道:“郎君不必愤怒,我并不是来找事的。”
此言一出,连赵锐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齐璞上前一步,走到赵锐身前,对班头道:“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李班头果然气质不凡。”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想,岂止是久闻大名。此人武力确实出众,不过在左右两名班头中,却始终不能出头,不就是因为脾气比石头还硬么?
赵炳春都被骂过,若不是确实好用,哪里还有他活着的份。
不过他因此反复被打压,这也是事实。
李班头看了他半天,见齐璞小胳膊小腿,没有任何威胁,遂道:“小郎君若是无事,赶紧离开的好。”
齐璞盯着他,镇定地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我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