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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香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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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贺六郎心跳加速,不自觉地将耳朵附在门上,即使他这个位置,原本就可以清晰听见齐璞的声音。
他似乎等了很久,似乎又只是一瞬。
齐璞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吹过,温和、沉静,却不容置疑。
“多谢老师,老师的心意,我收下了。”齐璞道,“可是我相信他。”
成润怔了怔,门外的贺六郎却止不住轻轻颤抖。
那年惨案发生后,贺六郎知道有人伏阙谏诤,可是事情发生得太急,等他来到京城,兄长已经入狱。
齐驰几度入宫,最终却落得个被申斥的下场,泰安帝只一句“目无君上、不孝不悌”,此事就此落下帷幕。
十几年过去,旧事重提,还是有人将他视作叛逆之徒。
本是他早已预料的下场,可是为何心中却如此激动?
贺六郎压抑住澎湃的心绪,听见齐璞用平静有力的口吻,对成润道:“老师既然知晓旧事,就明白贺家兄弟实在冤枉。我与六郎早有誓约在先,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若他要害我。”齐璞轻笑一声,不疾不徐道,“那我便等到那一日。”
屋外的贺六郎只觉一阵心悸,这番话,与十来年前,成师兄转述的那句话……
“贺家子狼子野心,欺君罔上,目无纲纪,杀之。”
何其不同。
成润已然目瞪口呆,他断断想不到齐璞会如此说,也不能理解齐璞的思考方式。
齐璞合上手里的笔记,专注地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泛着果决的神情:“若是因外事、外物,动摇我对六郎的信任,我的事就做到头了。”
“我不能保证自己是一个多么英明的主君,但给予我的信任给值得的人,这是最简单的一件事。”
成润恍惚地看着齐璞,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多少人倒在这一关,多疑,猜忌……太多太多。
贺如松也是因此而死,他成润,或许有朝一日也是如此。
成润心中竟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倘若齐璞生在皇室,即使他是偏远旁支,他也一定全力扶持齐璞上位。
太可惜……他怎的不是。
思绪纷乱间,齐璞竟然起身抓住了他的手:“我对老师也是如此。”
成润浑身一震,松也不是,抓也不是,尴尬道:“是么。”
齐璞缓缓松开抓住他的手,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门外一响,门板震动,一个瘦高男子站在门口,瞪了成润一眼。
“……”齐璞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贺六郎一张脸拉得老长,道:“阿郎,你要的东西都带回来了。”
齐璞没来得及惊喜于对方称呼的变化,先被“商队”回程的消息吸引住。
他立即把面前的事情抛到脑后,道:“东西放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东西就摆在空地上,宽阔的田地里,已经站着不少人。
李衍戴着宽檐草帽,站得很没有优雅姿态。
她四下打量片刻,俯身从摆放地满满当当的商品里捡起几种,随手放在边缘,分别归类在一起。
齐璞快步走来,从人群中穿过,站在李衍身边,问道:“油在哪里?”
油被摆在另一头,李衍刚清点过,很快让人搬到齐璞身前。
一个很简朴的陶罐,上面用细麻布仔细缠绕着。
齐璞揭开顶上的布塞,探头看了一眼。
“这就是郎君要的油。”贺六郎解释道,“我们去看了猪油,这东西倒是有卖,可惜太腥臭,因此还买了几罐羊油。”
陶罐里,油脂散发出莹润的光泽,微微发黄,呈现出半固态。
这个时代的油脂产量本就低下,平民阶级很难有油吃用。几种动物油中,牛油自然最少,其次则是羊油。
至于猪油……别提了,几个人都站得老远,生怕粘上腥臊气。
齐璞让人把油脂扛到自己院子里,特意分出来一罐:“拿去加餐。”
终于拿到需要的东西,齐璞挽起袖子,开始做手工。
香皂还不曾在盛朝出现,这东西第一次出现,肯定有销路。不过齐璞想让它看起来更值钱些,因此院子里还堆放着一些装饰品。
全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都摆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下面只垫了块破布。
“七郎,你把贺力他们用剩的木材抱过来。”
赵锐应声离去,片刻后扛着一堆木头,哼哧哼哧地走了回来。
木料焚烧后则为草木灰,这是制作香皂的第一个原料。
赵锐蹲在火灶前,根据齐璞的指示,把木头烧焦后的黑灰全都刮下来,收集在一起。又把河里捞起来的贝壳丢进去,同样烧掉。
齐璞则在另一边准备好一大桶水,把草木灰丢进去搅拌均匀,又把布条伸过桶里,反复几次,捞起多余的杂质。
贺六郎重新生起火,和江五一起守在边上,看他们忙碌,几次想要伸手,都被齐璞一巴掌拍了出来。
终于,杂质被捞得差不多了。赵锐扛起木桶,呼啦一声倒进灶里。大火呼地一声燃起,在场众人的脸都被映得通红,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齐璞探头朝灶里看,眼见着碱水越烧越干,逐渐浓缩到目测可用的程度,又指挥赵锐把温好的猪油倒了进去。
羊油实在太贵了。齐璞面无表情地想,洗手的东西而已,骗钱用谁不是用,还是咱们自己吃吧。
油脂在灶上缓慢凝固,原本偏黄的液体,逐渐变成黏糊的膏状物,颜色也渐渐发白。
贺六郎一直盯着灶台,略有些讶异:“这东西还能变色?”
齐璞蹲在灶台边,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转身问贺笃:“有花吗?”
贺笃想了一阵,迟疑道:“前几年这会儿,桃花已经落了。今年要冷些,兴许还在开呢。”
“是在开。”贺六郎敲敲侄子的头,“沿河那一片还有,我叫他们去采些来。”
桃花很快送到齐璞院子里。齐璞捡了些颜色漂亮,花型完整的放进皂液里,稍稍搅拌后,取来程平送来的粗胚。
“倒进去看看。”
皂液不易渗漏,齐璞盯了一阵,没发现什么问题,拿来一块干净的碎布盖在上面,移到阴凉处。
他做完这些,转过身去。只见贺六郎探出半个脑袋,正一脸茫然地盯着那些模具,问:“这是做的什么?”
齐璞想了想:“不是吃的。”
话音刚落,身边就响起一连串失望的叹息。
“……”齐璞补充道,“不过确实是好东西,等几天阴干吧。”
时间过得很快,隔了两天,等齐璞想起来香皂的事情时,赵锐已经颠颠捧着过来找他。
齐璞揭开细布,只见眼前是一块块白皙的膏体,猪油自带的腥味竟然几乎闻不到了,一朵朵粉红的花卉在其中盛开。
当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香气。
齐璞大概知道,是自己手头没有什么香精,造不出这个味道。不过单看样子,倒确实好看。
他一下子推开面前的书,蹭地站起来:“出去试试!”
贺六郎一如既往前来围观,同样还有成润成先生,他站在人堆外,仗着自己够高,直接朝里面看。
二牛贡献了他的新衣服。上回贺二娘辛辛苦苦搓洗了好半天,如今裤脚上却还残留着痕迹。
贺二娘被盯得汗流浃背,蹲下身拾起摆在面前的香皂——齐璞说的名字,她也没闻到什么香味,不知道为何要这么称呼。
香皂沾了水,有些湿滑,她用力一搓,粗糙的布料刮下一长条白色的皂体。
“阿郎?”贺二娘抬头与齐璞对视,小心问,“没关系吧?”
听说是用油做的,虽然是猪油,但也可贵了。
贺二娘心在滴血,感觉自己把钱都搓掉了,实在是败家。
齐璞笑了笑,示意她别紧张:“没关系,你继续吧。”
贺二娘于是放下香皂,两手把裤腿污渍用力揉搓。片刻后,被她几次清洗后仍顽固的污渍,竟随着泡沫缓缓消失了!
贺二娘忍不住小声道:“这可真好用。”
她给自家大郎洗个裤腿,累得半死,效果也不怎么样。如果能让大家都用上……
她环顾一圈,身边众人的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污渍。
省时又省力,谁能不喜欢?
齐璞十分赞同,心道,能流传到二十一世纪的智慧,哪有不好用的。
在他身边的小盒子里,还摆放着不少皂块,都规规矩矩地叠在一起。
贺二娘转头看看面前的水渍,更心疼了:这么多泡沫,能用多久啊,结果被她一搓用掉这么多。
这可都是钱!
确认自己做的手工皂去污功能正常,齐璞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他自己也做过这玩意儿,但和古代的条件完全不同,要一比一复刻,还是要点技术。
“就是……”贺二娘冲洗完衣服,把裤子拎起来,小声道,“洗完手有些干。”
她说完,惭愧地低下头。
这么好用的东西,居然还能挑毛病?
但她转念一想,阿郎找她测试,不就是要看看哪里有缺点?虽然她自己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但还是阿郎判断才是。
齐璞听完,反应过来,一定是自己煮的太干了。
浓缩碱水含量过高,下次该试试多放点油脂,回头再生产一种护手香皂来。
“好,我记下了。”他认真道,“你说得很好,这几块香皂你先拿去用吧。”
贺二娘微微讶异:“可以吗?”
阿郎已经说过了,这可是要拿出去卖的,哪能被自己用了呢?
齐璞点点头,让贺二娘拿起模具里切分成十块的香皂,又挑了几块模样漂亮的,让她打包回去。
随后,他转过身去,对赵锐道:“把屋里的也拿些来,找乔三郎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