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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志向 ...

  •   齐璞明显察觉到,一个尖锐的物体抵在他身侧,透过那一小块布料,有些发疼。

      乔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齐璞,柔声道:“四郎,这是你干的吧?”

      齐璞微微一怔,也跟着笑了,那笑容却十分纯善。

      “乔兄误会我了。”他真诚地解释道,“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我只是希望与大家叙叙旧罢了。”

      “无碍。”乔霖沉默一瞬,握着匕首的手往前轻轻一顶,锋利的匕首刺穿皮肤,殷红的血色顺着衣料流下。

      他道:“他们连程准都不舍得杀,不管是不是你干的……你瞧,他们怕了。”

      好有道理的解释,齐璞无言以对。

      成润从人群后走出来,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赵锐。他站在最前方,一言不发,张弓搭箭,对准了乔霖。

      乔霖轻笑道:“小郎君,你的嫌疑实在太大了,我不得不怀疑你。”

      齐璞毫无慌乱之色。甚至赵锐和江五看起来比他都紧张些,他反过手,握住了乔霖的手腕。

      匕首刺得更深了些。

      “久闻乔三郎大名,果然名不虚传。”齐璞闷哼一声,他虽然年轻,可乔霖同样是个病秧子,实际上两人半斤八两,“既然如此,用我的性命,换三郎平安,似乎也不亏。”

      乔霖淡淡道:“不必和我说这些。”

      “三郎觉得我在胡言乱语?”齐璞笑了,他握住乔霖的手更加用力,却并未反抗乔霖的力道,“齐、乔多年友邻,我广发请柬,不是为了结仇。三郎亦知齐家此时动荡不安,又何必……”

      齐璞轻哼一声,匕首半截没入腰间,血液沿着匕首流到乔霖手上。

      乔霖心中一慌,他再冷静,也不想在这里把齐璞弄死了!手腕微颤,他正要往后退,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啸声。

      乔霖猛地抬起头,只见一道寒芒越空而来,还来不及躲开,便觉一阵剧痛。

      眨眼之见,那箭锋已然穿过他的手腕。

      刹那间疼痛被淹没,血液顺着手指流下,手指无法用力,乔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他被带得跌倒在地,不远处成润松开手,眼中还带着一瞬间的错愕。

      那竟不是成润射出的箭矢!

      赵锐缓缓收回手,往日带着些许腼腆的眼神里,此刻却满是冷漠。

      “……呵。”乔霖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我确实没猜错吧。”

      齐璞一只手按住伤口,因疼痛而语调微颤,眼睛里却毫无动容之色:“三郎才名广传,我不敢轻忽。”

      他抬起手,制止了江五慌乱中要护住自己的动作,额上汗滴滚落,语调却渐渐平稳:“把他们带走。”

      成润大步走上前,一只手扯下衣料,带着些责怪:“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齐璞心知成润应付这些伤口有经验,任由他处理,指挥赵锐从后方马车里搬出带来的酒水,道:“用这个泡一泡。”

      成润侧目看他一眼,没有提出异议。

      幸好匕首本就不长,没有伤及要害。成润草草给他包扎好,却不让齐璞自己骑马了,拉着脸道:“我带你。”

      乔霖被丢到车厢里,和其他昏迷的世族子弟放在一起。齐璞多看了他一眼,道:“他体弱,小心些。”

      乔霖面无表情,紧紧闭着眼,不说话。

      齐璞不再理会他,坐在马车前方的板车上,开始闭目养神。

      一次行动,就把这些人全抓起来了。只是没有想到……齐璞想到不太好对付的乔霖,还有那个话痨至极的周文安,轻轻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赵锐凑到他身边,俯身问:“阿郎,咱们要不要先回洛阳?”

      原定计划是将人带到贺六郎的老巢,可是现在齐璞意外受伤,他们心中都隐隐不安:在这个时代,任何伤势都十分危险。

      齐璞当即否决:“若回洛阳,这趟就白跑了。”

      他回首看了看跟着自己的二百来人,问:“可曾清点完他们的财产?”

      他们,指的就是这些“俘虏”。

      赵锐低声道:“广泽正在清点,现银不多,不过那些器物折成金银,也值不少钱。”

      “那些东西不好出手。”齐璞摇头道,“把金银刨下来,先给大家分了。”

      第一次出勤,如果他都不能及时兑现承诺,信任就会像流沙一样消失。

      一个人的信誉,是最不能受到伤害的东西。

      贺六郎的老巢不远,绕路出了金丘,又拐了几道弯,一路朝上爬到山上。

      贺六郎躺在马车里,一只脚伸出来,拍拍齐璞没受伤那边的腰:“还活着?”

      齐璞靠着成润,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被贺六郎硬生生敲醒。

      “呼啦”一声,贺六郎撩起车帘,一个脑袋探出来,盯着齐璞腰间仍有些沁血的绷带:“你受了伤,还敢跟我去山上?”

      言下之意,死在山上,不能找我。

      “师叔说笑了。”齐璞道,“生死由人,我当然能受得起。”

      贺六郎面色变幻不定,半晌,他沉沉道:“你真不怕死。”

      齐璞知道他说的不是自己被捅一刀这事,而是别的。

      他沉默了一阵,注视着远方,低声道:“我知道自己能活得好好的。”

      自古祸害遗千年,他这样的祸害,当然不会随随便便死了。

      何况……

      齐璞的语气更沉了些,他认真道:“此事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我自然不会因一些莫名其妙的猜疑终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此而已。”

      他看了贺六郎一眼,话里的意思很明确。

      我愿意跟你去山上,去你的老巢,就是我相信你。

      贺六郎哑然,紧紧盯着齐璞,几次蠕动嘴唇,都被成润瞪了回去。

      成润终止了两人的对话,很不客气地按了一把齐璞的伤口,听见齐璞发出一声短促的声音,才道:“可以睡一会儿。”

      ……

      齐璞一觉睡醒,自己已经转移到了山寨里。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腰侧,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齐璞先是一惊,再摸到身下粗糙的布料,看见头顶熟悉的房梁,他才松了口气。

      毕竟上一次也是被掳到这里,和回家没什么两样。

      贺六郎正沉默地站在他床前,将手中陶碗放到床头的小桌上,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齐璞看见他,叫了一声:“师叔,水。”

      贺六郎顿了顿,又重新端起陶碗,扶起齐璞,让他喝了口水。

      居然还是热的。

      齐璞浸透了唇,感觉喉咙舒服些许,开口问:“师叔有事想说?”

      贺六郎沉默,狠狠瞪他一眼,一屁股坐在齐璞身边:“你什么时候回去?”

      “等证据造好。”齐璞道,“师叔想撵我走?”

      他抬眼打量对方,贺六郎的一张长脸上,眼睛周围是明显的黑色,看起来格外憔悴。

      “……你前途广大,没必要和这些灾民一起玩命。”贺六郎终于道,“齐家不缺洛阳,你祖父远在北地,兴许洛阳早就不重要了。”

      齐璞定定地看着他:“师叔这么说,是不是小瞧我了?”

      洛阳。百年古都,盛世光华,一个修史绕不开的城市。

      洛阳与京城千里相隔,一步退,步步退,今天他能放弃洛阳,明天就会跳进泰安帝的陷阱里。

      薛复南下,他又岂敢违背皇帝的指令?泰安帝不会制止薛复的一举一动,他只在意自己的国库。

      那张增收赋税的旨意还在路上,但齐璞和贺六郎都知道,薛复一到,墙头草一般的世族会立刻倒向皇权,增税立成现实。

      对齐家而言,惹不起躲得起。但齐璞将洛阳视作自己的大本营,他不能,也不愿意此时逃离。

      贺六郎默然。他和齐璞同在城北,日日相见,因此对齐璞的变化虽有所感,却没有那么透彻。

      他只记得侄子随齐璞同去一日,回来便对自己说:“阿郎是一个好人。”

      他又想起自己熬夜点灯写下的那些故事,起初只讲给赵锐听,后来慢慢雕琢,那个齐璞想要的“所谓思想教育”的故事。

      此刻他再看齐璞,对方脸色发白,斜斜靠在软枕上,一字一句缓慢而有力。

      “师叔曾问我,出身世族,如何做得了百姓的主。”齐璞重复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出身在他眼里是趁手的武器,自然也是他的靠山,但绝不是左右他的障碍。

      在需要的时候,他也可以和世族撕破脸。

      他今天这么做,虽然和世族还保留着彼此的脸面,其实心里知道,若自己拿不出更多的筹码,早晚会被落井下石。

      “我真是想不通你要做什么。”贺六郎摇摇头,“齐璞……”

      齐璞沉默。他不能说,自己是一抹来自未来的游魂,他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被这个时代同化了很多,但他希望在“阴险狡诈”的评价之外,他还是那个读大学,许誓要为国为民奉献一生的人。

      读了十多年的书,也算是寒窗苦读出头,得到了国家的优待。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力量有限,因此只能保护洛阳一地,这已经足够了。

      最后他只能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好远大的志向。

      贺六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回顾与齐璞相处的数月,那些默不作声写下的书稿……

      原来他也忘不了“经世治国”的追求,和他的兄长一样,永远奔赴在属于读书人的路上。

      烧毁的圣贤书,却烧不灭他的志向。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到了自己的明君。

      齐璞在长久的沉默中,久违地感到了一阵尴尬。他自己也觉得大话放出来有些太早了,正要说些什么岔开话题,贺六郎忽地站了起来,衣袍发出一阵风声。

      齐璞:“……师叔?”

      贺六郎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他屈膝,双手叠放在地。

      齐璞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近乎于荒谬的设想。他久求不得的事情,就这么在眼前发生了?

      贺六郎俯身,额头贴在手背上,良久,他重新直起身,双目黝黑,目光落在齐璞身上。

      “郎君志向高远,贺如柏与君志同道合,与君同走一途。”贺六郎沉声道,“郎君若信赖我一日,我便供你驱策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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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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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