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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春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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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笃始料不及,慌忙阻拦,却只能看着齐璞大步朝贺六郎所在之处去。
出乎意料,他们居然显得十分很和谐。
贺六郎指挥贺笃出去沏茶,抱臂道:“小郎君,我这侄儿不大聪明,不必戏弄他。”
“师叔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齐璞十分受伤地问。
贺六郎瞥他一眼,不说话。
齐璞眼尖地看到他面前凌乱的纸张,上面是细密的蝇头小楷,用得有些呲毛的毛笔大咧咧摆在桌上。
贺六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两人陷入一阵沉默。片刻后,他抬手把纸页叠在一起,慢吞吞道:“闲来无事……”
齐璞轻声道:“师叔不曾找我拿过纸墨。”
贺六郎本来还有些尴尬,闻言却忽地哼笑一声,反问道:“你不是没钱了?”
啊?
齐璞想了好一阵子,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是这么和李衍说过。
“小孩子不要管太多。”贺六郎不耐烦地撵他,“快走快走!”
齐璞不打算在他面前讨嫌,连忙说正事:“我有事与师叔说。”
齐璞三言两语,和贺六郎讲了前因后果。贺六郎不愧是山贼头子,对此毫无惊讶之色,一边整理桌上的工具,一边问:“你要我帮你?”
“不错。”
贺六郎漠然,嘴角挑起讽刺的笑容:“你忘了我们还有仇?”
“……”齐璞默默看了长案一眼,把一些会使对方恼羞成怒的话吞回去,诚恳道,“师叔心胸广大,想来不会与我计较。”
贺六郎不理他,他已经对齐璞的甜言蜜语彻底免疫,挥挥手表示自己明白。
齐璞便微笑起来:“多谢师叔。”
他站起身,朝贺六郎拱拱手,便往外走。贺笃恰好端着沸水进屋,见齐璞要离开,忙把茶壶往桌上一搁:“阿郎?”
齐璞示意贺笃和自己一起离开:“回去练习,读书。”
……
成润最后果然同意了齐璞的提议。
齐璞对此并不意外,他端坐着,脸色严肃,道:“请老师放心,我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
成润满脸惆怅:“我不能留在你身边,你虽年少,却应当有几分自知。你的安全,比旁的都重要。”
齐璞郑重道:“是,我明白。”
“你那个师叔……”成润欲言又止,在齐璞疑惑的目光中,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时间一晃而过,春猎当日,是一个好天气。
齐璞牵着几匹马儿,那是祖母自北地带来的骏马,因春猎之事,特意让他使用。
只是王钰安仍旧有些心慌,一再叮嘱道:“猎物不重要,一定小心身体,知道吗?”
齐璞认真听完祖母的唠叨,乖巧道:“璞儿知道,祖母放心吧。”
王钰安最后拍拍孩子的肩头,柔声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和他们来往,只是许多世族风气不正,也不必太将他们放在心上。”
看着齐璞点头应是,她将齐璞送到马上,见他一身窄袖劲装,虽然年少,却已有几分少年意气。
齐璞最后向祖母告别:“孙儿且去了。”
王钰安柔声道:“去吧。”
她站在原地,看着齐璞与几名侍从一同扬鞭远去,忽地有些疑惑:“那几个人……似乎有些陌生?”
寒霜轻轻扶着她,解释道:“都是小郎君的身边人,夫人近些日子太忙了。”
王钰安皱了皱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性太差。
齐璞出了大街,抵达封丘门。见十来辆金玉堂皇的马车停在附近,只有一个少年骑着马,正满脸不耐烦地和身边人说话。
齐璞提前对洛阳城大小世族都有些了解,除了齐氏,整个洛阳就数周氏、乔氏最势大。
周氏唯有独子一人,自幼生在洛阳,此人顽劣,与家中长辈关系不佳,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乔氏子嗣都已加冠,因去岁冬日封路,乔家幼子未能归乡,回家也是近两日的事情。
齐璞本来没有想过乔五郎会回乡,不过虽然有些意外,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齐璞带着身边几人上前,他虽然年轻,却毫不怯场,笑着道歉:“我来晚了。”
坐在马上的少年歪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你就是齐璞?”
一边问,他却心中想着:小屁孩。
虽然他自己也想出门散散心,但要借这么个小孩子的光,还是让人十分丢脸。
齐璞没在意他恶劣的态度,笑道:“是我。这位郎君怎么称呼?”
周文安挑起眉,无视了书童拉自己袖子的动作,吐出三个字:“周文安。”
听到这个名字,齐璞就知道他是谁了。他悄悄打量着对方,见周文安身强力壮,一脸不耐,笑眯眯道:“大郎久等了。”
周文安轻哼一声。
齐璞正要说什么,旁边停着的马车也听到声响,陆陆续续从里面钻出几个年轻人。
离他最近的马车里,一只手撩起车帷,露出半张苍白的侧脸。
那人向他点点头,轻声道:“是齐四郎么?”
齐璞顺着来人声音瞧去,只见对方容色憔悴,唇色发白,一看就是身体不佳的模样。
那人所坐车架金碧辉煌,车厢外挂着个摇晃的金香囊。齐璞怔了怔,认出那枚熟悉的香囊,脸上露出完美的笑容:“久闻乔兄大名。”
此人正是前两天才回府的乔三郎,乔霖。
乔霖今岁加冠,久在外读书。齐璞听祖母说过,他自幼体弱,家里并没有寄予什么期望。
乔霖在众人中最年长,身体却也最弱。他说了几句话,就扶着胸口,一口气喘不上来,唇瓣甚至有些发紫。
齐璞心中一骇,心道:这是心脏有问题?
他不是大夫,十分担心乔霖当场死在这里。好在乔霖又咳了一阵,终于缓过气来,在齐璞担忧的目光里,他笑道:“不必担心,这是老毛病了。”
齐璞对医学没有什么了解,因此迟疑了一阵,道:“我却是没带什么药物……”
乔霖柔声道:“四郎不必担心,我久病在身,药物自然要带上的。你若不在意我身上的病气,可愿来我车上?”
齐璞应下,又与在场几位不曾见过的世家子稍作寒暄,一番闲语后,众人马车动起来,齐璞则顺势钻进了乔家马车里。
车厢十分宽敞,软榻、桌案、熏香,一应物品应有尽有。
乔霖面前摆着一幅棋盘,他坐得格外端正,见齐璞进来,轻轻将棋盘上的黑白子放回原位,整理干净。
齐璞在他对面坐下,看见棋盘,微微一怔。
这是春猎,可不是踏春……不过一个体弱不足的病人会参加春猎,这也很叫人惊诧了。
乔霖恍然未觉,他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回棋罐里,笑着邀请:“来一局?”
齐璞:“…………”谁能知道,他最讨厌下棋?
他强笑一声:“敢不从命?”
同时,金丘,山林中。
成润蹲在林地里,小声对赵锐道:“你再去仔细看一看,务必不能出差错。”
赵锐压低声音应是,曲着身子往后退去,片刻后便消失在视野中。
成润只带了甲队,此刻那个身强体壮的队长趴在泥地里,身上穿着齐璞从库房“借”来的甲胄。
武器更是十之八九都从府库中借来,齐璞秉持着勤俭持家的理论,尽力做到节约。
毕竟铁器是管制品,他也搞不到。
金丘是一条极长的山脉,中间道路不算十分狭窄,但也最多容下一辆马车前行。
甲队队员埋伏在金丘出口处,焦急地等待目标前来,众人借树林、山地隐藏自己的行踪,一边发出低低的谈话声。
“真的只能抓人?”
“你还想怎么样,一个人都值多少钱了!人头可不值钱!”
那人有些躁动,闻言烦躁道:“那些人倒是享福了,哼!”
“你可别做傻事,阿郎可是三令五申过,不许要人命。”
“呸呸!”那人翻了个白眼,“我还没那么蠢!”
抓一个人奖励十两银子,在物价不曾疯涨的一年前,这可是五口之家的数年口粮,甚至还有剩!
也就是放在今天,银子才显得没那么紧俏了——但也只是对于粮食而言。
几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又赶紧闭嘴。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赏银,还因为甲乙队之间的竞争。
上次争执闹出伤情,甲乙队都被罚了,两队痛定思痛:场上不能争执,咱们战场见真章!
都是青壮,谁心里还没有点竞争意识?齐璞又天天灌输团队意识:团队好,自己才能好,真到了比拼时,大家都很配合。
他们私底下甚至有一套计算法则,就要看看谁抓的人更多!
尤其这次乙队队长跟着齐璞,甲队队员们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呢。
另一头,齐璞和乔霖下完一局,乔霖这边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声响,他捡起棋子丢进盒盖,诧异道:“看来四郎不精于此道?”
齐璞面带菜色,连连告饶:“确实不善于此。”
岂止是不擅长。齐璞在家和他爹下棋,虽然他爹嘴上不说,失望的眼神却比言语更有力。
作为年轻的臭棋篓子,齐璞不想说话。
乔霖显然也没有预想到这一点。出身世族,可以不会读书,君子六艺总得混个及格线。
他不是来得罪人的,没有兴趣揭人伤疤,忙道:“小道而已,四郎不必挂怀。我看大家都改为骑马,四郎若是无趣,不用在马车里陪我这个药罐子。”
齐璞倒不是闲无聊,只是他作为东道主,总得和大家多多交流。因此他告罪一声,重新回到马上。
刚刚坐稳,身侧一名侍卫当即拍马赶上,靠近齐璞,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阿郎,前方就是金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