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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旧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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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璞默然,心里却已经震惊到语无伦次。
什么叫我们是无辜的?什么又叫先生没骗他?
所以霁新先生……其实你骗他了对吗?
齐璞完全想象不出来先生骗人的样子。
成润笑笑,四肢放松地躺倒在地,声音里却透着压抑的愁闷。
“洛阳事发,你知道朝臣吵得多厉害吗?可镇宁侯府世代忠良,我实在不希望齐氏陷入纷争。”
齐璞静静听着,心中想,并不是他们挑事,而是皇帝把赵炳春放到洛阳,根本没想让他们好过。
“你的老师私下邀请我,其实我没报什么希望。”成润说到这里,眼神突然温和起来,“但你很不错,这是意外之喜。”
突然被夸了,齐璞有点尴尬。
在这个世界活了七八年,他只有被骂的份,这还是头一回。
成润感慨一通,似乎要将心里压抑的情绪全都释放出来,最后他对齐璞说:“走吧,我带你回去学习兵法。”
齐璞:“现在会不会有点晚了?”
他还想挣扎一下。
成润语调幽深:“我呆不了多久,说是七月,也许六月初就要离开。这段时间你不珍惜,可知我难得机会南下?”
齐璞感觉自己像是幻听了,他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
他顿了顿,改口:“走吧老师,我们回去。”
成润非常满意:“我已经把书带过来了,现在就在你的书房里。”
回到齐府的马车上,成润还在继续给齐璞讲一些早年的经历,从他少年入伍开始,讲到数年前,他带兵时受挫的过往。
齐璞听着听着,坐在软垫上睡着了。
他靠着冰凉的车厢,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微微皱着。
成润语调越来越轻,他盯着沉睡的齐璞,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这么多年行军打仗,这是我记得最清楚的敌人。”
他沉默了一阵,摇曳的烛火下,照得他神色莫测,眼中透出反复的挣扎。
最后他只是轻轻掂起放在侧面的薄毯,搭在齐璞身上:“小孩子,不要想太多。”
成润教了齐璞半个月,他白日在城北训练,晚上回到齐府学习。
这天他走出齐府大门,发现俞行雁早已站在那里,闻声转头看过来。
齐璞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看见她。
俞行雁瘦了,也黑了。她肩上背着个硕大的箱架,压得她更瘦小了:“齐小郎君。”
齐璞回了礼,只听俞行雁问:“听说城北灾民甚众,我与师父想于此地行医,不知道会不会耽搁小郎君的事情?”
齐璞微微一愣,他既不知道俞行雁什么时候找的师父,也不知道俞行雁有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语气轻松道:“俞娘子去就是了,何须问我?想来百姓盼医士久矣。”
俞行雁深深看他一眼,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去了。”
齐璞望着俞行雁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似乎也该培养些医士。”
孙广泊道:“阿郎说的是。只是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有些为难。
齐璞失笑:“也不是要马上做,现在更紧要的还是救灾的事情。”
当然,救灾的粮食不是齐府出。
王老太太带着人把赵府翻了个底朝天,一袋袋大米搁在粮仓里,寒霜近些日子一直守在那边,寸步不敢动。
“粮食也搬到城北了么?”
赵七小声答:“都运过去了,全部是从前些天赵炳春府里搬出来的,没有过粮仓。”
齐璞十分满意:“大家都小心一些。这些零碎的事情,让先生看见也没什么,但更多的,别在他面前说起。”
众人齐声应是。
其实齐璞自己没有发现,自从他跟着成润习武,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变了。
原本说出来斯文优雅的话语,有时听起来更带了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马车很快动了起来,齐璞突然想起赵老四,他病了许久,叫来的医士也没开出什么好用的药方。
“七郎。”齐璞深深吐了口气,“村长怎么样了?”
赵七恍然,没想到阿郎还记得:“村长前两天还能起来走几步,他说这些天暖和。”
街上的流民也少了许多,是有些回暖的征兆。
齐璞不知为何,心头却扫过一丝阴翳。
他对医术一窍不通,此刻也觉得兴许是好了些,便道:“让那个医士多多关注着。”
“多谢阿郎,我们知道的。”
这段时间齐璞一直很忙。祖母起初不想让他跟着成润学习,后来还是霁新先生和她说了些什么,她这才松口。
齐璞知道成润有些别的身份,甚至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于他而言,还是保持现状来得更好。
成润这两天待在齐府,齐璞作为弟子,也跟着回去了,今天才回到城北,把一些杂事都丢给了贺六郎。
他进了屋,贺六郎脸色烦躁,霍均站在他身后,被骂得不敢吱声。
见齐璞进来,贺六郎腾地站起身,气势汹汹道:“这都几天了?!这小孩儿还是学不会!”
齐璞连忙安抚道:“师叔再坚持几天……”
贺六郎一阵沉默,片刻从桌案中翻出厚厚的名帖:“这是你要的。”
他随手丢进齐璞怀里,黑着脸坐下。
齐璞捡起来,翻开迅速浏览,点点头:“不错啊,七郎速度很快。”
赵七有点腼腆地笑了。
“你拿赵炳春的粮,养自己的兵,也不怕被揪出来,回头皇帝送你个全家抄斩,看你还乐不乐得起来。”
齐璞认真听着贺六郎骂骂咧咧,缓缓坐到他身旁:“师叔不要生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洛阳还是我的老巢。”
贺六郎微微沉默,他视线落在门外,环绕这片空地上插着凌乱的木棍,两个青年男子正在比试。
时不时响起一阵喝彩声。
齐璞也跟着看过去,笑了:“师叔你瞧,大家精神都很好呢。”
他招募流民的事,已经悄悄流传在灾民之间:齐府不知是哪个败家子,竟然要用珍贵的粮食换他们效力!
齐璞没再看场外的角力,一页一页翻过名册,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贺六郎也注意到,突然想起来什么,道:“我原本还想跟你说一声,这是个小娘子。我知道你是要组建私军,没想让她混进来,但这娘子年纪不大,却倔得厉害,每天都候在——哎?”
齐璞已经站起来,随手系紧披肩的氅衣,道:“带我去看看。”
贺六郎一愣,但还是将他引了过去。
齐璞脚步匆匆,隔得老远,便看见一个姑娘站在木匾下,仰着头在看什么。
齐璞脚下一个急刹,站在远处观察她。
木匾下写的是每日伙食。今天上面写的是白面馒头两个,每人一勺子鸡蛋。
齐璞看见她喉咙微动,很明显是看饿了。
齐璞有些啼笑皆非,同时意识到另一件事。
这姑娘似乎认识字。
想到这里,他往前走了两步。少女很快发现他,猛地转过头。看见齐璞时,她毫不犹豫地倒退两步,随即跪下:“见过小郎君。”
齐璞也认出了她:“李二娘子。”
李二丫脸色发白,是被冻的,她开口,直截了当:“郎君,我也想进营里。”
“你能打架?”
一阵风吹过,李二丫瑟缩了一下,但她仍理直气壮:“我也杀了那个巡捕!”
齐璞没说话,他打量着李二丫。
上回他招来山匪,让贺六郎派了两个人保护她,起初他还会注意对方的安全,直到山匪入城,赵炳春被杀……太乱了,他渐渐没再关注这些。
“你的家人还好?”齐璞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
听到这句话,李二丫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我要为父亲报仇!”
她祈求一般,声音又轻了些:“我知道贺十四是郎君的人,我日日在这里,就是为了等郎君。”
她矮着身,眼睛却很亮,蓬勃的生命力像火一样扑面而来。
齐璞思索了一阵,为难道:“你家里就剩你了,你看,我们这里舞刀弄枪,太危险了。”
李二丫被他唬的一愣一愣,不自觉地低下头,她还是不甘心,开始想要怎么说动齐璞。
随即她听到齐璞的声音:“我倒是有另一个活,你愿意做吗?和咱们的……兵一个待遇,也是在这边,只是不用上去打架。”
话音未落,李二丫两眼圆睁,大声道:“我要!”
齐璞不由得笑了,把她扶起来:“未来还要与李娘子共事了。”
李二丫比他还高两个头,齐璞假装没看见贺六郎嘲笑的眼神,叫来贺十七,让他带李二丫下去梳洗。
贺十七蹲在边上看了很久,这会儿才敢靠上来,欢天喜地地拉着李二丫走了,隔得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大嗓门。
“我就说嘛,你这么聪明!咱们肯定能一起上工的——”
贺六郎脸色发黑,只想打人。
齐璞笑着拍拍他的背,揶揄道:“师叔难做啊……”
贺六郎无语地低下头:“小郎君可以多吃两口饭,长高了再笑话我。”
齐璞吃吃笑道:“我还是个孩子。”一面翻身上了马。
贺六郎看着他动作敏捷,人还没有马高,反手就从身后的箭袋抽出一根箭,坐得稳稳地拉开他的专用小弓。
“咻——”
赵七远远跑来,挥舞着双手:“射中了!”
贺六郎眯着眼,定睛一看,是中了,只是中的草人的脚后跟!
贺六郎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身下马车一阵颤抖。
齐璞听着他笑了好一会儿,呵呵冷笑道:“师叔,我出门时告诉先生,你决定留在这里,为我的识字大业添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