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回望》徐徐飞

3、第 3 章

　　孙令灵被山中的虫吟鸟叫吵醒，他仍旧躺在黄育芩的榻上，身上盖着昨晚黄育芩寻出的软被，脑后枕着的则被换成了一枚松软的枕头，略动一动，只觉得脑勺隐隐作痛，正是昨夜被伤到的地方。他抬手去摸，触手是厚厚的一层棉布，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孙令灵盯着床幔，回忆起自己昨夜经历的风波，自己将黄育芩压制住了，却被人由身后偷袭，后来便人事不知了。此刻自己的手脚未被缚住，伤口也被处理好了。

　　孙令灵疑惑了，黄育芩终究是不想为难他，可是昨夜又为何突然对他发难。

　　从院中断断续续地传来说话声音。

　　“黄平，你猜孙令灵过来是寻找何物？”是黄育芩的声音。

　　“……”对方没有应答。

　　黄育芩的交谈的兴致不曾受到影响。“这个人居然要来我们这种地方，找那红尘皇后的凤印！”

　　“哼，我当是多了不得的大事，竟然是为了此等无聊之物。”回应的声音老气横秋，略有几分怒气。

　　“应是皇都之中的钦天监夜观星象，探出凤印落在了此处。即便这次孙令灵铩羽而归，以后不定还会有不长眼的人来这里撞运气。”

　　“公子如何得知那人是皇都中人？”

　　黄育芩没有出声，从怀中掏出一枚木质硬牌。

　　“真是麻烦，公子，不如我们直接毁掉那红尘皇后的凤印，省得这些朝廷走狗再三过来叨扰。”黄平怒道。

　　黄育芩执箸的手顿了一下，默不作声，黄平将他看在眼里，正欲再劝。

　　有人冒冒失失地冲了出来。

　　“不可！”说话之人正是从内室冲出来的孙令灵，他连声道，“事关国体，不可毁去。”

　　黄育芩和一位鹤发老翁分坐在矮桌的两侧，桌上摆放着几碟小菜，而老翁正喝着粥，并不看孙令灵，而黄育芩则换了一身长衫，相较于昨天，颜色更浅一些。

　　黄育芩“刷”地一声，展开了折扇，悠然问道：“有何不可？你连来此目的都遮遮掩掩，我又为何要听你的。”

　　孙令灵不知眼前的人如何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可是现在他估计早就趁着昨夜自己昏迷，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却假装不知，摆出一副好奇的面孔，真是可恶…

　　孙令灵也恨不起来，眼前这人在微笑时露出一对笑涡，一副超尘脱俗的样貌，让自己不知从何恨起。孙令灵咬咬牙，便直说了。

　　“当朝的皇帝生了重病，而钦天监在夜观星象之时发现，国体不稳，应在皇帝身上。”

　　老翁冷哼一声，只觉孙令灵无稽之谈。

　　"国体何来不稳，玉在椟中，君在都中，何事又需大人前来叨扰修道之人的安宁。"黄育芩轻摇纸扇，昨夜他探查孙令灵灵识，只探得他寻找凤印的下落而已。

　　“黄兄有所不知。皇帝执传国玉玺坐镇前朝，而后宫之位至今空缺。贤兄可知何故？”

　　“皇帝老儿不愿意封后宫，前朝御史多上几封折子便是。”黄育芩舒朗地笑着。

　　“黄兄说来轻巧，方才我已经说了，传国玉玺坐镇前朝，后宫凤印却在百年前混战之时便下落不知了。凤印下落不明，新朝至今一百二十余年，五位皇后，竟无一善终。当今圣上因怜惜后宫女眷性命，空悬后宫主位至今，却不想皇上反受其害。因此钦天监便密令我按照星象指引来到这里。”

　　黄育芩听完沉吟片刻道：“看来此事非寻回失物不可解决了。”黄育芩阖上折扇蹙眉道。

　　“是啊。”孙令灵在一侧连连点头，若是黄育芩有蛛丝马迹，便可事半功倍。

　　黄育芩抬起头，看着孙令灵期待的表情，随即展颜露齿一笑：“可是我是世外之人，红尘的官司与我何干？”

　　孙令灵心中失望，依旧强撑着道。

　　“你本自红尘而来，虽然已经超脱，但是忍心看着尘世劫难？况且你的身上留有凤印残存之气，即便不在你的手上，便是在这里附近！”孙令灵着急说道。

　　原本白发老翁只在一侧默默用餐，闻言嗤笑一声：“既然已经隐居，哪有主动招惹俗事的道理。若非尘世纷纷扰扰，我们又何必躲避至此。现在你既已知晓，此物便在附近，有本事便自己去取，取不取得到，便是你的本事了。”

　　“若能保得朝廷安稳，众生安居，在下何惜区区性命！”孙令灵急切道。

　　“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笑！”

　　黄育芩呵斥道：“黄平！”黄平连忙低头告罪。

　　“我生平最厌恶如你这般正义慨然的人，轻掷生死，却不顾留下亲眷好友该是何等伤心！”黄育芩却似想起什么薄怒道。

　　气氛一时凝滞，孙令灵不知所措地站着，黄育芩自察方才失态，看了黄平一眼，有心描补，黄平却摇摇头站起身来，默默回屋了。黄平大约是上了点年纪，腰背佝偻了起来，却并不显单薄，年轻之时应是力壮伟岸之人，看不出有仙根道骨，竟然愿意与黄育芩一同在此处修道。

　　黄育芩目送黄平离去，脸上却不恼。孙令灵心想，黄育芩勉强算是好脾气的人，黄平这样随意撂开手走人，连招呼都不打 ，当真是——

　　孙令灵将目光转向黄育芩，黄育芩的琥珀色的眸子也正在转向他。孙令灵福至心灵突然意识到，黄育芩与黄平二人方才在他面前已经神交一番。

　　往深处再想，方才他们二人说话明明可以不让第三者听见，却偏偏在他露面之前放声谈论，恐怕便是为了诈他真话。

　　“贤弟，尝尝山中的野菜粥，山野吃食粗陋，却独有天然甘美味道。”黄育芩顺手将碗筷推到孙令灵面前，孙令灵顺势坐下，黄育芩重新笑道，“对了，那位便是与我同修的黄平，脾气臭些，可是没有坏心。”

　　孙令灵扯了扯嘴角，自昨日起到今天，他只觉得与黄育芩他们打交道后，心脏就一直七上八下。

　　黄育芩就是天下第一号喜怒无常的修士。

　　黄育芩侧耳倾听山泉潺潺，凝神辨别混杂在草木芬芳中的微妙气味。孙令灵正欲出言询问，黄育芩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孙令灵噤声。此处草叶葳蕤，空翠湿衣，黄育芩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摸索，取出小巧的脂白瓷瓶，将瓷瓶中的丸药倒在掌心：“吃下它。”只见丸药小指指盖般大小，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应是黄育芩特意调配的丸药。黄育芩见孙令灵磨磨蹭蹭地盯着丸药细细打量，便伸手将丸药塞入孙令灵口中。

　　丸药滑溜溜地一路滚入食道，孙令灵瞪大了眼睛。“此处山间瘴气浓厚，小心点总是好的。”黄育芩仔细地将瓷瓶收回怀中，站起身来，“我们可以动身了。”

　　孙令灵的双腿都快蹲麻了，扶住身后的树干艰难地站起身。孙令灵用完早餐后便被黄育芩神神秘秘地一路拉到此处，却又蹲在此处驻足不前。黄育芩回见孙令灵，似笑非笑道：“你来此目的是不是不着急？”

　　孙令灵喜出望外，连忙道：“黄兄，此时凤印便在此处了？”

　　“真是聪明。”黄育芩揶揄道。

　　“我可以感受到红尘的力量于此缠绕，想必便是那凤印了。”孙令灵跟在黄育芩的后面，“黄兄莫非已知晓凤印的位置了吧。”

　　“不错”黄育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动静，口中敷衍着孙令灵，招呼着孙令灵赶紧跟上，孙令灵面上惑色不散。

　　黄育芩只好解释说：“此物早已失落两个甲子，流转之间，为我小友所得，是我小友的爱物，轻易不会交予他人，我只好带你过来偷了。”

　　“那你……”那你该如何与小友交代？孙令灵吃惊地想问，然而想到京中焦灼之状，便收了声。

　　黄育芩会错了意：“我与她相熟，对她的生活作息了如指掌，每日这个时辰，她都会出门办事。”黄育芩说得含糊，孙令灵听出不必正面冲突意思，便连忙点头。

　　直至黄育芩驻足，孙令灵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处洞穴，洞穴外部草木繁盛，不经意便会错过它，洞口仅可容一人进入。黄育芩递给他一张符纸，吩咐道：“你在外面守着，若有异状，点燃此符。”

　　未等孙令灵反应，黄育芩则翻身入洞。

　　孙令灵果然寸步不移地站在洞口，忧心撞见黄育芩的那位小友，又不知黄育芩口中的异状是怎样的情况，正在他焦灼之际，黄育芩的身影再次在草木深处出现了。

　　一枚黄澄澄的事物递到孙令灵眼前，孙令灵连忙将它接过，沉甸甸的分量，入眼可见上刻皇后之玺，孙令灵虽然从未见过此物，但是在临行之前，早已按照义父的吩咐，将金印鉴别之法烂熟于心。心中大喜，孙令灵立刻从背后行囊中掏出一方檀木盒子，掀开盒盖，只见里面陈列一枚水晶凸镜，一杆小称，一把剪刀，一方印尼，一卷雪浪纸等。

　　黄育芩面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一把夺过檀木盒子重新阖上。“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我们还站在人家的门口，你便要验证不告而取之物的真伪？”

　　“黄兄说得是，是我欣喜忘形了。”孙令灵笑道，将金印拢入袖中。

　　“行了，这下便可了却这一桩官司了。”黄育芩说道，“自此之后，我便可安心修道了。”

　　孙令灵直到现在才找回了一点真实感，他与父亲在京中反复推演求证，他沿途风餐露宿，途中不止一次登山求取，却处处落空，甚至在今早，他还苦恼着凤印为黄育芩所得，不肯轻易交付给他了！

　　“多谢黄兄。”孙令灵拱手道。

　　“不必言谢，既然找到，你便可以立刻回京交差了。”黄育芩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你也不必同我回去青山草庐了，经由此道下去，也不会遇上我的小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