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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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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宁没有和林茹君及乔森告别,那两人甚至不知道他去国外的消息。
在乘飞机离开的前一天,湛宁依依不舍地到Fiona工作室门口,看见林茹君正在亲自指导新来的模特。
乔森的新一期设计偏成熟风,说是不适合这个年龄段的湛宁。
湛宁提前被告知过,但只很短的一瞬里,他觉得他们其实并不需要他,于是决定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Fiona和别的模特有合作再正常不过,林茹君和乔森也只是在做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湛宁觉得失望,甚至是好像被背叛——他的性格太别扭太偏激。他自己知道这一点,但次次难受,次次做着有些做作矫情的事情,偏又改不过来。
情绪冲上头脑,于是之前所有的关心帮助与欢笑都不作数了。
到公寓的第一晚,湛宁吞下太多的药,被拉去洗胃。第二天,纪舟元替他安排的玩伴意料之中地准时出现,一个黑发的华人男孩,一眼便看出是温顺乖巧的好学生类型,身材匀称,笑起来有些腼腆。
“我叫……”
“他给你多少钱?够我不用你的名字称呼你么?”湛宁坐在病床上,懒洋洋地打断他,“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加。”
男孩笑了,右脸颊有一个很浅的酒窝:“我想应该够了。”
湛宁也笑,但笑意不达眼底:“那我以后称呼你‘程谦’。”
“为什么?那是你曾经的恋人吗?”
“不该问的别问,”湛宁再次玩起狐假虎威的游戏,“否则有无数个‘程谦’可以替代掉你的位置——这是个很难得的高薪工作吧?”
男孩点点头,不再言语,见湛宁的表情缓和了,递上一杯水。
湛宁看向他的黑色耳钉,问道:“你晕车吗?”
“不,相反,我的车技很好。”
“听你说话像在看译制片。”湛宁说。
“我从四岁起就一直生活在国外。”
“啊哈?”湛宁打量着他。
“您别误会,我的父母都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所以我需要这笔钱。”
湛宁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在医院躺了两天,湛宁又回了公寓。
“程谦”按他说的风格布置了房间,看上去不那么空。
有个伴,挺好的。
——哈喽宝贝儿,最近在忙什么?好久没见你了(爱心)(爱心)
湛宁等了足一个星期才回复乔森的消息。
——学习
——噢噢,你们快考试了吧?宝贝儿加油呀(玫瑰)(玫瑰)
——也注意劳逸结合噢,遇到不开心的事可以随时找我吐槽(咖啡)
——好
乔森是敏锐纤细的人,他或许不明白湛宁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转变,但他知道那头的人不愿与自己多交谈,于是几天没再有新消息。
湛宁知道自己挺过分,手指每每在乔森和林茹君的账号上移动,输入几句寒暄的话,然后又删掉。
一段时间不联系,再想要开口,总觉得尴尬。
本以为会越来越淡,却又在某个傍晚接到乔森的电话。
一边想着要挂断,一边按下绿色接听键。
“喂?宝贝儿?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在乔森的穷追不舍下,湛宁终于把在胸口堵了很久的东西倾倒出来。乔森安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一些安抚或沉吟的音节。
湛宁抓着自己的手臂,有些迟疑地问:“这些想法,很奇怪……是吗?”
“宝贝儿,虽然可能是我的错觉,但还是想问一句……你是不是不太擅长和人相处?”
湛宁一愣。
怎么会呢?
如果不擅长,怎么能在小镇里把黄女士的追求者们安抚得团团转?
在他眼里,与人的距离好像只有零和无穷大两个选项。没有包容理解可言,也没有容纳砂砾的可能。
他喜欢被当成唯一的中心。
湛宁忽然哭了,不断地道歉,乔森则不停地说“没关系”。
要是能见面,他们会紧紧抱在一起。
之后,一切如常。
湛宁和乔森、茹君的联系没了芥蒂,却受到空间限制,各自又分别有事要忙,于是只能偶尔闲聊几句。
有时候,他一恍惚就会觉得纪舟元,林茹君,乔森,还有小元,都像是上辈子遇见的。翻出照片,才发觉其实也没过多久。
此时此刻,在他身边的人是被雇佣来的程谦,和他交流最多的则是莱纳德。
金发男孩的中文进步相当大,眉眼成熟了很多,从在机场相遇之后就时常粘着湛宁。
——宁,去吃饭吗?我来接你
——要去唐人街逛逛吗?
——下个星期有两校联合的足球赛,你是否有兴趣?
奇怪,分明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都不见这人出现,一见面却又主动得要命。
但湛宁不讨厌这样总有人找他的感觉,程谦太被动,他一个人待着又总觉得心慌。
在机场见到的华人女孩有时会和他们一起,她的英文名叫lynn,所以莱纳德一般称呼她“琳”。湛宁不知道她的中文姓名,也没有问过。没必要。
湛宁和程谦一起去逛唐人街的二手市场,湛宁选了大包小包精致好看却无用的东西,程谦则买来一台老式录音机。次日,湛宁从他手中抢了录音机使用权,每天单曲循环播放《yesterday once more》。听得多了,顿生时过境迁的颓唐之感。
很快,湛宁的生日临近,提前三五天便有匿名者送了奶油蛋糕和一大捧鲜花到公寓。湛宁与程谦没能吃完,在冰箱里放了两晚,最后打算扔掉。
那蛋糕看上去价格不菲,味道却很难吃,甜得发腻。
会是谁送的?湛宁懒得猜,他会按照自己的期待,把所有没写下姓名的功劳都归在随机某个人身上,可能是咖啡店的男店员、可能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多数时候,这个人是纪舟元——然后告诉自己有很多人都在偷偷地对自己好——异国他乡,已经很惆怅了,自然要想办法过得舒坦些。
生日当天,天刚蒙蒙亮,湛宁收到黄女士的祝福消息和一个五百二十元的红包。她说之后的二十年里每年都会如此。
不过人总是很贪婪,很容易把幸运的事当成理所应当。湛宁对此并没有太多感激,他每天被不知真假的鲜花酒精簇拥,好像不再只奢求一个人的爱。
他不再是十四岁。
“宁!”莱纳德敲门,和朝阳一起闯进房间。
程谦对这不速之客的到来十分不满,但拗不过湛宁,只好假装在看书。
湛宁见他的反应只想发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像纪舟元了,而程谦,则像极了之前的他。
他看纪舟元的眼神,也像程谦看他时那样不加掩饰吗?卑微得有点滑稽。
湛宁和莱纳德互相亲吻脸颊,拥抱,然后告诉程谦他们要出去了。
“你不能出去。”程谦说,涨红了脸。
湛宁和莱纳德对视,莱纳德不悦地道:“为什么?”
“因为……今天有课。”
“所以呢?我不认为上课比过生日开心还要重要。”莱纳德看上去在笑,蓝色的眸子却冷冷的,像是在劝程谦不要多管闲事。
“我觉得莱纳德说得对。”湛宁说。
程谦的脸色更难看了。
湛宁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离开。他觉得畅快,只是因为把“程谦”当成了纪舟元的分身,借此发泄自己对男人的怨气。说白了,在无视人心意这方面,他和纪舟元,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这次要带我去哪里?”湛宁微笑着问。“卢浮宫?凯旋门?还是你家其他的庄园?”
“你想去哪儿?”
“南城。”湛宁答道。
莱纳德沉默了一瞬,说:“好啊。”
眼看他就要给助理打电话订机票,湛宁连忙扑上去阻止。
莱纳德不解:“不回?”
湛宁抓着他的手腕摇头。他就算回了也没有地方可去。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中文太难了。”
“这叫言下之意。”湛宁说,“日常的中文不难,只是你的水平不行。”
莱纳德不同意:“我的中文很好,比如我知道这叫私奔。”
湛宁眉头微蹙:“?”
下一秒,莱纳德突然凑得很近。他印有热带树林的花衬衣敞开两颗扣子,湛宁能看见他胸口处的纹身。
湛宁眼中闪过防备:“莱纳德,不行。”
金发男孩脸上笑容荡漾:“我知道这也有言下之意。”他不由分说地吻上来。湛宁侧过身一躲,莱纳德的嘴唇亲到他的侧脸。
“滚开!”湛宁发出自己也没料想到的怒吼。
莱纳德的笑容僵在脸上,原本想要搂住湛宁的手也缩了回去。
“你别过来。”湛宁似乎被火焰烫着了,猛地后退一步,用力擦着脸颊,皮肤火辣辣的,有些疼,“离我远点。”
“宁……”莱纳德站在原地,像是很受伤。他攥紧拳头,结识的手臂上青筋凸起。“我以为我们是情投意合。”
“去你妈的情投意合!”湛宁怒了,“不就是不,拒绝就是拒绝!滚回去再学个三五十年中文吧!”
事情过去一个半小时,湛宁躺在床上端详自己的手指,终于肯承认自己的孤独。于是把生日当天发生的一切当作无关紧要的插曲,那之后,照样不顾程谦的阻拦和莱纳德一行人有来往。
莱纳德向湛宁道歉,不约而同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湛宁找不到别的可说话的人。他厌恶作为人类的社会属性,却又不得不听从于此。
生日而已。
十八岁的生日而已。
期待了很久的,最后变成一个人在国外度过的十八岁生日而已。
程谦端了药和温水过来,看着湛宁失魂落魄的脸,吓了一大跳。
“要我拜托纪先生过来么?或者给纪先生打个电话?”
湛宁用掌根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哑着嗓子道:“别做多余的事。”
“你……太倔了。”程谦忍不住说。
湛宁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嗤笑,于是后者自知被嘲讽,不再吭声。
湛宁花大量时间在网上获取纪舟元和Fiona有关的信息,然后嫉妒。嫉妒林茹君请的新模特,嫉妒朱小姐,嫉妒所有留在南城的人。
很久以后湛宁才知道,大脑中管理嫉妒和痛苦的是同一片区域。
他开始逃课,戴着假笑面具和同学们去酒吧,最终觉得无趣,恹恹地倒在公寓里,日子似乎更闲。如同被放逐的囚犯一样,每天掰着手指头数纪舟元肯接他回去的时间。
和朱小姐订婚,处理合作事务,然后安抚朱家人的情绪,大概需要多久?
又或许,等到他们婚礼结束?
半年够不够?又或者一年?
每天都在猜,每天都在想,每天都看不到头。
竟是过去了三年。
再转眼,到了冬天。
湛宁开始克制不住地想纪舟元。
他想把冰冷的手放到纪舟元脖颈处,想把脸埋在男人的大衣里放肆地吸入那令人安心的味道。
纪舟元将不听话的孩子放逐了,可他干预不了孩子在思念谁。
湛宁无法控制地爱他,也恨他。
多年前初见时埋下的种子现已长成参天大树,亭亭树冠,脆弱到被冬日的阳光灼伤。
少年时期刻在脑海里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男人还远没有推开他一百次,他有的是厚脸皮和耐心。
湛宁离开南城的那天,就把纪舟元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
他没有存那串数据,却对它们烂熟于心。
一次次地输入,删除,再输入,手指在拨号键停留很久。
湛宁知道自己拧巴,但那人可是纪舟元,拉黑算什么?纪舟元要是想找,他逃到天涯海角去也能找到。
可事实就是,整整三年过去,纪舟元没有来接他,没有问过他的近况,甚至连一个电话一条消息也没有。
湛宁和王秘书联系,男人的名字到嘴边,最终没能说出口。
私家侦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来关于纪舟元的照片,湛宁逐张放大翻看,然后打印出来,大大小小,海报一样贴满了整个房间。
纤长的指尖停在一张正脸照片上,看上去,窥视者好像被发现了。
他会忍多久呢?湛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