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人》柠檬沙拉

16、第 16 章

　　天热了，湛宁不喜欢空调吹出的冷气又嫌热，身上松松垮垮地套件衬衫就满屋子乱窜。

　　纪舟元撞见几次，让他穿好衣服。

　　“反正在家，又没别人看见。”湛宁无所谓地耸耸肩，实际将男人表情的细微变化全部收入眼底。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纪舟元帮他戴衬衫夹之后，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免一些肢体的直接接触。又或许是不想太明显，湛宁依旧可以和纪舟元拥抱，撒娇，但每次持续的时间短了许多。

　　“要是有客人来呢？”

　　“那我就躲起来，嘿嘿。”

　　“……”

　　“纪总不好意思了？”湛宁坏笑着把衬衫衣摆往上撩，果然，纪舟元一瞬间有移开视线的动作。湛宁笑得更欢，“都是男的，怕什么？”

　　纪舟元斩钉截铁：“我没有看同性半裸的癖好。”

　　“我穿了裤子。”湛宁不服气地辩解。
　　他当然穿了裤子，且是正经的运动裤，只是短些，包裹住大腿根。

　　纪舟元叹了口气，拿那白晃晃纤细的两条腿无可奈何，到阳台上吸烟，告诉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可他究竟在烦什么？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个未解的问题。

　　*

　　“喂，纪舟元。”湛宁敲开书房的门，还是平日那副打扮。他端着一杯加冰块的西瓜汁，香甜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

　　“这些事交给吴妈就行。”

　　湛宁摇摇头：“我知道，我这次是来专程来感谢纪总的。就是上次学校里那事，给大忙人添麻烦了。”

　　“这么客气？”纪舟元笑，端详少年几秒，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又笑了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

　　“我一直都很乖啊。”湛宁眨眼。

　　“嗯哼，那你要怎么感谢？”纪舟元放下笔，眉眼间多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温柔。

　　“奖励亲一个。”湛宁嘟着嘴往纪舟元面前凑，果然到一半就被纪舟元捏住脸颊。

　　“阿宁，不要总是开这种玩笑。”男人很快松开手。

　　果然，还是不愿对视。

　　“知道知道，你个老古板。”湛宁摆摆手，变戏法似的摊开掌心，是一枚深蓝色的胸针，色泽鲜亮，像海，像星空，也像猫咪的眼睛。

　　纪舟元伸手接过，“你从哪里买来的？”

　　“秘密。”湛宁眯了眯眼，故作高深，“不喜欢就当垃圾处理了吧。”他说罢，也不等纪舟元回答，脚步轻快地离开书房，到门口还转身比了个鬼脸。

　　关上门，少年很快收起笑容，想到纪舟元捏住他脸时往后仰的那几厘米，微妙地“啧”了一声。

　　胸针是托了好几重关系在国外寻到的，是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宝物。湛宁亲自去取，还险些在肮脏混乱的市场和人打上一架。
　　吴妈不愧是在纪舟元身边跟了十多年的人，口风很严，湛宁死缠烂打好久，才从她口中听得一些有关的碎片。
　　纪舟元少年时期，他的母亲曾经送给他这样一枚蓝色胸针，但在后续的颠沛流离当中遗失了，他偶尔和吴妈提起，还十分惋惜，说是难以见到那样好的色泽。

　　湛宁只是想为纪舟元也做点事。

　　他想象中的画面是男人又惊又喜，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拥抱。

　　“不解风情的家伙。”湛宁嘟囔。

　　*

　　工作室里，乔森和林茹君都身兼数职。
　　乔森一面当摄影师，一面当湛宁的身材管理教练，林茹君也常常被误伤，被限制着碳水和脂肪摄入。

　　“胖了？”湛宁转身看乔森的神情凝重。

　　“你太瘦。”乔森摇头，又说了一遍，“太瘦。”

　　“先拍镜中的部分，说不定效果恰好。”林茹君说。

　　乔森想了想，同意了。

　　镜头吃妆很严重，所以乔森往湛宁脸上涂粉底时下了死手，“啪啪啪”像在拍面团一样敲打，大红唇一涂上，白得吓人。

　　“自己抹开一点……嗯，对……”

　　湛宁换上女装。是条半贴身的长裙，裙摆红黑，加以暗紫色的绸缎作点缀。

　　乔森对这套新设计很满意：“实在漂亮。日常叠穿深色外套效果也会不错。”
　　设计需要周期，生产和销售也需要时间，Fiona从零开始摸爬滚打，他和林茹君都知道剩下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好事多磨。”林茹君点头表示肯定。

　　湛宁碰了碰镜子里那人的脸，有些恍惚。

　　“宝贝儿，你以后打算继续做模特？”乔森问，湛宁之前和他提过一嘴。

　　“我可以么？”

　　“想做就做喽，只要愿意，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林茹君插话道，敲下回车键发送文档，长舒了一口气。

　　跟在纪舟元身边之后，湛宁逐渐养成了三分钟热度的坏毛病，又尤其是对于已经尝试过、可以算祛魅的事情。譬如钢琴，譬如舞蹈。
　　现在，仔细想来，对做模特这件事也不痛不痒，他只是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日能被鲜花和话筒簇拥着，到云晟的大楼时是不是能不那么鬼鬼祟祟。

　　“我感觉我争不过那些从小接受专业培养的模特。”

　　“不不不，”乔森摇头，“宝贝儿，你要有自信。娱乐圈都一样，一靠关系二靠运气三靠脸，最后才轮到硬实力。”

　　“是的，如果什么都没有，就会像我们现在这样。”林茹君说，“可关注的热点太多，今天小火，明天就有无数大火的人事物把你盖过去。”

　　湛宁陷入思索。

　　“咔嚓——”乔森按下快门。

　　抓拍的这张被当做新的Fiona官方账号背景图，配文为“careerist”，野心家。

　　*

　　湛宁回家，见纪舟元坐在窗边看书，修长的手指拂过书页。

　　“你怎么没有加班？”少年垂眸，掩盖住眼中的惊喜。

　　纪舟元抬头，哭笑不得：“我也是人，需要休息。”

　　“当然，当然，工作狂机器人也是人。”湛宁说着，上前捏了捏纪舟元的肩膀，小元从旁边甩着小尾巴跑过来。

　　“香水？还是化妆品？”纪舟元合上书本，“看表情很高兴，出去和朋友见面了？”
　　湛宁觉得莫名其妙，凑近看了眼书的封皮：“奇怪，我还以为你在读阿加莎。”

　　居然是本《庄子》。

　　湛宁偏过头，两人离得有些太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炽热的呼吸。

　　他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想起自己眼妆或许没有卸干净，或许已经被纪舟元发现了。

　　湛宁拉了把椅子坐在纪舟元旁边，圆形咖啡桌上的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枯。他低头用手指碾压枯叶，等男人开口。
　　纪舟元每次等他，总是有话要说的。

　　“你最近和茹君往来许多？”纪舟元问。

　　“是，怎么了？”湛宁答，“允许你有前女友，却不让我和你的前女友来往？”

　　纪舟元失笑：“阿宁，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不知道。”湛宁歪着头直直地看着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弯身抱起狗崽，抚摸毛茸茸软乎乎的耳朵。

　　这是在做什么呢？只是瞒着他去做兼职模特了，搞得像是丈夫抓到偷情的妻子一样。

　　湛宁摇摇头，努力把这个过于荒谬的想象甩出脑袋，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

　　两人的氛围很少像现在这样严肃，纪舟元像变了个人。

　　“你在做模特？”纪舟元问，“在茹君那边？”
　　“怎样？”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啊，”湛宁说，“反正迟早会接触这些事，或者你打算让我当演员？这样的话得尽早开始相关的培训了，我可不想当带资进组的没用花瓶……”

　　“不行。”

　　“……什么？”湛宁好像听到三年前的玻璃珠落地。

　　“模特也好，演员也罢，”纪舟元缓缓摇头，“不行。”

　　湛宁不解：“可你说过的，等我成年后就让我与风跃签约。”

　　“阿宁，我从没有想过让你真正进入这个圈子。”纪舟元闭上眼，呼了口气，好像很累。

　　好像一道旱天雷落在草地上。
　　湛宁愕然：“从没有？”

　　“不错。”
　　三年前约定好的“回报”，只是纪舟元随口说的，他从没在心里当真。少年的脸太漂亮，会让见到他的人联想到艺人偶像之类，所以纪舟元选了“和风跃签约”这个说法。

　　“你骗我？”
　　“这是white lie。”

　　“那我一开始参加茹君那边的拍摄时，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知道这件事的，对吧？”湛宁感觉胸口憋着一股气，就像他利用湛明轩耍的小计俩被看透时一样。
　　纪舟元总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像如来佛看孙悟空在自己掌心蹦跶。
　　凭什么？明明食言理亏的人是他，却好像理所应当，一丝一毫歉意都没有。而且，凭什么纪舟元说什么他就需要照做？如果不听会怎样？纪舟元会讨厌他吗？会把他赶出去吗？
　　心跳快得让人喘不过气，脸开始发烫。湛宁的脑海一阵一阵地陷入空白，腹部竟也开始抽痛。
　　好难受。

　　纪舟元没有否认，算是做实让人跟踪湛宁的事。
　　“茹君？”男人面上露出微笑，仍是摇头。

　　“你……看不起她？”湛宁呆住，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发现的这个事实有些荒谬，却又是那么合理。

　　一些人的高傲是刻入骨子里的，就算是在泥潭中摸爬滚打的时候也不曾少过半分。

　　林茹君不符合人们对“成功者”的评判标准，有的品牌一经上市便反响剧烈，Fiona挣扎了好几年，仍旧在生死边缘线上挣扎。
　　好像空忙一场。

　　“她曾经是你的恋人。”湛宁加重了后两个字。

　　“当然，阿宁，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尊重她，一直都是。”

　　林茹君和纪舟元不一样。
　　纪舟元是彻头彻尾的商人，林茹君则是凭着自己一腔热血往前冲的勇士。
　　在纪舟元看来，放弃已有的高额利益从零开始是很傻很傻的举动。

　　那他呢？纪舟元和其他人提起他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又或者，男人根本不屑提到他。

　　湛宁坠入茫然。

　　茹君在纪舟元心中尚且如此，那他又算什么？无用的菟丝花？娇气的花瓶？
　　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受到纪舟元的重视，却不敢去想为什么。他害怕发现这一连串事情从一开始的荒谬之处，害怕知道自己只是纪舟元一时兴起带回来的玩具，而这玩具可以是任何样貌上乘、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被凝视的不适感包裹住湛宁，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可以被任何人看不起，但决不能是纪舟元。

　　这场谈判就这样僵持着，最后以纪舟元去忙碌公司的事情为暂停。

　　“你拦不住我。”湛宁掐着自己的手背，死死盯着男人的背影喃喃说。
　　无论是要做什么事，还是要追求什么人。

　　纪舟元没听见他的话。
　　“骗子！”湛宁用尽全力喊。

　　男人的脚步短暂停顿，关上了书房的门。

　　湛宁回卧室，同样关门，把跌跌撞撞跟来的小元关在外面。

　　小狗发出呜呜嘤嘤的叫声，委屈极了。

　　过了几分钟，湛宁猛地开门，把它抱了进去。

　　“看，你多幸运啊。”

　　“我不要求你只能吃玉米味的烤肠，也不要求你只能喝香蕉味的牛奶。”

　　“最重要的是，我好像……爱你。”

　　少年把毛茸茸软乎乎的一团捧在心口处。

　　*

　　像五六岁的小孩一样赌气赌了一周多，擦肩而过也把彼此当成空气，湛宁终于憋不住，主动开口找纪舟元说话。

　　“决定了，我就是要当演员。茹君那边的模特事务我也会做下去。”湛宁像勇士一样宣告。

　　“哦？”

　　“我才不管你支不支持，我就是要当，我要大红大紫！”

　　“……随你。”

　　纪舟元看上去并不高兴，但最终没有制止湛宁。

　　湛宁又赢了。
　　他知道他会这样。
　　不满，制止，冷战，然后妥协。天大的事也会是这样的流程。

　　他凭借对纪舟元的这点了解，赢了很多次。
　　比如一个月前，湛宁就是这样把纪舟元拐去了卖烧烤的流动摊点。男人一边说着不卫生，一边被湛宁拿起一串梅花肉糊了满脸油。

　　“再去吃一次吧，他们家最近搞活动，”
　　“不去。”

　　“纪舟元，去嘛。”湛宁尽量拖长音调，他的声线听上去有些清冷，并不适合撒娇，但这招却对纪舟元很受用。
　　“舟元哥哥~舟元叔叔~纪叔叔~~去嘛去嘛~”

　　“……行。”纪舟元嘴角抽了抽。

　　天塌不了。
　　吵再多架，冷战再多次也塌不了。
　　纪舟元答应他的，只要他不想离开，就可以在这里一直一直待下去。

　　玩具也好，花瓶也罢，不管怎么说，纪舟元选的人是他，只要他还在纪舟元身边，就总有机会。
　　他有的是时间和厚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