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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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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毅和张春华在潜龙寨留了下来。一众山匪也确实如顾刀疤承诺的那般,对他们还算客气。
二刀嫂难得见到个玉容花貌,还言行举止颇为矜贵的年轻女郎,时常拉着女儿雪娘,上前与张春华打招呼、攀谈,企图让女儿雪娘可以耳濡目染一些世家贵女的做派。
二刀嫂和雪娘也礼貌地询问过张春华的名讳。张春华学着司马毅的模样,也给自己编了个化名,叫作张木樨。
木樨一名乃是桂花的古旧雅称。
张春华虽不敢说爱极了金桂,但因为少年司马懿的缘故,对桂花总有几分偏爱,是而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化名。
于是,二刀嫂和雪娘都亲切地称呼张春华为“木樨”。二刀嫂偶尔会带上一个“丫头”,雪娘则是在其后总跟着“姊姊”二字。
除了二刀嫂和雪娘,倒还有一个人喜欢同张春华和司马毅做朋友。那便是顾刀疤年仅七八岁的女儿绒花。
绒花平常康健时,面色也不十分惨白,经日光照射过,还颇有几分粉雕玉琢的可爱意味。
小姑娘尽管年纪不大,但是自那日病后醒来,便因听别人说过而知晓张春华和司马毅是她的救命恩人。
怀着感激谈不上,毕竟她现在还未必懂得这两字的含义,但是对张春华和司马毅总比对其他人莫名亲近一些。
小姑娘会甜甜地唤司马毅,“仲哥哥。”
司马毅也乐得答应,一边应着在庭院里与雪娘玩耍的绒花,一边见四下没有太多熟悉的面孔,询问:“二刀嫂,顾刀疤和二刀子他们呢,今日怎么不见他们?”
二刀嫂耐心地解释:“他们进城去给绒花买药了。再给寨子里添些吃食,等回来怕是要到日暮。怎么,你找他们有事吗?”
司马毅摇头说没有。
二刀嫂便专心地拿着自己正在给绒花缝补的夏衫,给坐在她身旁的张春华瞧。
那是一块极粗糙的料子,乃至一整块做不出一件完整的衣裳,只能拼着其他颜色,勉强凑成一件薄衫。
二刀嫂想让缝合处好看些,正询问张春华是用平针还是用回针。
张春华笑说:“倒不如绣一丛蔓草、野花,定是要比寻常的针脚好看。”
可二刀嫂为难起来,不好意思地回答:“这刺绣的功夫我可不会。我只能简单地给这些布料缝在一起。”
二刀嫂话罢,更把手中的针线往前一伸,一副就算杀了自己自己也干不来的无奈模样。
张春华便顺着她的动作,接过她手里的针线,然后,按照自己的说法,开始在两块布的拼接之处绣起蔓草和野花来。
一片叶子、一朵花,很快就走针成形。二刀嫂望之惊叹:“木樨丫头,你还真是心灵手巧。”
张春华不以为意地微笑摇头。司马毅旁听见,更迎合着二刀嫂的话,没有丝毫谦逊地也大肆夸赞起张春华,“二刀嫂,我们木樨可不只是心灵手巧。她更文武双全,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样样精通。”
这些话听得二刀嫂一愣一愣的,望着张春华的目光都欣赏、惊叹到熠熠生辉。
司马毅还指着自己腰间的香囊,更道:“这荷包就是我们木樨缝制的。不仅针脚细密、排列整齐,看不出一丝瑕疵来。就连上面的梅兰竹菊都栩栩如生。”
二刀嫂更道一句:“我的娘嘞。”当即起身,去到司马毅面前,拈着他那挂在腰上的香囊不停地抚摸、称赞。
司马毅随之为了逗二刀嫂,一把将香囊从二刀嫂手中抢回,快退了几步,到稍远的一旁,狡黠地说着:“二刀嫂,你别看了。你看这玩意再多次也没用,你又做不出来。”
二刀嫂顿时怒哼了一声,转眸又望张春华,满目的恳求和期待。
张春华略瞋了司马毅一眼,而后欣然与二刀嫂说道:“若是二刀嫂想学,我可以简单教二刀嫂一些。”
二刀嫂点头如捣蒜,又坐回张春华身边,扬言:“等我学会了,就给雪娘、绒花她们绣在衣服、裙摆上。”
张春华闻言,微微莞尔,一面看着司马毅已经被雪娘和绒花拖拽着要去玩扮戏,一面不禁好奇,随意提了一嘴,“绒花她自小也是由二刀嫂您带大的吗?”
二刀嫂颇骄傲得意,“自然。”
但转而她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莫可奈何地打开话匣子,“绒花她啊,也是个可怜的丫头。”
张春华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二刀嫂便主动往下说去,“你别看顾大哥总说绒花是他闺女,可是根本不是。顾大哥一个单身汉,既没媳妇,也没相好,哪生得出来绒花这么个活生生的丫头。”
“那绒花是?”张春华略停了停手里的针线,自然而然地反问。
二刀嫂瞥了不远处的绒花一眼,随即小声起来,继续与张春华说:“她是顾大哥结拜兄弟的女儿。只是早年傜役、征兵,绒花她亲爹家里就他一个儿郎,便被强拉去上了战场。顾大哥也去了。后来,顾大哥偷跑回来,绒花她爹却是战死了。”
“绒花没了爹,亲娘改嫁,眼瞅着小丫头一个人可怜,顾大哥便抱回家去养。”二刀嫂唉声叹气。
张春华安慰她地笑笑,劝她道:“那也还好,至少绒花还有一位疼爱她的新父亲。”
“那顾大哥确实是很疼爱绒花的。”二刀嫂也不禁夸起顾刀疤来,遗憾说道,“还是木樨丫头你嫁得太早,若是你能先遇到我们顾大哥,嫁给他,留在我们寨子就好了,便可以一直教我些缝补。”
张春华无奈摇头。
二刀嫂赶忙又道:“木樨丫头,你别嫌弃我们顾大哥。他虽然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之乎者也,但他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我们全寨都仰仗他,若是没有他,这整个寨子的人早死光了。”
张春华又露出不甚明白的神情来。
二刀嫂便继续解释:“木樨丫头,你这一路到荆襄,可看见路上的流民了?他们都是些可怜人,天灾人祸,没了家园。朝廷又不曾救济、赈灾,反而借机更加欺凌、抢夺财物。没有钱的就强拉去充军。如今,这个世道,还有几个村子能有人烟。便是真有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残。”
“这些……我隐约知道一点。”张春华不由自主也哀伤起来,嗓音低低地告诉二刀嫂。她虽鲜少亲眼见过,但在她父亲的案牍上,多得是因此陈情、上表的文书。有些不会写字的村民,就只能按下血掌印,诉说自己遭遇的不公。
“是啊,我们村子,本也如此。”二刀嫂亦是长吁短叹,“所以,你也看见了,我们寨子里多是些老弱,根本没什么壮丁。顾大哥是逃兵,我家那二刀子是死了三个兄长的。”
张春华的表情沉重。
二刀嫂则是不以为意地复笑起,仿佛已经释然,娓娓地继续往下说:“后来,这荆州又要征兵。莫说是顾大哥、二刀子,就连小树、小枣他们几个才八九十岁的青瓜蛋子都要被强行拉去。小树跑到顾大哥那里痛哭了一通,说他是可以走,但是他走了,他病在榻上的爷奶要如何活下去?”
“随后,不仅是小树、小枣,就连我们二刀子也去求顾大哥想办法。当时,我怀着雪娘她弟弟已经四五个月。虽然这孩子最终无福被生下来,可顾大哥想着反正外面都乱了,我们何必被朝廷作贱。于是杀了来征兵的差吏,来到这鹊尾坡上落草为寇。就算不是些善义之举,但是我们整个村子都能活下来。”
“木樨丫头。”二刀嫂郑重其事又在唤张春华,一字一顿道,“顾大哥他带着我们可一直是劫富济贫,虽难免杀过几个人,但从不欺负贫苦之人。”
“顾大哥是好人。”二刀嫂重复。
张春华听罢,沉默了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二刀嫂才好。
她总不能因为听了二刀嫂的片面之词,就对欺辱过自己的顾刀疤改观。
司马毅不知何时走到她们面前,义正辞严地说着:“即便如此,顾刀疤他们强行将我们绑来山上,夺了我们的钱银、马匹,也不是什么好人。更何况,他还强抢民女,企图、企图……”
司马毅心疼地望向张春华,没有把后面的详细说完。但是,他只要一经想起,那天夜里张春华所受的委屈和侮辱,便目眦俱裂起来。他浑身被浓盛的怒气萦绕,以至刚唤他一声“仲哥哥”的绒花,便被吓得不敢再出一声。
张春华望着司马毅认真摇头。
二刀嫂汲汲地张嘴想要解释。但不等她出声,自前院便传来几个粗犷的怒吼,像是顾刀疤和二刀子他们回来了。
他们经前堂入后院。二刀子啐声:“他娘的,这群嗜血的蚂蝗、蛆虫,居然趁着天下大乱,哄抬药价。”
“从前几个五铢一副的喘疾药,今日居然要五十个钱!怎么不去抢?对,就是抢!大哥!”二刀子匆匆地唤一声顾刀疤,继续说,“我们去抢吧,就去新野城里抢。让他们不卖给我们药。”
顾刀疤面色深沉,没有立马接话。
还是二刀子自己否定自己,“可是那新野城中,有那劳什子刘备、关羽、张飞和赵云坐镇。我们哪里抢得过!别的不说,那赵子龙一人,上次就差点剿了我们寨子。可怎么办啊,大哥,总不能让绒花不吃药啊!”
顾刀疤依旧在沉思。
良久,顾刀疤说:“那我们就再去劫道。最近到荆襄来的人多,劫一次不够,那就两次、三次,十次、百次,直到给绒花劫够药钱。”
“可是,这劫得多了,那新野里的几人怕是也不会放过我们。”二刀子怯怯地又道。
顾刀疤不容置疑地回答:“为了绒花,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那明日我们再带上小树、小枣他们?”二刀子问。
顾刀疤重重点头,司马毅则是目瞪口呆地嫌弃提醒,“这金银玉石总要来路得当,才可心安理得地使用。你们这样罔顾律法,只知明抢,与那些哄抬药价的蚂蝗、蛆虫有何区别?”
“你们又焉知这些人家中没有像绒花一样的可怜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