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那夜雪》昼时未雨

3、夫婿

　　辰时刚过，曲未初就被一阵阵的脚步声吵醒了。

　　“娘子，”椿月面目含笑，捧着一套雪白的冬衣，“这是家主命人送来的，娘子快试一试。”

　　放眼望去，首饰、衣物排了整整两排。

　　“他又发什么疯？”

　　曲未初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困意也少了一半。她想起在宫中的时候，裴玄年送来的衣物中含有毒针。幸好当时她留了一个心眼，命人好好检查一番。不然恐怕早就命丧在那时了。

　　此时难保不是故技重施。

　　椿月见她愣住，以为她是不喜欢：“娘子可是不喜欢？”

　　款式、颜色都是她喜欢的，她能看出来，这是丝玉纺的冬衣。

　　丝玉纺的衣物最受京都贵女喜爱，可它的东家却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卖东西不看价格，只看心情。若是她心情好，东西自然可以卖，若是她不开心，出再多的钱也是无用功。

　　她做燕贵妃时，为了彰显对她的喜爱，圣上也曾派人去丝玉纺采购衣物。可丝玉纺的东家说什么也不肯卖，将人赶了出去。

　　圣上当时发了一大通脾气，甚至想要抄了丝玉纺。但一来没有正当理由，恐留人诟病，二来民间有传言，这丝玉纺是某个世家大族开的，不好轻易动。

　　动又动不得，思来想去，圣上只好咽下这口气。

　　曲未初的视线在冬衣上逡巡着，想着他可能在上面做什么手脚。

　　不是不喜欢，是她不信裴玄年。

　　椿月见她打量，伸手将冬衣展开，藕粉色曳地长裙底部绣着簇簇蝴蝶一般的花纹，抖动间，如蝴蝶翩飞，对襟窄袖襦上那双金鹧鸪似要飞起，素白色大翻领披袄上什么都没绣，给人一种纯真无害的感觉。领子和袖口处都罩着一圈白色毛绒团，暖融融的。

　　“这是丝玉纺今年新出的款式，仅此一件，多少贵女挤破头都买不上。”

　　椿月的眸色亮晶晶地，认认真真地说道。

　　裴玄年是如何让丝玉纺卖给他的？威胁？还是给了足够多的好处？

　　总不会是……和东家有关系吧？

　　“娘子？”

　　椿月见她一直发愣，忍不住开口叫她。

　　“无事。”曲未初想了想，还是问出，“我的衣物呢？”

　　这下换椿月疑惑了：“娘子并未带衣物过来。”

　　曲未初瞬间惊醒，她连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都不清楚，迎秋和慕秋怎么样了？

　　心底有了担忧，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她这两个丫头是她在寺庙旁捡的，当时两人浑身是血，被人牙子捆住双手拉着往前走。

　　她一时看不过去，便出手买下了她们。后来跟着她去了燕家，又去了东宫，一路陪着她当上贵妃。

　　假死之前已经将她们的退路安排好了，不知她们有没有去到江南。

　　“如今是何日子？”

　　“今儿腊八，药食已经煮好了。外边也很热闹，人山人海的。”椿月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时辰，皇家围猎恐怕已经开始了，原本家主要去的，可为了陪娘子，临时向圣上请了假。”

　　椿月弯着眉眼，眸中闪闪发光。

　　“家主是真把娘子放到心上了。”

　　曲未初偷偷在心中加了一句话，是放在心中想着如何解决吧。

　　谁会喜欢仇敌，反正她不会。

　　这小丫头看着还挺纯真的，按照裴玄年的性子，应该不会派一个天真的小丫头来监视她。

　　曲未初仔细将冬衣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能藏着的暗器。

　　难道真是她自己想多了？

　　迎秋和慕秋的事，等见了师父再详细问一问，还有她身上的武功为何被废了。

　　“曲娘子好了没有？我家家主要等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扑通”一声，然后是求饶的声音。

　　曲未初换好冬衣，在一众倒吸口气声中走到门边。

　　椿月推开门，迎面吹来一阵寒风。一白衣人影背对着她，白色的披风在风中飘起又落下。

　　“家主，曲娘子出来了。”

　　曲未初寻声望去，一黑衣男子正在拍打屁股上的积雪。曲未初认识他，他是裴玄年的近侍，名裴九。

　　接收到她的目光，裴九咧开嘴，两个酒窝显了出来。只是背后有一股寒意，冻得他收回咧开的嘴。

　　裴玄年转过身，飞雪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才落下。

　　“走吧。”

　　他率先往前走了两步，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又停下来。

　　“你不是要见你师父？”

　　真的是太反常了！

　　曲未初盯他半天，得出这个结论。

　　路过裴九时，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他面色如常，也没有任何杀意流露。

　　曲未初抚上心口，莫名的，心有点慌。

　　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很普通的那种，马车上没有任何裴家的标识。

　　裴玄年先上了马车，随即朝着她伸出手。曲未初看看他的手，又向上看了一眼。

　　他虽然弯着眉眼，她却看不出任何笑意。

　　若是他敢做什么，就算搭上自己，她也要让他捞不着什么好处。

　　曲未初轻弯唇角，露出一个标准的淑女笑容，搭上他的手。

　　“多谢裴相。”

　　手上一紧，整个人被拉着进了马车。

　　裴九坐在前面，扬起鞭子，马儿扬长而去。

　　马车一消失在茫茫雪地中，旁边的院子打开了门，走出来两个体态婀娜的中年女子。

　　曲江这一片住的大多都是富商人家，平时商人都不在家，余下这些女眷互相走动，也渐渐熟络起来。

　　彼此之间也较为知根知底，可对于他们旁边的这间院子他们却是不清楚的。在平常也都是大门紧闭，几乎没有见过人。看房子的样式，也是个大富人家，丝毫不比她们差。

　　她们平常想要走动走动，为自己的夫君积累积累人脉，好在生意场上也能有个照应。可直到今天，她们才算是第一次见了一眼这主人长什么样。

　　“看他们模样，倒是十分年轻。”

　　“这么年轻就有如此大的成就，他们实在是不简单。那女子长得实在是好看，看起来倒像是江南一带的。”

　　粉衣妇人惊讶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出生在江南，只是感觉。”

　　粉衣妇女没有过多询问，心里慢慢有了盘算。

　　“若是我们帮夫君拉拢一下这位公子，在夫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好过让小妾在我们面前嚣张。”

　　“可这人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样子，我们……”

　　“哎，”粉衣妇女拉过蓝衣妇人的手，“机会这不就来了吗？既然有了喜欢的人，那我们就从那女子入手。与她打好关系，那公子不就拿捏住了吗？”

　　“你说的是。”

　　正在与裴玄年大眼瞪小眼的曲未初打了个大喷嚏。

　　裴玄年薄唇轻启：“冷？”

　　“不。”

　　曲未初立马回绝，不能给他任何下手的机会。

　　这马车竟然一点都不暖和，曲未初裹紧身上的披风，继续盯着他。他绝对是故意的！

　　裴玄年挑眉，在她如火的目光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曲未初忽然感觉有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他绝对是故意的！

　　曲未初咬牙切齿，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得意什么！

　　然后，她发现，他醒了。

　　啊啊啊啊！

　　丢人丢大发了！

　　曲未初安详地闭上双眼，头靠在马车壁上。

　　“你不要盯着我。”

　　话音刚落，那道让她感到不自在的视线终于消失了。

　　“到了。”

　　曲未初恍惚了一下，这才惊觉，她刚刚差一点睡着了。

　　她拉开帷幔，面前的风君山白雪皑皑，台阶上却没有那么多积雪。

　　看得出来，应该是不久前二师兄扫的。

　　裴玄年率先下了车，朝着她伸出手。曲未初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偏偏不想放上去。

　　她猛地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溅起的积雪尽数打在他的身上。

　　曲未初惊讶地张开嘴：“裴相，您没事吧？我可不是故意的！”

　　话语间的揶揄意味太过明显，裴玄年握了握拳。

　　“哎呀，你不会要打小女子吧？小女子弱不经风，可挨不住裴相这一拳。”

　　“你！”

　　裴玄年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周身的温度剧降。

　　“家主，雪要下大了。”

　　裴九连忙开口打断这温度越来越低的氛围，抱臂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三人踏上台阶，朝着山顶走去。许是没有内力傍身，曲未初总觉得脚下的台阶特别滑。

　　她又悄咪咪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裴玄年，他面不改色，一步一步走的很稳。一旁的裴九也是如此，感觉到滑的，只有她。

　　她低下头瞧着台阶，内心另有算盘。

　　待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曲未初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舒完，一团粉色与绿色蹿了出来，将她抱了个满怀。不仅如此，脚下一滑，整个人连着两个孩子向后倒去。

　　她的身后是裴玄年。

　　望见茫茫阴云的时候，她想，若是能趁机将裴玄年压死就好了。

　　腰间被人用什么硬硬的东西顶了一下，整个人调转了方向向前扑去。

　　眼看着就要脸着地，曲未初一手揽过两个孩子，一手在地上一撑，顺势滚了一圈。

　　“小初初，你没事吧！”

　　一抹红色红红火火地跑来，一把将两个孩子扶起推到一边，同时将曲未初从地上揪起抱在怀里。

　　“可想死师姐了！”

　　曲未初被她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师姐，我快要被你勒死了！咳咳……”

　　三师姐尴尬地松开手，帮着她顺气。

　　“理解一下，我已经三年没有见你了，一时激动也是正常哈哈……”

　　曲未初想了想也是，三师姐是在她接取任务之前就出门游历了，算了算，应该是最近才回来的。”

　　“我不是说我出去时会帮你找一个夫婿回来吗，你猜怎么找，还真给我找到了！”

　　裴九突然感觉周身似乎更冷了一些，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