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那夜雪》昼时未雨

10、宫宴

　　除夕当晚，皇宫内灯火通明。

　　曲未初掀起帷幔，熟悉的宫道，曾经待过三年的地方扑面袭来，竟让人有些恍惚。

　　“很怀念？”

　　细听之下还有一丝嘲讽的意味，一道白色的身影停在她侧面。她侧过头，正好对上对方居高临下的眼神。

　　曲未初回之以微笑：“怎么会。”

　　厚重的帷幔放下，隔绝了外面之人的视线。曲未初晃晃对面睡得正熟的裴钰晓，拉着还有些迷茫的小娘子下了马车。

　　裴玄年已经先行离开，有宫人上前为她们领路。

　　她今天化的妆容和以前有非常大的区别，又拨两缕碎发在额前，只要不仔细看，就不会发现她和燕贵妃有相似之处。

　　自从上回和裴玄年说开之后，他们之间暂时达成合作。

　　只不过，她需要先稳住他，让他相信她知道有关曲家的事情。曲未初抬眼，面前开阔起来。她朝着原先的宫殿侧过头，在别人发现之前很快收回视线。

　　她那个地方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裴玄年要的，是曲家的秘密。传闻黎朝末代皇帝曾经修缮一地宫，里面藏着大量珍奇珠宝，相传还有长生不老的秘密。先皇得知此事后，派出大量暗卫秘密寻找此地宫，却一直没有结果。

　　这些是裴玄年告诉她的，无论真假，她能确定的是这是他试探的第一步。今天他将她带来皇宫，目的绝对不单纯。

　　若是她行差一步，以他多疑的性子，她会彻底失去和他谈判的筹码。而她，也有自己的目的。

　　曲未初攥紧手心，眸中添上一丝坚定。

　　“两位娘子，到了。”

　　引路的宫人行个礼，缓缓退下。

　　“裴小娘子？”

　　一道清脆悦耳带着些犹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站在两人身后。

　　曲未初转身，望见来人一身华服，青黛微抬，眸中带着迟疑，眉间尽显温柔妩媚。尽管如此，曲未初依旧从她眉眼中看出一丝疲态。

　　明城公主在宫里的时候，她们曾见过两面。后来她嫁到端木家，与宫中的联系渐少。

　　近来听说那端木二郎又纳了一房美妾，公主与其大吵一架，后来这事不了了之。

　　两人对上视线，公主的眼眶瞬间湿润一片。

　　“念念！”

　　曲未初自觉地退到一旁，给两人留个位置。两人抱着寒暄好一会，才慢慢分开。

　　裴钰晓一把拉过一旁的曲未初：“这位是我的新朋友初初，她可厉害了。”

　　她忽地压低声音，凑到公主耳边。

　　“前两天那个风瑞被我们初初打得满地找牙呢！若是那端木二郎再欺负你，我就与初初一起，将他胖揍一顿，给你出气！”

　　公主破涕为笑，摸摸裴钰晓的头。对上她的视线时，微微点头致意。

　　“我再绮和听说这件事了，那刑部的空位置是轮不到他了。据说他还因此被禁足在家中？”

　　裴钰晓点点头，又十分气愤：“他干了那么多坏事，竟然只是禁足这么简单的处罚！说起来，我对这个风瑞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以前两人刚被裴家认回的时候，风瑞没少勾结其他世族子弟给裴玄年使绊子。

　　曲未初摩挲着腕上的手镯，温热的触感贴着皮肤，暖暖一片。

　　想必温宥淮那孩子也很无奈吧，世家的权力一直是大周历代皇帝心里的一根刺。他们倚靠世家坐上那个位置，又在坐稳后对其把控朝堂十分不满。

　　曲未初有一股预感，以她对温宥淮的了解，他必定不会坐以待毙。而明城公主是现如今唯一的公主，更是对他很好的人，他又怎么会让她受委屈呢。

　　曲未初朝着上首望去，傲踞一方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金灿灿的光芒闪耀着，夺人心目。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最为致命。

　　当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其中时，她有一瞬间怔愣。

　　高坐于上首之人，眉眼中尽是冷淡之色。这样的他，属实有些陌生。和她所见过的他判若两人，比之从前，更有了一丝上位者的气场。

　　她注视着他，久久不能回神。上首之人有所感应，目光朝着她这边偏过来。

　　曲未初一惊，匆忙低下头。

　　绝对不能让他看到。

　　炽热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寻着，久久没有离开。胸腔中的心脏嘭嘭直跳，仿佛要越出一般。

　　曲未初蹙起眉头，总不会被他发现吧。思量再三，她抬起头来。

　　上首之人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她身上，那道视线却依旧存在。

　　不是他！

　　心有所感地，她抬眸望向斜前方的位置，正正好与一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

　　对方似乎没想到她会看过来，眉头不易察觉地微皱一下。曲未初挑眉，只见对方若无其事地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你在看什么？”

　　裴钰晓探过脑袋，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眼看见自己阿兄垂着眸子，似乎是在看手中的酒杯。

　　“莫不是你也想喝酒？”

　　裴钰晓有些为难地挠挠头，叹了一口气。

　　“阿兄说那个酒太过烈性，容易伤身。我曾经偷喝过一次，确实不好喝，又涩又苦。你还是尝尝这些果酒，比那些好喝多了。”

　　身后的宫女上前一步，将面前的空杯子倒满。

　　曲未初颇有些无奈，却还是举杯尝了一口。入口甘甜，与以往的果酒似乎不太一样。

　　“你也尝出来了是吧！”

　　裴钰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银狄今年进贡的，改良了不少呢！”

　　说话间，乐曲声变。平稳舒缓的曲子缓缓加速，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它。

　　一支红绫自殿外飞来，光影变换，殿内扑朔迷离。一红衣人儿蒙着面纱，足尖轻点在红绫之上。

　　舞姿流转，无数道视线落在那道娇俏妩媚的身影上。

　　乐曲渐入尾声，那女子已离圣上十分近。烛火摇曳下，面纱陡然掉落。

　　圣上没顾形象，腾地站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儿，垂在两侧的手微微发着抖。

　　端坐旁边的皇后则捏紧衣袖，眉头都皱成一个疙瘩。

　　原先她以为像燕听煜只是传言，如今亲眼见到，才知原先的自己真的是大意了。面前的女子，与燕听煜长了个七八分相似的脸！

　　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在他们进京时暗地处死。如今放任他们进京，还被圣上亲眼见到，以后只怕是进宫封妃，日后风头无量。

　　这银狄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知道圣上对那个贱女人念念不忘，特意送了一个仿品来。

　　好不容易走了一个燕听煜，如今又来一个银狄女！

　　曲未初将他们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裴玄年。后者没有抬头，安静地举杯喝了一口酒。

　　“他们怎么了？”

　　裴钰晓一脸不解，刚塞进去的糕点堆在嘴里，撑得两颊鼓鼓的。

　　银狄使臣瞅着时辰差不多时出列，对着圣上恭恭敬敬行礼。

　　“陛下，这是阿丽娅，是我们银狄今年的岁供礼之一，不知陛下是否喜欢？”

　　上首之人望着她，久久未能说话。旁边的张大福轻轻提醒，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般坐回去。

　　“她是你们银狄的女子？”

　　“正是，陛下。听闻大周有一燕贵妃，阿丽娅有幸与贵妃娘娘有容貌上的相似，实属阿丽娅之幸。”

　　阿丽娅上前两步，行的是大周的礼仪。

　　皇后的脸都气绿了，漆黑的瞳孔如同毒蛇一般紧紧缠绕着那个令她生厌的女子。

　　曲未初好整以暇地看着皇后多次变换的脸，借着吃糕点的由头掩盖笑意。气氛有些微妙，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皇帝的身上。

　　身旁的裴钰晓也一脸八卦，拉拉曲未初的袖子。

　　“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后吃这么大一个瘪！”

　　曲未初凑过头去，两人的脑袋紧紧挨着，时不时碰在一起。

　　“若是这个阿丽娅真被封妃，有她吃瘪的时候。”

　　裴钰晓非常赞同地点点头。

　　在讨厌皇后这一点上，她们十分默契。

　　原因无他，纯纯是皇后这个人自己为自己赢得的口碑，在还没成为皇后时，就已经是各个贵女之间讨厌的对象。

　　讨厌她，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曲未初又灌了自己两杯果酒，晃晃脑袋。

　　“念念，这里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裴钰晓本来想陪着她出来，曲未初劝解她说或许一会还有好看的，让她留在这里看戏。裴钰晓一听，在两个艰难的选项中，选择了后者。

　　曲未初得以一个人溜出来，避开来来往往的宫人，按照她记忆中的方向奔去。

　　冷风如刀般呼啸而过，她的身影在暗处快速掠过。藏书阁的轮廓渐渐清晰，曲未初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今日大部分守卫都被调去巡查宫宴附近，藏书阁附近守卫更加稀疏。曲未初躲在柱子后面，悄悄打量面前的情况。确实如她所想，目前只有三个人负责巡逻的一块。

　　曲未初瞅准时机，趁其不备猫着腰闪进藏书阁。

　　“哐当！”

　　曲未初的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一个带着寒意的大掌捂住她的嘴。

　　“谁在那里？”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大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