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竹溪有风

1、酒吧

　　甘菊发现丈夫有情况的那天，直接跑到酒吧喝了个昏天暗地，完全不顾及明天还要上班。

　　喝到一半的时候，身边有人坐下来。

　　抬眼一看，是一个男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只是昏暗灯光下看上去眼神实在是不对劲。

　　只一眼，甘菊就肯定这个人不会是自己的菜，于是低下头继续喝。

　　她面前已经摆了八支啤酒瓶，好在她还记得不碰烈酒，那些借着机会过来套近乎的都被她冷言冷语刺激出去了。

　　都是出来找快活的，谁愿意看别人的冷脸。

　　刚喝一口，一个醇厚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生活真是让人不快是不是？”声音顺滑得可以去做电台主持，绝对有人每天准点守着就为听那一把声音。

　　甘菊慢条斯理地将那口酒咽下去，抬眼看那个男人。那人不笑，下巴上露出一点点青的胡子茬，眼神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扫视，感觉到甘菊的视线，他对她散漫地笑一笑。

　　“这种搭讪，我刚才骂走了三个，你想做第四个？”她撑着头，对那人笑问。

　　那人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宽容笑脸：“不，我并不愿意。”

　　他补充一句：“我只是有感而发。”

　　甘菊见那人承认无意，冷哼一声继续喝。

　　又过片刻，那人又开口：“失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是，不经此一役，人总是无法成长。”

　　甘菊翻个白眼，不说话。

　　“但是，这种痛苦总有结束的一天，那些无望的事情才是人生最大的痛苦。”似乎也不需要甘菊接话，那人十分顺畅地自言自语下去。

　　抬头看一眼，那人一杯酒都没有喝，面前摆一杯颜色鲜艳的果汁。

　　甘菊笑嘻嘻地对那人举杯：“既然痛苦，那么，喝一杯，一杯下去，就不会痛苦了。”

　　那人苦笑，反而沉默下来。

　　“你这人还真是没意思。”甘菊觉得意兴阑珊，托着腮看着那人，“把我说得兴起，却不说话了。来，跟我说说你的痛苦，看看能不能和我相比。”

　　那人露出错愕表情，仿佛甘菊的反应完全不在算计之内。

　　甘菊见他退缩，切一声，又抓起酒瓶。

　　她已经打算今天晚上醉死在酒杯中。管它什么工作，管它什么家庭。

　　出乎意料，那人轻轻说一句话。

　　“不为世人容许的爱情。”

　　甘菊一怔，下意识地想到那些所谓的不伦之恋，面露同情地拍那人的肩：“果然比我痛苦得多，我同情你。”

　　那人旋即露出苦笑，轻声问：“你的痛苦呢？”

　　甘菊把长发拨到耳后，抓着酒瓶冷笑：“不过是些世俗之人的烦恼而已，比如老公出轨，比如老板不加薪什么的。”

　　那人十分惊讶地反问：“你结婚了？！”

　　甘菊大笑起来：“当然，已经是黄脸婆一个，不值钱了。”她自嘲地摸一摸脸颊，摸到满手油，把自己恶心了一把，刚准备掏面纸，又放弃了。

　　管它呢，反正是过来发泄的，谁认识谁。

　　听她自称不值钱，那人十分诚恳地说：“不，你依旧十分漂亮，在我看来，是全场最漂亮的。”

　　甘菊被这样的恭维奉承得喜笑颜开。虽然知道只是客气话，但是这种漂亮话，每个女人都爱听。

　　两个人都沉默地各自喝各自的东西。

　　见他兴致缺缺，甘菊冲他踢踢腿：“喂，你是干什么的？难道你就没有老板的烦恼？”

　　那人好脾气地笑：“我是公务员。”

　　“公务员。”甘菊嘟嚷，“真TMD。”她扭过头不再看那人。

　　那人也不生气，转脸又开始散漫地在人群中扫视。

　　忽地，他眼睛一亮，起身走开。

　　甘菊看着他走向一个面目清秀，高高瘦瘦的男人，忽然想起刚才那句“不伦之恋”，立刻就清醒了。

　　然后，看着自己手臂上鸡皮疙瘩爬了一层。

　　就算在嘴上念叨再多“不歧视不排斥”，看到真实版的，她依旧有点受不得刺激。

　　算了，摇摇头，她把这件事丢到脑后。

　　.

　　身边有人轻轻地坐下来。

　　甘菊喝得迷迷糊糊，睁着迷蒙的眼看过去，刚才那人的目标正坐在自己身边。

　　发现甘菊看过来，那人笑微微地举杯：“你好，全场最漂亮的女人。”

　　甘菊下意识地一抖，然后看到不远处刚才那人沮丧的目光，方才心中释然，懒懒地招一招手：“你好。”

　　甘菊的回应显然让他有些兴奋，他往甘菊靠了靠，已经距离甘菊不过一臂之远，开始手段娴熟地向甘菊搭讪。

　　微微一怔，甘菊微笑起来。

　　看在他的长相并不差，手腕也不错的份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了他几声。

　　那人越靠越近，最后几乎要贴到甘菊身上来，手也开始往甘菊身上试探地擦一擦碰一碰。

　　不着痕迹地让了让，甘菊皱眉。

　　只是显然事情并没有按照她预计的发展，那人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罢罢罢。甘菊扫兴地叹息一声，站起来。

　　没想到喝酒都能喝出一堆事来，这个世界真让人觉得郁闷。

　　甘菊的反应显然让那人不快起来，开始骂骂咧咧，拉拉扯扯地想让甘菊重新坐下来。

　　这一番动作，顿时让他气质全变，方才的清秀文雅变成了露骨低俗，让甘菊只想用酒瓶敲他的脑袋。

　　动作越来越大的时候，甘菊终于生出几分不妙的感觉。

　　周围热闹的人群对这边的小动静视若无睹，甘菊相信，就算这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多半分关注。

　　她终于心慌了。

　　还在考虑要不要使用防狼术招式，那人忽然踉跄着往舞池那边倒过去。被打扰了的狂热女子不耐地将那人一把推开。

　　等到他抬头看向原处，空无一人。

　　“真倒霉。”喃喃骂一句，那人眯起眼开始打量全场，寻找下一个目标。

　　.

　　甘菊看着那人被一脚踢开，惊讶地睁大了眼。

　　过来解围的是刚刚被认为是同性恋的男人，见到甘菊看过来，他对她微笑，拉着她就跑。

　　甘菊身不由己地跟着他从人群中穿过，出了酒吧。

　　大街上已经只余热闹的灯光，行人寂寥。

　　拖着她上了出租车，那人才放开手，松一口气：“刚才你很危险。”

　　甘菊有些羞赧，扭过头去勉强应一声。

　　出租车司机在前面问两人去哪里，甘菊看着他不说话。那人笑起来，说了一个地址。

　　“你大概是不放心让我送你回去的，所以，”他对甘菊说，因为漫不经心而有一种别样的诚恳，“我先离开，你自己回去。”

　　甘菊看着他。

　　他毫无疑问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不仅有不错的相貌，还有一副好身材。仔细一看，甘菊甚至发现他的衣服是阿玛尼最新款。

　　“我说，你真的是公务员？”

　　喝了长时间的酒，甘菊的声音略有一丝沙哑，懒洋洋地透出疲惫。

　　那人一笑，恭维道：“你的声音很有质感。”却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甘菊也笑，将头靠在车座上。

　　这年头，不仅女人不相信男人，男人也不相信女人。

　　“喂。”沉默一阵，她叫那人，那人偏过头来，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地看她。

　　“认识一下吧，我叫Flower。”甘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脸庞发烧。她没有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轻轻的颤抖。

　　男人沉默，然后微笑，明灭灯光下白牙亮闪闪：“我叫Rhett。”

　　“瑞特？”甘菊大笑起来，“你是船长，我可不是斯嘉丽。”

　　那人对她眨一眨眼，对甘菊揭穿自己的举动并不以为杵，脸上始终笑微微的：“那你是谁？”

　　“我？”甘菊一指自己，仰起头任由长发卷曲着垂落在身旁。

　　这个样子的她，有种寂寞的美丽。她仰头看着车顶，唇角上翘：“我是那个被船长拒婚的女人。”

　　那人伸手过来抚她的长发：“不，你会找到你的巴特勒，我也会找到我的那个人。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一些。”

　　甘菊笑嘻嘻地不说话。

　　出租车司机忽地显得猥琐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来：“到了。”

　　那人打开车门，却并不离开，转到司机那侧付了帐，拉开了甘菊这一侧的车门：“出来吧。”

　　甘菊在一霎那之间心中掠过一种叛经离道的快感，然后，强烈的理智压了过来，让她迟疑了。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一个心中想法万千却不敢越雷池分毫的乖孩子。

　　那人大笑起来：“下来吧，我帮你在酒店开一间房。现在这么晚了，你回去也不方便——家里还有人吧？”

　　甘菊迟疑着，不敢动。

　　那人站在那里拉着车门，看着她。

　　司机不耐烦起来：“你要下就快点下，不要耽误我做生意。”同时形容猥琐地瞥着两人，大概正在猜测两人会有怎样的一个风流夜晚。

　　被那样的目光看着，甘菊觉得恶心。

　　一股气冒出来，她下了车，狠狠地关上车门。

　　司机被吓一跳，骂骂咧咧地开车走了。

　　那人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中，笑微微地看她，仿佛是一个大人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甘菊不好意思起来，瞪他：“看什么！”

　　那人笑：“看你。好了，不用担心。”他双手摊开，表示自己的无害：“我把你送到酒店就离开。”

　　甘菊一怔，旋即想起他的同性恋倾向，忍不住笑出来，渐渐地越笑越大声到最后停不下来。

　　那人看着甘菊笑着笑着蹲下来，眼角泛出泪花，最后演变成大哭。

　　左右环视一周，他不由得庆幸周围没有多少人。要是被熟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他不觉得那种想象很愉快。

　　眼前这个大哭的女人，眼泪糊了一脸，混着脸上的残妆，在灯光的照耀下恐怖得足以直接上恐怖片剧组，无奈地叹息，他拉起她，准备把她塞到酒店里就算完。

　　如果不是刚才从后视镜看到那个出租车司机的表情不太对，他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刚刚伸出手，那个女人站了起来，从手袋里摸出纸巾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和残妆，看起来不是不漂亮的。

　　“谢谢你。”她对他微笑，高高地昂起头，骄傲而美丽。

　　他吹一声口哨，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