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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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一个秘密，电影里的人会从银幕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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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这个秘密的倒数第三天，12月，一场雪飘飘悠悠从早下到晚，路上湿漉漉的。甄时见完客户坐地铁回公司，出来经过金瓶寺，一个趔趄差点滑倒，有人伸手托她一把，慈眉善目，是个专给人看相的阿姨。
想必阿姨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好骗，这回索性剑走偏锋，说甄时眉间一团黑气已经从年上一路蔓延到了地阁，翻译过来是说她近期祸事连连，甚至一只脚即将迈进鬼门关，但谢天谢地还有得救，金瓶寺里供盏灯，不要3999，只要999，灯一点，届时黑气驱散，祸事消除，命也自然而然就给保住了。
甄时每天至少经过两趟金瓶寺，被追着看相的次数不下二十回，她告诉阿姨，最近恰巧不太想活了，点灯就不需要了，不如另给她支个招，怎样能死得又快又不痛苦。
阿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不要想不开，你面相好的嘞，福气还在后头呢！
甄时暗自叹气，后头后头，为什么福气总在后头，就不能在前头？她最近忙着准备晋升答辩，正是急需福气的时候，要是能一把糊在她脸中央就最好不过了。
她挥手走人，一路进公司，喝水撸猫，坐到工位里开始加夜班。
她爸来电话的时候她刚开完一个皆大欢喜的线上会，一看手机，笑不出来了。
甄时可以耐心十足地跟客户大战三百回合，好脾气地跟同事领导交流，可一遇到家里人，尤其是她爸，她就成了正午日头下一只困在沙滩上的虾，翻腾又翻腾，总控制不住要暴躁。
她爸这个人，含蓄又直白，不太会跟她表达爱，但很擅长跟她开口要钱。甄时和她爸半斤八两，必要的时候能对客户对上司硬气，对家里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
甄时有个小她七岁的弟弟，开年要实习，公司包吃包住，但住的地方离上班的地方远，自己开车比坐地铁更方便，她爸在电话里的意思是，她做姐姐的帮衬一下是应当，也不要多了，三十来万的车，她出个三分之一就成。这份钱给了，年底回家那份就不用再拿了。
未婚女孩年底回家给父母一笔钱是文安村默认的传统，而给多给少是父母们私底下用来衡量孝心和攀比的砝码。甄时毕业前是村里唯一的211大学生，毕业后在展现孝心这件事上也始终名列前茅，偶尔还超常发挥。
她毕业后进大厂做产品经理，花两年拿到p6的薪水，又花两年把p6的薪水花了出去。老家翻修，新房首付，弟弟上大学，都是她出的大头。前几年家里收成不好，房贷也多半是她还的。没多久，她爸一意孤行跑去镇上租了个店面卖果蔬，一年不到关了张，里里外外赔了十来万，这十万里有一半是甄时的。
这几年她爸在镇上打零工，新房不住，非要每天回老家，家里雨水多，风里来雨里去，她看不过眼，买了辆代步车给他往返。
已经买了一辆，再要一辆新的，甄时虽然容易心软，也常常恨自己心软，这次却是真的不愿意了。
“我问过甄耀宗了，他坐地铁也就四十来分钟，这时间能拿来补补英语看看书，不是挺好的？他要非不肯，把家里那辆给他吧，你住镇上，别每天回去了。”
她爸不满意：“车要在市里开，总要还看得过去。”
甄时忍着没发出笑。钱她手里确实还有，留着用来交MBA学费的，她对这个专业本身谈不上有多大兴趣，但为了提升自己，以后好有更好发展，她还是报名了考试。再退一步，她要愿意拿这笔钱，为什么不给自己买一辆？她每天通勤单程时间就要一个半，一直没买车，难道是因为没有姐姐来替她掏这个钱吗？
这些话甄时懒得讲出来，问她爸：“你那十万要回来了么？要回来了就用这个买吧。”
她爸当即没了底气，支支吾吾起来：“这不还联系不上么？上门也没见着人。按我来说，你弟还没毕业，确实也不是非要用车，等过两年挣了钱他自己买吧。”
甄时没回应。说得直白些，她爸是个不爱动脑筋的人，说话不经思考，做事不想后果，也没有看人的眼光，几杯白酒下肚，更是记不起自己姓甚名谁。
身边狐朋狗友一怂恿，醉醺醺就给人做了担保。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远房亲戚，出了名的不靠谱，十万块的民间借贷，到期了不还，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放贷的自然找上担保人，说是急着用钱，那只能担保人先给垫付了，十万块她爸拿不出，最后还是她掏的。
这事对她来说是法律问题，但在她爸看来是面子问题。男人的面子是伤不得的，现在甄时再次提起，甄爸吃了瘪，那就必须在别的事上讨回点话语权：“过年你早几天回来，我给你相看了几个人，到时你看看，最好今年就定下来。”
甄时有点想笑。
“我是跟你说正经的，这事儿耽误不得，再晚个一两年就不是你挑别人，是别人来挑你。不要以为自己读了点书就眼高于顶，我给你挑的人都差不了，虽然比不上小纪……唉，你说你，跟小纪谈了三四年，就这么分了，多可惜。”
甄时还是不说话，她跟纪繁植谈了不止三四年，两人从大学时候就在一起了，只是一开始她没跟家里声张。等到纪繁植问她愿不愿意见他爸妈，她才把恋爱的事儿告诉给她爸。见过几次家长后，眼看下一步就要谈婚事了，甄时在渐渐强烈的惶恐中告诉纪繁植，她还没准备好进入一段婚姻关系，更没要孩子的打算。纪繁植大受冲击，以为她在开玩笑，说你再想想，甄时觉得自己想得很清楚了，就算没想清楚，也不想干拖着，但纪繁植总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身边的例子一大把，当初那些说不结婚的闪婚了，说不要孩子的立马要了，而坚决没要孩子的最后也后悔了。如果说这些是正面例子，那反面例子也不少，但纪繁植直接给忽略不计了。
这样一拖就是两年，他家里觉得不能再拖了，纪繁植才死了心。不过死得不够彻底，断断续续给甄时发过几回消息，均是问她能不能再考虑考虑，甄时也心软过，差点就要同意了，但总归是差一点。
在纪繁植之后，有男同事追求甄时，但很快就因为孩子的问题给吓跑了，而没被吓跑的那个，恰好又是她的直系领导。
她领导姓钱名权，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钱权并没有公开地追求她，比如此时此刻，两人在茶水间碰面，钱权以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问她还要多久下班。
“你的答辩材料我看过了，还要再改改。”钱权比甄时大个三两岁，是很多人眼里标准的黄金单身汉，事业有成，有车有房，长相过关，脸上略微有点油，外配一个甄时眼看着大起来的啤酒肚，“正好，有部新电影上映，你不是喜欢看电影么？待会儿我们边看边聊你的答辩。”
甄时说自己还有工作没做完，电影就不看了，材料她自己再改改。
“可以去看一看的呀，女主角是一个姓严的演员，跟你长得还蛮像的。”
甄时知道那演员是谁，很早以前就有人说她俩像，不过有好几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不提她倒要忘了。
“要不月底团建我们部门一起去看？人多更有意思。”
甄时想要硬气一点地拒绝，但马上就要答辩，她决定忍一忍。
至于电影么，她是很喜欢看的，每晚睡前至少看半部，但很久没去电影院了。
这天夜里下了班，甄时咯吱咯吱踩着雪去搭末班地铁，一路经过几家电影院，大屏幕上播放的预告让人提不起一丝兴趣。
再次经过金瓶寺，她停下脚步，马路对过立着一块灯牌，底下是一幅等身高的宣传海报，女演员在海报里手拿一支颜料笔，画板里勾勒出来的恰好是她自己，一左一右，仿佛她在与自己对视，旁边一个“影”字，是电影的名字。
明日影院。她倒没注意这里新开了家影院。
她小跑着过去，走近了看，海报里的严园在这个角度跟自己更像了，说是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不为过。
严园是科班出身，演技很灵，早些年小有名气，是被大家看好的实力派女演员，有两部电影甄时都重刷过好几遍。大概七-八年前，严园在面对记者的委婉提问时丢回去一句：“我平胸怎么了？我平胸关你什么事儿？你阳痿我管了吗？”这支采访视频一经上传，一石激起千层浪，广大网友第一时间统一战线，声势浩大，纷纷表示你平胸是事实，但不能不了解事实就说我阳痿啊，你这是人身攻击，你这是诽谤！就这样，严园一时成为了网民的头号抵制对象，在那之后她消失了一年，再上新闻是因为她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演员结婚，下一次则是因为生小孩，之后除了给她丈夫宣传新作品，她鲜少在网上出现。再后来她丈夫大火，一跃成为国民男神，她大概觉得没有必要再做宣传，没再露面过。
现在竟冷不丁上了一部新电影，似乎也没看到她丈夫帮忙宣传？
不过甄时现在很少看娱乐新闻，估计是没注意。
她看看表，快十一点，她选了最近的场次，大约是开业搞活动，上座率尚可，甄时盯着银幕里那张跟自己极像的脸，渐渐投入进去。
电影里的女主角叫徐影，一个从小就具有极高天赋的女画家，家境优越，背景深厚，从籍籍无名到声名鹊起，中间几乎没有经历任何坎坷。成名后也没有受到太多外界叨扰，有灵感的时候画画，没灵感的时候野餐，散步，烘焙，料理满院子鲜妍的花草。感情生活也顺遂无比，与志同道合的男友恋爱，结婚，没有经历过生育的痛，但有对她崇拜有加的学生。她将生活与工作平衡在了一个几近完美的状态。电影的结尾，头发花白的徐影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微风浮动中，她渐渐闭了眼，睡沉过去。
这是一个与《弗里达》截然不同的故事，没有挫折，没有波澜，没有小人物蜕变成大人物的励志情节，美好圆满得像一个假象，让甄时不得不质疑起它的真实性。而严园的表现也中规中矩，并没有多少可圈可点的地方。
但第二天晚上的同一个时间点，甄时再次坐进了明日影院，影厅也是同一个，人比昨天少了一半。
第三天，开场寥寥几个人，随着电影过半，人陆陆续续走掉，偌大的影厅里只剩甄时一个人。
银幕上的徐影正值青年，画室里光线通透，照在画板上，那是她美术生涯里第一幅自画像。
那光线也落在甄时脸上，甄时埋下头，从包里翻找东西，忽然，前方传来突兀的一声——
“喂——”
甄时猝然抬头，银幕上的徐影走到了镜头前，眼睛直直盯着甄时，甄时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转头往左，往右，又往后，最后又看回正前方，徐影仍旧在看着她！
“是我啦，”徐影离镜头越来越近，“你昨天和前天都坐在这个位置，对吧？”
甄时双目圆睁，彻底僵住，下一刻，她看见徐影沿着银幕底部那条线蹲下，然后翻身往外一跳，轻盈地落在了影厅的地面上。
甄时想要尖叫，张口却没有声音，就在她努力找回思绪的时候，徐影沿着台阶往上，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你别害怕呀，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我太无聊了。现在是我一个人的戏份，其他人都在别的地方等自己的场次。你看了两遍，应该知道这场戏我要一个人画很久吧？”
徐影看看表，“还有十分钟，我戏里的男朋友就要进来给我送花了。”
她坐到了甄时隔壁，而甄时呆坐着没动，视线却本能地跟随徐影，徐影露出一个有些挫败的表情：“真的是我呀，徐影，电影里的徐影！”
她冲甄时伸手：“你叫什么？”
“甄，甄时。”甄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你是真的吗？”
她更想问徐影是人是鬼。
徐影冲她笑：“你摸摸看呀。”
甄时鼓足勇气，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徐影的指腹戳了戳，正犹豫要不要再多戳两下，徐影捉住她的手握了握，略有些激动：“现在相信了吧！甄时，甄时，我终于认识新朋友了！你都不知道，我前天开小差的时候看到你，还以为眼花了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谁跟我长得这么像！”
“严，严园呢？”甄时意外自己竟然还能思考。
“噢，她呀！差点给忘了，不过我还没见过她呢，不是说她从来不看自己演的戏么？”徐影说着一愣，“你，你不会就是严园吧？”
“不是。”甄时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哭呀？我演了这么久，你还是第一个看哭的，而且每次都是在我画自己的这场戏。”
甄时这时才想起自己另一只手还攥着一包纸巾，而被徐影握住的那只手仍被握着，温热的体温传过来，甄时听见自己诚实回答了她：“感动吧。”
“感动？”徐影看起来有些疑惑。
“也可能是羡慕。”
“你羡慕我？”徐影诧异，“羡慕我什么？”
“就，全部，都。”甄时挤出一句总结，“你过得很幸福。”
“噢，对哦，昨天还听见有观众说我上辈子大概拯救了银河系，才会这么好命，”徐影顿了顿，真诚地问她：“你不幸福吗？”
“我……”甄时想说还算好吧，至少现在还过得去，但话梗在喉咙，说不出口。
徐影又问：“你是做什么的？”
“做互联网产品的，”甄时见她有些迷茫，简单解释，“有公司需要软件，我们按照需求开发出来给她们用。”
“听起来很有意思啊！”徐影双眼发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欸，我是说，我们要不要交换一下？”
“交，交换？”甄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呀，我去做你的工作，你来替我演戏。”
“这，这不太行吧？！”
“为什么不行？我们长得这么像，没人会发现的，而且，你也看到了，没什么人看这部电影，”徐影似乎对自己的突发奇想很满意，越说越激动，“就交换试试嘛！我真的很想出去看看，你就不想进电影里体验一下吗？”
想，当然想，很多次看到电影里喜欢的主人公，甄时都会想，如果她是里面的女主角就好了，她也想要那样肆意快乐的人生，而不是现在这样，疲惫，焦虑，看不到希望。
“不，不太行吧。”
甄时再次怀疑起此时此刻的真实性，她应该是在做梦——她最近每天加班到凌晨，本不应该拿这些时间来反复看这部她并不觉得多么好看的电影，但她还是来了，而她又太累了，所以直接在电影院里睡着，然后做起了这个梦。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做梦。不然怎么解释眼前正在发生的事？这实在太疯狂了。
她狠狠掐着自己。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徐影仍在坚持，“就只要——”
话没说完，徐影忽然弯下腰，将自己往下藏，甄时听见后头传来动静，是放映员出现在了入口。
“我该回去了，”徐影用气声和甄时说话，“试一试吧，甄时！我真的不想每天演一模一样的戏了！”
甄时说不出话。
徐影看起来有些难过，“你明天还来么？”
不等甄时回答，徐影自顾自替她应了：“来吧！”
她没再耽误，猫着腰从另一侧过道回到银幕前，再趁放映员不注意爬回了电影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