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音何处》乐此一梦

2、碎裂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从来出门混江湖的人，总要懂规矩、有门道，该知道的消息要及时打听到，才好在沉浮中多得一点做事的把握。

　　既有求消息的人，就有卖消息的地儿，玄音阁就是这样一个方便江湖中人往来交易各种信息的地方。

　　作为江湖上最大的消息情报组织，玄音阁已有一百七十多年的历史，早在大梁国一统南北之前便已建阁。它网罗天下，尽知世事，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知，每一个来玄音阁求问的人，无论事大事小，事难事易，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可以拿到满意的答案。

　　创建玄音阁的人乃是一位不知来历底细的女子，名为玄音。

　　传闻玄音天资过人、颖悟绝伦，她建下的玄音阁暗网遍布天下，获取各种音讯秘闻犹如探囊取物。她修有一种独门功夫天心正法，其掌风招式之凌厉，内力之强悍，放眼江湖几乎无人能敌。更有甚者，她还精通医毒之术，在玄音阁暗网之下又创立了生死欲三部，几乎是把人身上的生意做了个绝。

　　有如此厉害的开山人物带领，初初兴起的玄音阁在江湖上可谓是鼎盛至极，不仅是江湖组织的巅峰存在，甚至连朝堂势力都对其忌惮三分。更有传闻，连开疆扩土的一代帝王梁烈帝也曾暗中借用玄音阁的力量，帮自己完成一统大业。

　　可惜的是，万物终究盛极易衰。

　　正当玄音阁如日中天之时，这位年不过三十的玄音祖师竟不知为何在一夕之间神秘死去了。而玄音祖师辞世后，玄音阁便急流勇退，从‘江湖庙堂无所不知’，变为‘只问江湖不问朝堂’。

　　因为玄音祖师传下的功夫厉害非常，建立起的暗网也是无人可比的精妙严谨，所以后继阁主之才虽日益平庸，玄音阁也渐渐不如初代那样在江湖上只手遮天，但在江湖上一直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然则光阴之力安可小觑？一百七十多年间风云变幻数不胜数，就算玄音祖师留下了这样好的基业，玄音阁的后世徒孙却不成器，该败尽的，终有一日还是败尽了。

　　“唉……”

　　想到玄音阁过往的辉煌，又想到现在的种种衰败，结合此时外面闹得无可回头的局面，玄玉玦里的玄音祖师魂魄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或许一切的辉煌都会在今天终止，她这个祖师大人费尽千辛万苦组建起来的玄音阁终究是要消亡了。

　　作为开山建阁、创立功业的一代传奇人物，玄音辞世时不过才二十七岁。后世之人不知她究竟为何早亡，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没病没灾也没谁敢上门搏命挑战，不过是某一天照常出了门去处理些要事，之后就两眼一黑稀里糊涂地死了。
　　都说人死之后要入地狱，喝了孟婆汤再轮回转生。可玄音死后没见到什么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也没踏上奈何桥喝汤，她睁开眼睛只望到了一片沉沉的黑暗。在这片黑暗里，她很快神志昏沉，如同睡着了一般栖息着，不知年月也不知人事，更想不起来自己死前遭遇了什么，等到她终于清醒了一些的时候，可以时不时听到外面的声音，看到外面的景物，才发现自己竟已成了一缕魂魄栖息在玄玉玦中。

　　玄玉玦是玄音阁历代阁主的亲传信物，待在玄玉玦中，她这个祖师大人可随着后世阁主亲见各种风浪。无奈祖师大人醒来得太晚，她没见到那些继承自己遗志好好打理玄音阁的优秀徒子徒孙，只见到了一个暴虐无能、败家败得不成样子的第七代阁主纪煌音。

　　可怜祖师大人纵横一世，醒来的这一两年却只能看着这位败家徒孙如何散尽家业、玄音阁如何走向式微，叫她如何不痛心疾首？

　　于是祖师大人日常最爱干的，就是看着外面吹胡子瞪眼干着急，最后只能叹气。

　　就如现在，祖师大人看着败家徒孙纪煌音被一群人围困在玄音阁的密室里，身后再无退路，又是一声长叹：“等你一死，咱们玄音阁也要亡了。”

　　也罢也罢，天意如此。

　　密室之内，玄音阁主的面前正有一群人虎视眈眈。这些人都是所谓的江湖正道人士，今夜来此就是要讨伐玄音阁，为武林除害。
　　为首的年轻男子长得英朗俊秀剑眉星目，满脸写着‘正道’二字，他现下正用剑遥指着纪煌音的脖子：“纪煌音，这一两年来你领着玄音阁的人在江湖上为非作歹、坏事做尽，你为了修炼邪功，已残害了不少童男童女！这些罪行，你认是不认？”

　　少侠身后一位颇为标致的少女秀眉微蹙，一副欲为武林扫奸除恶的表情：“少磊，纪煌音满手鲜血卑鄙无耻，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的罪行？你不必问了，快动手除掉这个祸害！”

　　纪煌音已被打成了重伤，她靠在石壁上冷冷一笑：“我做过的事，没有什么不敢认的。”

　　祖师大人一听，几乎要气背过去。
　　喂喂喂！本座的好徒孙，这时候你还摆什么高姿态？你祖师大人我哪怕是纵横天下，年轻气盛时也没像你这样不知变通啊？虽然那些事你是做过，你死了就死了本座也不甚心疼，可咱们玄音阁的名誉到底要维护一二啊！你这样半点不解释，说得我玄音阁好像是什么魔教组织！

　　少侠听了纪煌音的话倒没有一剑刺过来，只是追问道：“既然如此，你赶紧交代同谋的黑衣人是谁！”
　　少女却急道：“她这样奸猾狡诈之人的话如何可信？还是快些动手的好！”

　　祖师大人只恨自己被困在玉玦中，既没有长嘴长脚，又不能如生前一般跳出来把面前这些人一掌打飞，她只能眼巴巴地盼着自己这位败家徒孙再反驳回去。
　　没想到她那徒孙却如神智错乱一般狂笑起来，接着不屑地一哼，压根没理眼前这两人，只把目光投到后面一位白衣男子的脸上：“东方问渊，都说你最是明辨是非，你真的以为事情这么简单？”

　　名叫东方问渊的白衣男子长得极为俊美，在这森冷阴暗的密室中反倒如月下谪仙一般出尘，只是他面色冷若冰霜，听了纪煌音这话只是眸光微沉没有给半句回答，甚至连多看纪煌音一眼也不愿。

　　得不到他的回应，纪煌音几乎状若癫狂，双眸之中满是爱恨交织的血丝，却又含着求而不得的执着：“到了这种时候，你仍旧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吗？是不是我在你的心里，根本什么都不算……”

　　东方问渊对纪煌音不屑一顾，旁边的少女看不下去她这副模样，出言讥讽道：“你的脸皮还真是厚，竟然能问出这种问题来，一直以来都是你自作多情，对着渊哥哥纠缠不休，渊哥哥何时理过你？”

　　祖师大人在玉玦中看到这一幕简直要气吐血了。

　　你可真是本座的好徒孙啊！咱们玄音阁都要玩完了，外面的部下都死光了，你也差不多要上西天了，这种危急关头还顾得上倒追美男、演一出爱恨情仇的戏码？

　　没有人能听到一块玉中魂魄的心声，包括佩戴着它的纪煌音。
　　纪煌音看了东方问渊满脸的漠然，凄惨一笑，嘴角又流下几丝鲜血：“是我太傻，以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但你们也别太得意了！你们既有胆量跟我到玄音阁密室，就要做好出不去的准备！”

　　纪煌音说着，一把扯下腰间系着的玄玉玦，按入身后石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飞快转过一圈。
　　她指尖动作还未停，巨大的机括运转声已在密室中隆隆响起，四周的石壁震动，连地面也开始摇晃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众人不明就里，一时皆愣在了原地，只有东方问渊瞬间反应了过来，沉声喝道：“她发动了密室中的引爆机关，快往后撤！”

　　话音才落，火星已从四周的石壁爆裂而出，四散飞溅。

　　为首的少侠已顾不上要杀纪煌音了，他揽过还在发愣的少女，足尖一点向后跃出爆炸的中心，急速向出口撤去。后头跟来的一干人等也早在东方问渊的喝退声中后撤，飞快地逃出了密室。
　　东方问渊指挥着众人撤退，自己只在末尾断后。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他最后偏头瞥了一眼火光中恨怒交加的纪煌音，眼中全是冰凉和厌恶，接着毫无眷恋地飞身离开了密室。

　　爆裂声震耳欲聋，这样强力的炸药几乎可以把半座山都炸塌。

　　纪煌音本已深受重伤，在第一波爆炸的冲击下便倒下死去。祖师大人跟着玄玉玦被卡在石壁上，看着地上死去的败家徒孙，又看着密室一点点坍塌，恨铁不成钢地叹了最后一口气。

　　本座的好徒孙啊，你平时还真是不学无术。这密室本来是为藏阁中机要兼闭关打坐所建，在引爆之时会首先炸毁机要室，最后再断撤出路口，你就算想要拉人同归于尽，也该跑到门边去拧机关啊，在这退无所退之处引爆又有什么意义？你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被选上当阁主的。

　　石块纷纷滚落，祖师大人心中凄凉无比，她这一百七十多年的玄音阁啊，马上就要没了。

　　最后一波爆炸袭来，坚硬的玄玉玦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开始从中心碎裂，而玉玦里的魂魄也感同身受一般，霎时间心脏生疼，意识也开始模糊。

　　好痛……好痛……可是她现在只是玄玉玦里的一缕孤魂，怎么会有活人的痛感呢？

　　或许比起痛心，更多的是不甘心，她好不容易建起的玄音阁竟要败于此等无能后辈之手。
　　然而痛彻心扉的玄音祖师无计可施，只能带着满腔的不甘随着爆裂的冲击，与玄玉玦一起消散在大火里。
　　在茫茫火海中，她听见有许多声音在远远地呼唤她，一会儿是叫她云瑛，一会儿是叫她德昭，一会儿又是叫她玄音。
　　太多的名字，太多的人，让她分不清谁是谁，也不知道该回答谁。

　　铺天盖地的呼唤声中，有一道声音极其熟悉，熟悉得让她想落泪，可是她始终想不起来，这道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阿音……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