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我的神 ...
-
92.
几小时前，太宰叩响敦的房门。
凌晨1点，看到前辈熟悉的笑容，敦有些困惑地从门缝中探出头，没想到门被不容拒绝地拽住，太宰一个闪身溜了进去。
晃动的船身，晦暗的光，不祥的浪声齐聚在这一抹小空间中。太宰若无其事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开口了。
他的开场白出人意料的简单，甚至不像说给敦听的。
“费佳要来杀我了。”
太宰笑着说，声音像闪身而过的行人似的从敦耳旁掠过了。
敦盯着他，直勾勾瞪大了眼，仿佛他的晚餐被人不知不觉地动了手脚，毒性现在才发作。
他嗫嚅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闷闷的为什么。
“快了，就在这几天，他要动手了。”太宰数起手指佯装计算，“快抵达目的地了，我们之间的事也该有个了结啦～”
敦很想问究竟是什么事。
两位前辈似乎永远被一层他人无法理解的迷雾笼罩。你可以冲他们伸手，但什么也无法触碰，只能看见那层随时间慢慢变化的薄雾。
最终，敦放弃了询问，他能隐约察觉到两位前辈之间微妙的隐患根深蒂固。
“可是你们明明相处的很好……我们昨天还坐在一起吃饭，费奥多尔先生前几天送了我贝壳，我还看到……看到他送过你礼物。”
“哎呀，敦君，我真是喜欢你的含蓄。”太宰笑道，“你明明想问：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要忽然自相残杀？”
敦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心道自己的想法原来早就被看穿了。
“敦君。”
太宰忽然变得严肃。
听闻呼唤，敦赶忙抬头，看着前辈缓步走到自己面前。
“你真的认为费佳能学会爱一个人吗？他压根不理解何为身边的人，也从未遇见过值得信任的人。”
桌上的烛灯映亮了周遭潮湿的水雾，也映亮了太宰沉思般的笑意。
“没有感受过他人的爱，要怎么爱上他人？”
“当然……我也一样，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末了他笑着补上一句。
“可是，可是……”敦插话了，带着终于醒悟的急切向前探了探身子，“可是，这也不至于闹到杀人的地步呀，为什么费奥多尔先生要这样做？”
“他或许真的会杀了我，我们就是这样的人，敦君，不要为我感到担忧，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敦就像忽然接受了现实似的，对无法想象的未来充满恐惧和不甘，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不不不这不对，为什么要自相残杀，这一切难道不能避免吗？”敦连珠炮弹似的问道，“突然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我，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死讯！”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的话，太宰先生就先下手为强吧……”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绝对不行。”
太宰斩钉截铁。
“不能那样做，那样做只会引爆真正的自相残杀。”
“难道什么都不做，等死就可以避免自相残杀吗。”敦害怕的轻轻反驳，甚至不敢抬头看太宰，为自己的大胆感到惊异。
“难道敦君想看我们打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太宰圆睁着眼，嘴角挂着微笑，“一旦打起来，我们都将经受极大的痛苦，最终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无论谁胜利都会被伤得一瘸一拐。”
“难道你愿意看见自己珍视的两位前辈变成这副模样？”
敦死死咬着牙，目光游走在地面上，委屈和无助在嘴里被咬得发酸。
“不愿意……”他把发颤的声音压得很轻。
“可……可是太宰先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选择让步，不代表费奥多尔先生就会理解你，放过你啊。”
“他或许会毫不在意地跟我打个你死我活，但我不是这样的人呀，敦君。”太宰温声安慰道。
“我不会将刀对准珍视的人，让他们留下无法愈合的创伤。”
“我有自己的打算，这次也是来跟你短暂道个别，交代一些事。”
不甘的眼泪在敦眼中委屈地打着转。有什么沉甸甸的包袱落在了他身上，像一份巨大的责任。
“不要为我难过，不要沮丧，控制好芥川的情绪，不要让他失控。”
太宰蹲下身子，与敦平视，他的身影在敦的泪水中变得模糊。
“你要做的只有等待，还有坚持，无论怎样也不能动摇。”
“我要怎样才能等待，坚持，毫不动摇？”敦伤心的央求，这可怜的人，“总得给我一些能够看见的希望吧……”
太宰神秘的笑了，就像被突然问到一个准备许久的答案。
93.
当晚，陀思如愿杀了太宰，敦正好撞上他最痛快也最阴郁的那一刻。
等到醒来时，芥川也被绑在身旁，而陀思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背对着他们看不清神情。
面对崩溃的质问，陀思也只是残酷而冰冷的陈述了事实。
他提前布置了一张铁网，为的就是让身为巫师的太宰失去所有反制手段，最后像只被拔了牙的狼一样沉入海底。
随着一声鸣笛，船只如愿靠岸，海盗的吆喝从船头传来。
陀思用术法操控着被五花大绑的敦和芥川出了门，海盗们想迎上前去，却又被陀思微笑中的死气呵退。
无人敢问，无人敢迎，三人就以这样奇怪的方式下了船。
在沙滩尽头的小树林里，陀思为二人松了绑，却仍以术法控制着他们。
“跟着我安安静静的进城，还是现在来送死呢？”
敦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像控制一台随时会失控的马车。事实上陀思并没有松开控制他们说话的术法，他们能做到的只有点头和摇头。
敦已经无暇去顾及芥川了，他的心在想象中猛烈跳动着，在那声来自甲板的巨响中久久不能安静。
陀思探究的视线移到他身上，游荡了一会儿又飘向远方。他的心思也不在这。
过了许久，敦终于强忍着悔恨点了点头。在点头同意的一刹那，内心咆哮的恨意像马车似的碾了过去。
芥川始终怒目而视，坚决而愤怒的凝视着陀思，这多少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然而陀思并未杀他，只是冷笑一声解除了敦的束缚，控制着芥川跟上自己远去的步伐。
94.
克里特城明快而又浪漫，碧蓝的海水轻轻拍打白色的海岸线，蒲公英与花朵绒絮一同飘散在空中，随处可见。
明媚的阳光与热情的城民本该给人带来快乐，但过分刺眼的太阳令敦头晕目眩，愁苦让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连向人求救这个想法都不曾有过，心里净是些嘶喊到枯萎的杂音。
直到被不知不觉的领到旅馆时，敦才像断片似的清醒过来。
陀思跟老板娘交代了两句，将敦和芥川领上了楼。一上楼，他就控制着芥川坐下来，拿出那只藏着掖着的药瓶，出手治好了他的退魔症。
“如何？”陀思扣上瓶口，心不在焉的问道。
芥川仍被封着嘴，敦恍惚的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愤恨。
“你出去吧。”陀思笑了笑，不容拒绝的将人送了出去，活像搬动一件物品。
现在屋里只剩下了敦。
陀思端详着敦因痛快而变得呆缓的模样，像是要从中找出些从前的影子似的。
要知道，这只小白虎以前会带着既期待又害怕的神情看他，既让他感到亲切，又让他觉得好笑，想当着太宰的面捉弄这个小朋友。
“没想到传说中的人鱼之泉会藏在这么一个城市中。”敦似乎听见陀思的自言自语，“如何，抵达之前还想再玩玩吗？想再逛逛吗？”
敦清醒了几分，陀思探究的视线仍在他身上游走。
“怎么可能……！”敦猛地一咬牙关，已经有了扑上去的冲动，“谁愿意和你这样的人呆在一起？你竟然真的对太宰先生举起刀——你这个凶手，这个冷漠无情的家伙……！”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又极轻，带着一丝颤抖。
陀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些恼怒与恨意在他心中激起一阵欢喜的涟漪。太宰没能给他的恨意，由别人给予了。
“你甚至在笑？！”敦绝望的喊了出来。
“你为什么在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为什么要让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让我煎熬和痛苦，而你却在笑？！”
陀思起身，并未生气，揣着恶劣的怜悯瞧了敦一眼，随后推门远去。
敦背靠着窗，阳光和风从身后掠过，满腔绝望无处发泄。
生活像一艘进了水的船，一个小小的波澜便忽然让它翻了个面。
陀思那样无情和冷漠，就像他的灵魂早就死在了所有人之前，只是和太宰相处的那段时间里，灵魂短暂的重燃了罢了。
95.
接连几天，陀思都没有急着去寻找那口泉，而是带着敦和芥川东晃晃，西晃晃，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城里。
敦和芥川拒绝他递来的食物，拒绝与他有任何接触，然而陀思乐此不疲的将他们捆在身旁，阴沉冷漠，捉摸不透。
那晚，太宰告诉了敦人鱼之泉的具体位置，他们也已无数次路过那横躺在广场上的喷泉水池，无数次路过那些石狮子和白鸽，硬币和孩童。
瞅着陀思拿着糖果递过来的手，敦感到自己已经被无可救药的折磨疯了。
“不要啊。”陀思无奈的收回手，半弯着腰，像在对待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敦控制不住地吸了几口空气，意志猛地垮了，腿一软跌了下去。‘我这是在干嘛？难道我真的要崩溃了？’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冷静的质问道。
“你快去人鱼之泉许愿吧……”敦像猫似的蜷缩在地上，“泉水就在你身后，在广场的正中心，快饶了我，饶了芥川吧……”
陀思回头看了眼那平平无奇，被大理石装点的喷泉，他没能注意到敦埋在臂弯中颤抖的微笑。
这几天里，敦无数次从梦中醒来，怀着希望祈祷太宰实现诺言，又在白天承受伤害了自己重要之人的照顾。他在恍惚中度过这些时光，既愤恨，又失落。
想起太宰的许诺，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恨一个太宰先生都不恨的人。然而他做不到，在本能的痛苦中绝望的挣扎，羞愧于没能彻底信任那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精神已经在拉扯中接近极限了，不再是控制愤怒或是坚守承诺这样能够描述的事情。
无法全心全意的恨，也无法全盘宽恕。那些过往的美好回忆，相处的点点滴滴也不时跳出来折磨他，使他本能的愧疚，充满疑虑，随后被疯狂的愤怒打倒，几乎要四分五裂。
而陀思呢，仍用他淡漠无情的眼睛微笑着，敦只希望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是的，惩罚！’敦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暗暗拿定主意，‘一定要让他受到惩罚！‘
陀思望着喷泉，暗暗琢磨。
96.
刺目的阳光下有白鸽惊起，陀思在敦的视线中远去，缓慢而沉默的走向喷泉，来到这口传说中能许下任何心愿，但世间仅一次机会的泉水旁。
实在是太普通了。
不止是陀思，连敦也这么认为。
陀思扶上被晒的有些发热的大理石边缘，绕着喷泉走了一圈。
‘应该是在探测魔力波动吧。’敦冷冷的看着。
不出片刻，陀思停下脚步，眼中闪出欣喜的笑意，这还是几天来第一次出现令他高兴的事情。
他在敦的注视下继续研究着泉水，路过的行人奇怪的看着他。
可是该如何许愿呢？难道要抛入硬币？陀思想了想，从兜里掏出硬币扔进水池，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紧接着他闭上眼，合上手，虔诚的向上帝祈祷起来，却仍然什么也没发生。
“敦君，太宰有交代过你如何许愿吗？”陀思头也不回的问道，“有关人鱼之泉的知识我接触不到，教会不提供这些……他应该有交代过你吧？”
被这个名字一刺，敦又觉得心中一紧。
“交代过了。”
“人鱼之泉需要许愿的人奉献最珍贵的东西，才能给予他许愿的权利。”
陀思背对着敦，取下了自己的斗篷扔进水池，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紧接着，他依此往水中投入了火柴、书本、十字架……投入了身上能拿得出手的所有，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
很长一段时间，他沉默的站在水边。
敦从心里感到快乐，因为这是太宰计划中的一环。
“费佳是不可能许的了这个愿望的，因为他没有任何软肋，没有任何珍贵的东西，自然什么也给不了泉水。”
太宰的笑音从他脑海中一闪。
目视着陀思沉默的身影，敦感到心中的怨念消散了一些。
“难怪几百年来没人找到这口泉水……原来还有这样一条潜规则呀。”陀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大家都认为它位于世界的尽头，却不曾想到它就在我们身旁，也难怪呢。”
随后，他的声音变得出人意料的虚弱。
“也就是说，我许不了这个愿啦？”
敦没有回答。
“我的神啊……”陀思轻轻念叨着，扶着大理石的石狮子缓缓滑坐在地，“我已经没有重要之物，失去一切啦，您当真如此残忍……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
“现在，我已经无可挽回的失去一切，难道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只配得上一个如此绝望的惩罚……？”
陀思看向池水中被泡得发胀的火柴，忽然想起自己的心曾被怎样的爱意温暖，而又被夺走。
“我的神，为何要抛弃我。”
“为何让我孑然一身走了这么久，又告诉我这是一条死路。”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我的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