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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吾妻徳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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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敛被送入洞房,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婚礼会这般热闹,聪慧如她也自然觉察出有些蹊跷,那圣旨或许是凑巧,可那公主怕是有备而来。心中莫名沉了沉,却又安慰自己,梁鸿当初在太学时或许不一般,但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这般想着,却还惦记着要问上一问。
也不知等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逐渐小了,孟敛猜想该是散席了。果然,没过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了。挑开喜帕,孟敛的一张芙蓉面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动人。梁鸿似是醉了,痴痴地看着孟敛,久久说不出话来。孟敛面上一赧,腮上又红了几分。
梁鸿深深地看着她,低声道:“我去拿酒。”
喝合卺酒的时候,孟敛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酒气,心道他酒气逼人还能神志清醒可见酒量不错。也不知是酒气熏的,还是烛火炙人,孟敛觉得自己的脸又烫了许多,竟不敢抬头看自己的丈夫。
而梁鸿将酒杯放到桌上回来,又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轻叹一句:“阿敛,真美……”
孟敛正羞涩之际,却被梁鸿压了个正着,心中一惊,猜想他为何如此心急,却不闻他的声音,定睛一看,他已闭了眼,呼吸均匀,竟是醉倒了!孟敛不禁失笑,将他翻过身,为他褪去外衣靴子,为他盖好被子,却忍不住痴痴地看着他嫣红的面庞,又是笑了几声。本以为他酒量不错,谁知合卺酒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让他醉到了极限。
不过这样也好,她还没做好准备。
梁鸿就这么睡了,她可不行。坐到梳妆台前,这梳妆台是她的嫁妆,是母亲悉心为她打造的,那一面铜镜着实价值不菲,现下铜镜是个稀罕物,母亲未免被人惦记,梳妆台打好之后便偷偷运到了梁府,并未放在她出嫁时带过来的嫁妆里。或许因为她是新娘子,沾了喜气,或许是今日的妆上得好,她也觉得镜中的自己比平日里美上三分,忆起梁鸿方才的那句“真美”,跟吃了蜜一般,真真甜到了心里去。
轻轻唤了声,纤纤体贴地将热水送来。孟敛褪下喜服,洗净面上的妆容,不自觉地看了镜中人一眼,镜中的自己姿色平平,正是她三十年来看到的模样,方才的艳丽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又或者只是她的错觉。她不禁生了几分失落,碍着纤纤在,不愿表露出了,却还是落入了纤纤的眼。
洗漱之后,孟敛命纤纤下去,自己端了水到床边。她怕梁鸿睡得不舒服,又不愿纤纤服侍他,是以亲手为他擦拭。湿巾抚过他俊俏的脸,热气蒸得他的脸又红了几分,孟敛不禁心想,她的丈夫的确容貌出众。这么想着,难免心喜几分,然后又暗笑自己庸俗,再然后又理直气壮地想本就是个俗人,庸俗也是常情。如此一番心理变化,回过神来的孟敛自己也不禁笑出声来。若是让孟家二老知道闺女有这样一番想法,估计要大呼今日的日头大约是从西方出来的。
为梁鸿擦拭双足之后,孟敛也上了床。虽第一次与男子同寝,不免有些忐忑,但一日下来极累,不一会儿孟敛便睡着了。
翌日,孟敛起床的时候梁鸿已经不在了。唤了纤纤,纤纤道姑爷很是勤快,读了会儿书便劈柴煮早饭,真不像个书生。
纤纤已经为孟敛挑好了衣裳,孟敛见颜色有些艳,便蹙了眉,她向来不喜欢显眼的颜色。
纤纤笑道:“娘子总不爱打扮自己,现如今无论是成婚未成婚的女子,谁不爱穿得鲜艳些,偏娘子喜欢那些老颜色。要我说呀,娘子穿得华丽些,再好好妆扮一番,也是个美人儿,姑爷怎能不动心!”
这一番话使得孟敛动了心,便由了纤纤动手。她如今成了亲,自然不能戴帕子遮面,打扮得体面些,梁鸿也有些面子,他还有学生要教导呢。
华丽的丝织罗裙,胭脂嫣红,衬得孟敛明艳动人,梳上妇人髻,簪上金饰,谁说孟敛如今不是一副贵夫人的模样呢。纤纤也赞叹了许久,道如此才配得上贤士姑爷。孟敛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句“贫嘴”,却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心中欢喜得很。
待去了外厅,纤纤满以为姑爷会惊艳一下,夸上一夸,谁知梁鸿先是愣了一下,后蹙了蹙眉,竟是一句话也未说。纤纤不解,却不敢多嘴,只见孟敛有些失望地端着碗,食不知味。而梁鸿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本以为梁鸿重礼数,食不言,可吃完饭他便去书房看书,丝毫不搭理孟敛,连纤纤都替自家娘子委屈。
到了晚上,孟敛心中忐忑不安,因为梁鸿今日会清醒地与她同寝,不知会不会提到圆房之事。然而,梁鸿虽然与她同寝了,却还是一言不发,只安静地上床睡觉,丝毫未将她放在眼里。
虽然同盖一床被子,孟敛却觉得全身僵硬得很,动也不敢动一下,更不敢触碰梁鸿,生怕惹来他厌弃的话语。新婚第一日便受到丈夫如此冷淡的对待,甚至未对她说过一个字,她不禁心生委屈,湿润了眼眶,却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就这样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孟敛起床的时候,梁鸿依旧不在。孟敛若有所思地抚过他睡过的那一半,微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儿。思忖间,纤纤端了水进来,只得梳洗装扮。
本以为第二日能有所改善,然梁鸿还是一言不发,孟敛的心沉了下去。
第三日,孟敛起床的时候梁鸿倒是在了。孟敛心中一喜,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纤纤端着水进来,笑道:“娘子,今日是第三日,三朝回门呢。”
原来是回门呀。孟敛顿时明白梁鸿为何等她。
待用完早饭,稍作收拾,孟女携丈夫梁鸿回了孟府。孟家二老很是宝贝闺女,特意派了牛车来接。待下车的时候,孟敛看着孟府的大门,有些恍惚,一脚踩空,还好有梁鸿扶着。感觉到腰上的暖意,孟敛心中暖了暖,笑看梁鸿,然他却未看她,她不禁又失落几分。
男子有男子的话说,女子便进了闺房说些悄悄话。
张氏拉着女儿手,问道:“阿敛,伯鸾他对你如何?”
孟敛一怔,如何?今日是第三日了,他这几日一句话也未对她说过。可这些她不能告诉母亲,只得笑道:“自然是极好的。”
纤纤别的不知,这个却是知道的,姑爷这几日并未理睬娘子,也话也不说一句,更未圆房,哪里是极好?然娘子这么说定是不想主母担忧,她便不好多嘴。
“那床笫之间呢?”身为母亲,总要问上一问,指点一下青涩的闺女。
孟敛面上一红,心中却是一沉,她不愿瞒着母亲,却又不想母亲担忧,思虑间话已出了口:“阿娘,我与伯鸾并未圆房。”
张氏惊道:“什么?为何不圆房?莫非是伯鸾不行?”
孟敛失笑:“阿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并非伯鸾不行,而是……而是我们没打算这么快圆房。”
“什么叫没打算?你们亲都成了,为何不圆房?”张氏简直闻所未闻。
孟敛连忙解释道:“阿娘,你别急,听我道来。新婚之夜,伯鸾他醉了,男子都醉成一滩烂泥了,叫我这个女子怎么办?”
张氏这才缓了脸色:“说的也是。可后两日呢?”
孟敛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道:“阿娘,并未伯鸾不愿,而是……而是我有些怕,伯鸾体贴我,便未强迫我,只道待我不怕了再圆房。”
张氏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叮嘱道:“还是早些圆房的好。男子有哪个不想的,你拖得久了,他怕是要不高兴的。头一次难免痛一些,你忍了便是,做女子的都有这一遭,可不能怕。”
孟敛心中凄凄,却不得不点头应下。
张氏看着闺女秀丽的模样,越看越高兴,忍不住埋怨道:“我早就叫你穿得亮丽些,涂些胭脂水粉,你偏偏不听,白白蹉跎了岁月,如今打扮之后看起来多漂亮。果真是嫁了人了,有了丈夫,便在意起来了。”
孟敛听不得张氏这般说,反驳了几句,记起旧事,母女二人谈了一会儿,倒也开心。母女二人都对孟颜含了泪的大眼睛视而不见,因为她们知道一旦理了他,他便会大呼“梁鸿是丑男,配不上阿敛”云云。
回梁府的路上,孟敛不时地偷看梁鸿,他似乎并没有那个心思,莫非真如阿娘所说的那样,不行?这个疑问一直到晚上就寝之时还萦绕在孟敛心中,然她虽与梁鸿靠得那么近,却如何也问不出口。
本以为回门之后,梁鸿的态度会好一些,毕竟在孟府之时他表现得很是温存,可孟敛失望了,梁鸿依旧一言不发。倒是梁鸿的学生依旧旁人都道孟敛原来这般秀丽,也叹孟家财势惊人,孟敛的穿着打扮整个平陵都少有人及得上,梁鸿却始终未表态。
到了第八日,孟敛终于熬不住了。她本就不是那等俯首做小之人,自然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孟敛起了个大早,梁鸿却已经起身,她连忙梳洗打扮,去梁鸿书房见他。梁鸿正在看书,好不专心,连她进来也不知道。孟敛踱到案前,轻声道:“我是早就听说了你的贤名的,当初虽是一句戏言,但还是嫁了你。你拒绝了许多亲事,我也如此,既能成为夫妻,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本以为我们会好好过下去,可你这些日子对我不理不睬,默默不语,如何对得起你婚期说过的话,和立下的契约?”
孟敛是有所准备的,说过的话可以反悔,契约却是真凭实据,反悔不得。
梁鸿抬起头看,看了孟敛手中的契约一眼,叹了口气,终于开了口:“阿敛,你是知道我的想法的。我想归隐山林,那么我的妻子只能穿麻葛之服,能与我同甘苦,能够与我一起隐居到深山大泽之中。而现在你却穿着绮缟等名贵的丝织罗裙,涂脂抹粉,梳妆打扮,还有侍女服侍,一副贵夫人模样,这哪里是我心目中的妻子呢?”
孟敛听了这番话却是不恼,欣慰道:“自我们定下亲事,我一直忐忑不安,为了安自己的心,想了这么个法子。我只是想验证一下,伯鸾是否真是我想象中的贤士。”
梁鸿终于露了笑,“那么阿敛以为如何?”
孟敛笑道:“你随我来便知。”
梁鸿随孟敛进了卧室,看着她打开了一个箱子,他知道这是她嫁妆之一,一直放在卧室之中,本以为是些贵重之物,今日看来却是一架织机。孟敛也不解释,梁鸿却是什么都知道了。
孟敛当着他的面儿褪去罗裙,洗净脂粉,换上麻衣,道:“纤纤不是陪嫁过来的,只是借用,过些日子便会回去,将我这些华丽的衣裳发饰一起带回去,还有……”她有些不舍地抚摸着梳妆台,道:“还有这梳妆台。”
梁鸿心中一软,孟敛的试探他不是不知,孟敛虽是试探他,却是生了自卑之心。他有些心疼地覆上孟敛的双手,道:“这梳妆台就留着罢,日后可以传给我们的闺女。”
孟敛一愣,随即竟落下泪来。
梁鸿更是心疼,抚上孟敛的脸庞,深情地说:“阿敛,不必遮住你的美丽,无论是用帕子还是脂粉。我早就在心里为你取了个名儿,光,孟光,字徳曜,吾妻徳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