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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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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啊镜子,谁是这世界上最优秀的人?”
我双手撑着墙,张着沾满牙膏泡沫的嘴,对着卫生间墙上挂着的方形镜子问道,然后光滑的镜面就会反射出我自信满满的脸孔,不带一丝扭曲。
这是我每天早上起床后必修的功课,让我精神抖擞,干劲十足。我开始这么做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玩,感觉有点行为艺术的味道,然后逐渐形成了习惯,到现在已经深化成为一种心理上的神圣仪式,不可或缺,就好象□□每天都要向着麦加方向祈祷一样。
我的女友总拿这点笑话我,说我是精神上没断奶的小孩子,总是呼唤自己最缺少的东西。
当然,“女友”这只是为了叙述方便而随便选的一个词,其实这个词的意义涵盖很广,从“过节会偶尔打电话问候”的异性朋友到“每夜相拥而眠”的爱人,都可以算做这一范畴之内,而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很难用这么一个含含糊糊的词来准确形容。有一次我们一起去一家日式餐厅吃饭,可能是烛光触动了她的小资灵魂,于是她很认真地问我:你到底爱我有多深?”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笑话,于是回答说:要超过酱汤,但还没到极品寿司船的程度。
那天恰好是周日,我们都无所事事,她坐在我床上整理手提包,先翻出一包粉红色的餐巾纸,又翻出一管唇膏,居然还有几粒话梅。而我则因为鹊巢鸠占,被迫缩到沙发上去看新买的《南方周末》。电脑旁音响里无精打采地流泻出83版射雕的主题歌,这是我和她之间妥协的产物,因为我受不了詹妮弗·沃娜斯和恩雅,她也不喜欢候宝林。
“你看过radka kidd的《无限扭曲的镜壁》吗?”
她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她这个问题问的古怪,用的又是英文名,我也不能以常理度之,于是略迟疑一下,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个……理论上似乎是应该照过的或许没错……”
这是我确实不知道但又不愿意显得自己无知时候的标准回答,她对此很清楚。接着她把手提袋拉好,撩撩额发,伸手把床边电脑的WINAMP关掉,整个房间一下子陷入寂静。不过寂静只是一瞬间,随后她那空灵清澈的声音就出现在我耳畔——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无限扭曲的镜壁》,讲的是一对恋人的故事。他们非常相爱,但是彼此却无法彻底敞开心扉,彻底接纳对方,于是在一天早晨,那个女孩子忽然消失了。”
我把报纸从体育版翻到社会版。
“男孩子很难过,也很焦急,他发誓即使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在寻找了无数的地方后,他回到了她们的原点:二人初次邂逅的游乐场。在那里,男孩子在镜子迷宫中看到了被扭曲墙壁包围着的女孩子,镜子里映出他与女孩子的脸,但是却无法接近,只能隔着镜子互相凝望。镜宫的管理员告诉他,那面镜壁是他们两个人自己创造出来的,他越是想拯救她,镜子就会碎的越厉害,对她的伤害也就越大;而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她就会永远呆在里面无法出来。”
“……哦……真是个两难的抉择。然后男孩子去找了另外的女生,然后大家从此快乐地生活着,对吧?”
她露出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同时把一只绒毛拖鞋丢到我的头上。
我从脸上把拖鞋拿开,有点莫名其妙地问道。
“干嘛突然说这些啊?”
“上一期《白领花园》书评里提到过的。无限扭曲的镜壁……恩,我记得是在三宅一生专题的后面一页。呐,我找给你看。”
电脑的音响还是沉默着,只听见半裸露的机箱风扇瓮声瓮气地发着噪音。我从沙发上坐起来,趿拉着拖鞋把烟灰缸里的烟蒂都倒掉,然后倒点清水进去,放回到沙发前的茶几。我做这些动作的同时,她已经飞快地从床边翻出那期《白领花园》,找到那一页指给我看。
“你看……惶惑的男生注视着镜子,里面是一个与真实世界相同,但左右相反的空间。我们总会有这样的错觉…当我们的手指触摸镜子光滑的表面时,我们和镜中的人之间只隔着薄薄一层水银,似乎唾手可得,但却咫尺天涯,永远无从相逢。…一个遐想联翩的故事就这么诞生了……………”
她拿着杂志,一字一句地念给我听,两片红唇磕碰出的吴越软语分外好听。一般在这样的情境之下,男生会正襟危坐在床的边缘,杂志放到膝头,女生半跪在床上,趴在男生背上,下巴垫在男生左肩头,双手从男生两侧呈环抱状,绕到前面拿着杂志。不过当时我靠在沙发上,沙发后面是米黄色的墙纸,她没办法摆出那种姿势。
那段话其实不新鲜,庄子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看着蝴蝶发过类似的感慨了。大约过了五分钟,她把那篇文章声情并茂地读完了,抬起头来问我: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别样的感触?”
“感觉到了,这文章写的真好,文中运用反符号文本的粉碎性解构营造出一种狂欢式的叙述语境,后现代的终极象征被狂飚激烈的文字彻底虚无化……”
我一本正经还没说完,另外一只拖鞋又飞了过来,谢天谢地,还是绒毛的那种。
后来我继续看我的报纸,她继续修她的指甲。到了晚上,我们两个穿好外衣,从我那间可怜的一室小屋走出去吃晚饭。那家小饭店的墙壁上都贴着大块的镜子,客人一进门就豁然开朗,二百多平米的地方看上去有如停车场那么大。有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还不时对身边镜子里的自己举杯,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她凝视了他很久。
当晚她没留下来,我也没挽留,把她送到车站以后就一个人回去了。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我从床上爬起来,到卫生间对着镜子问道:“镜子镜子,谁是这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看到自己的脸以后,我心满意足地刷牙洗脸,然后换成一身干净的罩衫,锁好门精神抖擞地去上班。
我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每天的工作就是创意——北京话说叫想辙,洋文叫GENERATE CREATIVITY IDEA,梵语我不知道怎么说,不过那些古印度大哲们估计也不会为这些事烦恼。创意这种事情靠灵感,而灵感这种东西不是西郊牛奶场的奶牛,每天早上都能挤出那么几桶。我们部门经理显然以为我们就是奶牛,每天他都过来催促我们挤出点什么来,三不五时还威胁月薪升降年底分红这个那个的。所以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就是我工作的主旋律,如果每天早上我不对着镜子称赞自己几句,搞不好真会疯掉也说不定。
这天一上班就开会,跟几个同事唇枪舌剑地争论一个微波炉广告的基本理念,一直到了中午才算勉强敲定,然后被经理大笔一划轻轻毙掉。那家伙看我们几个面色都不善,为了缓和气氛,开恩叫我们休息休息。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定,刚拿起水杯想润润喉咙,手机响了,是她打过来的。
“你看过几米的《向左转,向右转》吗?”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我一楞,又是一本新书,然后老老实实说没看过。
“我在一家在线购书的网站买了不少书,再多买一本的话就可以打七折,不如送你一本吧。”
“好呀,过两天我去你那里拿。”
“不用了,我叫他们直接送过去你那里就行。”
“哦,好的。”
我还想多聊两句,不过电话已经挂了。两个小时以后,一个穿着深蓝制服戴着DD标志的年轻人来到公司,交给我一包用紫色的纸包着的书,这家网站的送货效率还真不错。
下午还是一如既往地忙,那包书就一直丢在桌子上没动。晚上又加班加到九点多,精疲力尽的我才把事情都打点好,抱着那包书匆忙地回到家里。
到家都已经十点多了,于是随便吃了点什么,上网上看了一圈新闻,冲过澡后,我躺到床上,扭亮台灯,把那本书的外包装拆开,把〈向左转,向右转〉拿了出来捧在手里。
颇有意思的东西,严格来说并非是漫画或者小说,只是一些图配一些隽秀的话;虽然图和字看上去都很普通,但却有种默默之中触动人心的魅力。
这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住在某一城市中的彼男彼女,男的习惯向左走,女的习惯向右走,两人住所仅一墙之隔而从不曾碰面。偶尔一次两人邂逅,互留了号码,结果一场大雨把号码弄湿,让两个人又失去了联系,之后男的仍旧习惯向左走,女的仍旧习惯向右走,两个人仍旧不曾再次碰面。
故事的结局是两人的住所墙壁被敲开了一个大洞。这个结局比较模糊,无论朝喜剧还是悲剧方向都有想象的余地——我个人是把结局做喜剧理解的。
刚看完不到几分钟,手机“哔”地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是她发的短信:
“看完了么?”
我于是给她打了回去,响了两声以后,她接起了电话,声音有些低沉。
“喂……”
“你的声音怎么有点哑?哭过了么?”
“……恩……才看完……”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明显向着悲剧的方向理解那结局了。
“我在想,如果其中一个人是镜中的世界,也许两个人就能相遇了。因为镜中世界是左右相反的,他们一个人在镜中世界左行,另外一个人在现实世界右行,一定会相遇的,要是那样就好了,就好了……”
我握着手机,听她自言自语,感觉一句话也无法插进去,而她仍旧在继续,“……不……不可能,即使他们邂逅,也只能隔着镜面彼此凝望,近在咫尺而又遥不可及…就好象无限扭曲的镜壁一样…”
“傻瓜,那是个喜剧结尾嘛,最后是大团圆呀。”
我试图安慰她,她沉默了一阵,然后手机那边传来一句话:
“………………那么,你是不是镜子那边的人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为什么我们走的这么近,却始终无法接触到对方?是不是也因为我们其中的一个人也是镜面世界的另外一端?
说实在的,我最怕的,就是她这种小资情结爆发的时候。每到这时候,我就必须面对一位感性充沛并且异常敏感的少女,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人对心理状态的完美追求胜过对一份番茄鸡蛋盒饭的渴望,一句话一段歌词都可能触动她们肺叶下左心室深处的某个部分。习惯上我们称之为“矫情”,不过我舍不得这么形容她,因此改称为“对更高层次美好事物的追求”。
“如果是我在镜子里,你是否会打碎镜子来救我?”
“当然会啊。”
“那我因此受到伤害该怎么办?”
“……那我就不打碎玻璃好了。”
“那你怎么能救我出来?”
我最怕的,就是这样的质问。我不知道怎么去劝她,因为我一向讲究以理服人,而感性这东西是最不需要逻辑的。
“要不要我过去陪陪你?”
我避实就虚,试图把话题转到比较现实的层面来。电话那边沉默了一阵,然后她的回答摸棱两可:“你来吧,不过那又能如何。”
于是我从床上爬起来,套上毛衣,从衣橱里取出一件黑色的风衣披上,顺手将香烟与打火机搁到口袋里,走出家去。我住的房子距离市里有一段距离,所以这时间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几盏路灯苍白地照下来。我等了五分钟,一辆夏利开过来,我一看是带空调的,要七块,于是就让他开过去;等到第二辆没空调的开过来,我招手让司机停下,然后拉开车门坐上去。
到她家的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我下车后抬头看去,她的房间还亮着灯,粉红色,这代表她已经洗过澡穿上睡衣,但是还没有睡。这间屋子是她自己租的,一居室,距离她上班的距离很近,所以我一直没劝她搬去我那里住。
我走上楼去,门是虚掩的,没有关。我敲了敲门,见没什么动静,于是就推门走了进去。一进去,首先我闻到的是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这香味并非是香奈尔五号,亦非是六神花露水。
屋子里没有人,粉红色的台灯在床头慵懒地散射着微光,她的V70就在一边;窗帘紧闭;她的手提包就挂在椅子边,床头搁着的浅灰色套装叠的很整齐,一只硕大的加菲猫搁在右侧。而在她的枕头边,我看到了那本《无限扭曲的镜壁》,不用说,自然是英文版,谢天谢地,我还能勉强看懂。
香味就是发自这本书的。
这些都不重要,我首先环顾了四周,排除了她故意躲藏在屋子某个角落的可能;浴室的门关着,但是我拉开一看,里面是空的,但玻璃门上还残留着温热雾气。(说实话,这多少让我有点失望)。
我注意到她的鞋架上一双鞋都不少——至少我知道的她所拥有的鞋子数量是一双不少,可是女孩子真正拥有的鞋子有多少,谁能知道……我拿起她的手机,上面显示上一次通话时间是在十一点,通话对象是我,也就是说她离开屋子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我想了任何一种可能,但一个穿着睡衣的二十三岁女孩子能在这寒冷的半夜去哪里?即使是跳楼自杀都不可能,这里是一楼。
对于她的失踪,我有点恼火,但更多的是焦虑,当然还有烦躁。最后一种情绪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我坐到她的床上,拿起她的手机,按手机通信录里的顺序挨个打电话询问。一支烟习惯性地叼在嘴边,但是没有点燃,她不喜欢我在屋子里抽,尤其是在她的屋子。
所有的答复都是“没看见”、“不知道”,有的人表示关切,有的人出言宽慰,甚至还有几个幸灾乐祸的。我暗自决定下次上网要把那几个家伙的手机号登陆到亚洲交友中心去,但现在我没这心情。
有点绝望的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打开了她的语音信箱,密码我是知道的。果然,有一条是新的留言,时间是十一点十五分;我选了“打开”,然后把耳朵凑进手机。她空灵清澈的声音从话筒那一侧传来。
“什么时候你能穿越这面镜子,来拯救我呢?”
声音没有了,留言只有这么长。我放下手机,颓丧地伸开双手,叹息一声,仰面躺了下去。脑袋感觉到枕头的柔软,我一扭头,那本《无限扭曲的镜壁》就在我旁边。
难道她真的和那本书里的女主角一样,从此消失不见,被困在一面厚重的镜壁里,困在我们初次邂逅的地方,等待着我去拯救?一想到这里,我就更加沮丧,我和她是在拉萨旅游时候认识的……
我就这么躺在她的床上,在这间她已经不在的屋子里睡着了,一直到天亮。中间做了很多混乱的梦,有一个梦是她躲在拉萨的庙里,我透过转经筒的间隙望着她,宽大的喇嘛袍无法遮掩她的清秀容貌;还有一个梦是她变成了白雪公主,逃去了森林不见踪影,而我在城堡里每天对着镜子呼喊谁是我最喜欢的人。
时间到了八点的时候,我起身走进盥洗室,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发现自己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洗漱,擦脸,然后穿着大衣,拿起那本《无限扭曲的镜壁》走了出去,顺便帮她锁了门。
一到外面,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在这样的季节里,即使是阳光也不能带来多一点的生气,这座城市总会沉浸在一种萧索的氛围中,林立的高楼大厦泛出灰白的颓唐色调,路上的行人个个把自己隐藏在厚厚的大衣里,街道两旁的电线杆仿佛落光了叶子的枯树,就连头顶的天空都终日漂浮着令人压抑的铅灰阴云。
不过我忽然觉得,我对这样的季节产生了微妙的归属感。伫立在冬日寂寥的街头,我觉得自己和这城市一样:阴郁、沉闷,而且缺乏激情。原因不言而喻。
究竟该怎么找到她,究竟该如何拯救她,这些我都漫无头绪。去西藏,这个经济上和时间上都不成问题,就算没钱和时间,我也一样会去,我爱她。但是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只凭一本虚幻的爱情故事就跑去几千公里远,这我很难说服自己,又不是好莱坞电影和亦舒小说。何况西藏也没听过哪里曾经建造过镜子迷宫这样的游乐园。
我一直很羡慕100%情侣之间那种寓情于眼神之中的默契,我的神经太过粗糙,做不到这一点,只能凭借着她的表情与动作来揣测她的想法,自认只够75%或者80%的分量。这一次,她整个人都消失了,于是我就变的很迷惘,不知道该如此应对,好象不面对她,就无法感觉到她的真实一样。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镜壁”也说不定。
这一天,我没去上班,让自己坐上最长一条路线的公共汽车,在这个城市里四处乱走。我靠着窗户朝外面看去,景色不断地闪过,香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车上的乘客上上下下,只有我是静止的背景。司机第四次在终点站看到我上车后,眼神也变得不一般,我看的出,他开始对我很敬畏了。但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车子第五次进了终点站,我站起身来,走到车厢前面,无视司机的眼神,投进去五元钱,接着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继续发呆。这时候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来。
“施主,心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声音不高不低,浑厚中正。我扭过头来一看,发现是一位身穿灰色僧袍的僧人,三十多岁,面色和蔼,头顶自然是光的,鼻子上还架着一副眼镜。
“哦。”
我懒洋洋地回答道。
“心无挂碍,便没有颠倒混乱的梦想。反过来说,心如果有了牵挂,那就会心绪烦乱无可理清。我看施主你似乎很烦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哦,这个就不劳大师费心了,与你们清修之人无缘的烦恼。”
那个和尚微微一笑,一掀袍子,一屁股坐到了我的旁边。
“情爱之事,责无旁贷,渡人法门千万,这也是其中一条。施主要是觉得不耐烦,把这当做一个社会学者的心理辅导也可以。”
我的确很不耐烦,于是把身体扭了过去,结果口袋里的那本书掉在了地上。和尚弯下腰捡起来,爱惜地拍了拍尘土,扶着眼镜念道:
“无限扭曲的镜壁,这不是璐达卡·姬的书吗?”
“你看过这个?”我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
“看过法文原版的,英文版翻译的太生涩了,这样微妙的情绪很难靠那种贫瘠的语言来表达。”和尚淡淡地回答。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只会唱《铡美案》的科罗拉多巨蜥。
“不必奇怪,佛经也罢,爱情小说也罢,讲的都是情感翻覆、嗔毒痴怨之事,是可以互相印证的,我都看过不少。佛法以度人解脱为道;而那些作品,又何尝不是要为自己的感情困惑找条出路来。有爱必有痴,就有执念,执念太强就成了偏见,反而证不得大道,寻不着解脱。这是本好书,值得换个心思反复去读。你的拯救之道,就在书中。”
这时候,我忽然想了起来,那个故事,还没有结局。她上次跟我讲的时候,并没告诉我最后如何了。于是我急忙从和尚手里拿过书,翻开最后一页去看,却发现那上面什么都没写。
“施主还是没明白。”和尚摇了摇头,仍旧是一脸笑容。
“那我要怎么做才好?”
我急切地问道,和尚不再回答,反而把眼睛闭上养神。车子继续向前开去,人逐渐多了起来,我想继续追问,但没勇气,但又不甘心下车,结果就坐在他旁边一路无话。
过了很久,公共汽车第N次停了下来。和尚忽然睁开了眼睛,扯了扯我的衣袖。
“随我来。”
莫名其妙的我被他拉着下了车,我抬头一看站牌,上面写着嘉年华游乐园。
“难道那个和尚早知道她和那书中说的一样,在游乐园里徘徊,所以故意带我来?”我涌现起一阵缺乏缜密思考的激动。当逻辑推理没有用处的时候,我不得不乞灵于这些神秘主义的东西,拿来安慰自己。
好象谁说过:相信命运吧,这样就会活的快乐些。而我的座右铭恰好是“听天由命,随遇而安。”
我和他走进游乐园,他的脚步很快,沿途一切花哨刺激的游乐设施他都目不斜视,直直走向位于游乐园角落的镜子迷宫前。这里的人很少,只有一块写着“迷幻世界,快来尝试,看谁能最后走的出来”的广告牌。
我站在门口,看着招牌上的那广告词,掏出一根香烟点上。
“她莫非就在这里面?”
和尚也不理睬我,大摇大摆走进迷宫,我要跟着他,却被他一挥手拦住了。于是我只见到灰色的僧袍一飘,他整个人就消失在无数的镜子之中。
过了五分钟,我怀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和尚打来的,我没注意到他居然还有手机,并且知道我的号码。
“施主,听的到我说话吗?”
“听的到。”
“我在哪里?”
“镜子迷宫中。”
“如何让我丝毫无伤地出来?”
和尚这个问题让我的大脑停顿了一下,把他弄出来的办法有很多种。最快的办法就是就地捡一块石头,直接砸破墙壁,不过难保那石头和镜子碎片不会割到他,是个两难抉择,就好象她给我出的那难题一样。那么,只好我自己从入口走进去,把他拉出来。
我关掉手机,迈步朝里面走去,却被旁边一个穿着蓝衣服的工作人员拦住。
“喂,你还没买票呢?”
“票?什么票?”
“废话,进一次门票十元,儿童五元。”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冲我喊道。
我也没争辩,乖乖地掏出十元钱递给他。他从屋子里拿出一个本子,接过十元钱,撕了张票根给我。票根是长方形,绿色,上面写着“镜之迷宫,十元”几个字。我拿着票,看到工作人员转身走到迷宫前,将栏杆放下,小门打开,然后向我做了一下进去的手势。我捏着票根,踏进了迷宫,就在目光与镜面接触的一瞬间,镜子里传来无数和尚的身影,他在哈哈大笑。
“进与不进,岂不就在这一票;救与不救,岂不就在这一念。”
一瞬间无论是和尚,工作人员还是镜之迷宫的广告牌都消失了,只剩下我捏着票根,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香烟燃烧到尾部,把嘴唇烫伤。
去找自己的门票吧。
既不伤害她,又能拯救她。
我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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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改变了习惯,每天,我对着路过的每一面镜子大喊,我看的到她,据说全世界的镜子都是相通的:
“喂,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我做了个梦,我看到了古埃及的神,他们把我的心脏取出放到天平上称量,天平的另一端是一张绿色的门票,上面写着“镜之迷宫”四个字。我就这样走进镜壁,把她救出来,然后揽在了怀里。我随身带着的,是一本《无限扭曲的镜壁》,还有一张日期留空的机票,去拉萨的。
小资就小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