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锦乘絮

1、14

　　“我与他相识在14年的14号院。”

　　——文璃日记 2020.7.23.

　　“从视频来看，您女儿情况并没有好转，副人格占据大量睡眠时间，长此以往，她的状态会越来越糟，有精神崩溃的风险。我建议您尽早办理住院手续。”

　　十四岁的文璃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停在诊室门外，听父亲与主治医师的交谈。

　　她想起早上碎掉的瓷兔摆件，手腕莫名划开的口子，想起从十岁起就一直困恹恹的状态，还有妈妈时常红肿的眼睛。

　　爸爸妈妈说她晚上总爱梦游，将她的屋子装修得处处柔软，没有一丝棱角。

　　原来自己的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人。

　　一向精干强势的父亲捂住脸，撑在桌子上抽泣：“小璃身体越来越差，心思又敏感，如果住院，能不能别让她知道病因？即使基因缺陷没有被治愈……我希望她能走得开心一点。”

　　文璃眼眶湿润，默了默，转动轮椅，悄悄离开。

　　出医院时正好迎头碰见父亲的司机，王叔先是一愣，而后看见轮椅和她打石膏的脚，连忙跑过来问：“这是怎么了？”

　　“崴脚了，班主任带我来拍片子。”她伸头张望，然后指向东侧偏门，“在那里。王叔生病了吗？”

　　“害，就是昨天吃坏肚子了，跟文总请了半天假。现在正好也看完了，要不我去跟你们老师说一声，带你回家，下午就别去了吧？”

　　“好。”

　　王叔跟随父亲多年，是个人精，反应速度快，办事也细致，三言两语就和班主任打完招呼，给文父打个电话，就扶着文璃上了车。

　　坐在车上，文璃心不在焉地看风景，王叔知道老板家千金不爱交流，却喜欢热闹，于是有一茬没一茬地自说自话：“班主任说你那可不是崴脚，是骨折了。小璃真坚强，我家那闺女破个皮都回家哭天抹泪，你做手术都不带皱一下脸的，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她微微一笑：“王叔过奖。”

　　王叔暗自叹息，大小姐早慧，明明没有在国际学校呆几天，却还是学会了名利场那套喜怒不言于色的功夫，跟她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不笑，笑着礼貌基本就是烦了。

　　他随意开了两句玩笑，便止住了话头。

　　没想到大小姐却主动开口：“先不回家了，去南街14号院，我拿点东西，晚上接我爹时顺路把我带回去就行。”

　　“这……你脚方便吗？”王叔犹疑道。

　　“就半天，没事的。”

　　“行，那我先跟文总说一下。”

　　南街城府是通城价格最高的别墅区，文璃周岁时，祖父买下其中最大的14号院送给她做生日礼物，但这么多年，除了寒暑假偶尔来小住几天，几乎一直闲置着，自然没放过要紧的东西。

　　她来这里，只是因为知道这里不会装隐藏摄像头。

　　文璃将数据线连接自己的硬盘端口，实时传输录制文件。

　　她从酒柜里拿了瓶红酒，壮胆似的灌下一杯，对着手机摄像头自言自语：“别藏着了，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她。

　　“不喜欢红酒？还是心情不好？”她轻叹一声，“也许你就是我，或者我才是你，无所谓——你想喝点什么吗？”

　　还是没人理她。

　　“你喜欢吃甜点吗？或者环游世界？再或者看一场从黄昏放到黎明的烟火，养一只橘猫，早晚带它去散步......”

　　文璃对着镜头，独自絮絮叨叨说了整整一个小时，从猜测喜好到讲述梦想，实在说无可说，又开始把脑子里的记忆往出翻：

　　“小时候妈妈买过一只布偶猫，可惜我猫毛严重过敏，住了一周院。后来出国上学，水土不服差点没命，回国继续读书，三天两头生病住院。我喜欢吃栗子糕和月饼，可惜坚果也过敏......最近几年身体终于稍微好一点了，但医生说是康复概率十分不乐观，兴许是回光返照。我爹说我抓周抓到了文氏转型方向，是集团的福星，我其实是不赞同的，他们努力工作，反倒把功劳算在我这个病秧子头上。”

　　她自顾自地说，想着兴许把另一个人说烦了，自然就会出来让她闭嘴。

　　“我家境富裕，父母疼爱，即使短命，也没什么不甘或是难过，这个世界我见过，享受过，真切走过，没有遗憾，自然能坦然面对死亡。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我心态很平和，所以知道你不是什么副人格。我没有多少日子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文璃又倒了一杯红酒，她身体不好，医嘱是不让饮酒的，但听说住家阿姨的养女顾挽喜欢喝红酒，文璃就悄悄买了一柜子放在14号院，等顾挽来时开给她喝。

　　虽然母亲常跟她说，顾挽姐姐年纪轻轻，生活混乱，是个远近闻名的捞女，送给她的东西大多数被她转卖套现，但文璃就是喜欢听她讲热闹的地方，用家里几百万的音响，彻夜放DJ。

　　顾挽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我母亲结婚前是个谐星，退圈也不是因为结婚，而是因为我的病。我小时候脾气并不好，她总是自己编剧本，找来以前的搭档，在家里演给我看，希望能逗我开心。”

　　“我父亲投资眼光毒辣，收拾起竞争对手毫不手软，很多人记恨他，网上人都说我爹娶我妈是要借她的影响力，救活当时岌岌可危的文氏集团，后来又说他绯闻无数。其实若不是我病得太罕见，他早就把集团随便丢给别人，带我们去周游世界。”

　　“如果没有我，他们该会活的更顺遂。他们竭尽所能爱着我，我也会倾尽所有去保护他们。因此，无论是我的命，还是灵魂、福缘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尽管拿去，我只希望——”

　　视线模糊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文璃看见自己的手抬起，干净利落地将高脚杯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录制显示两小时，她终于听见自己的身体里，发出另一道低沉的男声：“可乐。”

　　“在冰箱上层。”文璃对着镜头温和一笑，“喝完记得丢进垃圾桶，丢在外面住家阿姨回来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