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惧》宁柔行

45、第 45 章

　　任为山似乎对于结婚这件事是很有自信的，话里话外求生欲和暗示都拉满了。看，他心里还是不会放弃结婚的想法，他总是要想方设法达到那个目的。

　　这顿饭食之无味，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沉默，任为山可能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回去的路上他小心揣摩我不开心的原因，但没有猜中。

　　又过了几天，在何惧家工作的月嫂忽然给我打电话说要辞职，她说话时还带着哭腔，旁边还有庄阿姨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听上去好像在训斥何惧。

　　我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庄阿姨又卷土重来了。

　　抓起背包出门，我杀到了何惧家里，月嫂红着眼睛给我开门。何惧家一片狼藉，满地堆积的都是纸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临时废品回收地。

　　“怎么了？”我小声问月嫂。

　　月嫂对我说：“小何妹子让我帮忙把家里上次整理剩下的那些废品都扔了，但是她妈妈不同意。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妈妈突然就跟我发火，说我带孩子方法不对，又让我做饭拖地，我说我只负责照顾产妇和宝宝的，她就......她就骂我，那些话我也不想说出来，总之要是孩子外婆要住在这里，我是做不了的！”

　　“唉。”我叹了口气，拍拍月嫂的肩膀先安抚她，“准你两天假期，我保证你回来之后事情都会处理好。”

　　何惧房间里，庄女士正大发雷霆。

　　“我这么勤俭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能早点找到你哥哥，我们一家团圆！你爸去看那个人，五六百公里远，他连好一点的酒店都不舍得住，也是......”

　　“阿姨。”我在门口喊了一声，打断庄阿姨的发言，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转身来看我，我这时才发现她憔悴了许多。

　　或许我不该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有怒气，只是她在伤害我的好朋友，我不能坐视不理。

　　“关于月嫂的事情，这是我送给何惧的产后礼物，请你不要介意。这个月嫂是正规公司工作的，也做了有八年了，好评无数，如果你真的对她有意见，可以跟我说，我来沟通。”

　　我自认为是心平气和说完这番话，但庄阿姨的眼睛开始湿润，她显然并不是因为月嫂的事情而发火，更深层次的原因，大概是这次又没有找到何惧哥哥。

　　一次次的失望让她没有办法调节好内心的情绪，只能转头嫁接到自己女儿身上。毕竟，她知道何惧永远不会反抗她，因为何惧对庄阿姨还有爱，那是子女对父母最天然的爱。

　　尤其是她自己做了母亲之后，又更共情庄阿姨了。

　　这些她都跟我说过，我也能理解。

　　大概是我冷血，我没办法对一直伤害我的人抱以善良。哪怕是我爸妈，我最终也选择了远离他们。

　　“唐歆，你先回去吧，我跟妈妈谈。”何惧对我说。

　　我知道，她又妥协了。

　　突然一种无力感侵蚀着我，我希望何惧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对庄阿姨说不，可她只是一边哭，一边对我说：“你先回去吧，你回去吧......”

　　那种几近恳求的眼神让我心碎。

　　那个乐观可爱，永远充满青春活力的何惧去哪里了？床上那个蓬头垢面，身材臃肿的人，真的是我的何惧吗？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

　　“好。”我看着她，觉得很陌生，最终咬牙答应。

　　其实我有些生气，我在帮助她，可她大概还是先替庄阿姨着想了。那么我呢？我所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心里乱糟糟，跑到任为山跟前诉苦。

　　他在加班赶材料，我就坐在他办公室的椅子上，他反而为了给我腾出舒服的座椅，挪到会客桌上去办公了。

　　“所以，有些事还是少管为妙。”他一边看材料，说话时抬头瞄了我一眼。金丝框的眼镜让他看上去也陌生，不像他了。

　　我起身，摘下他的眼镜，“你近视了吗？”我问。

　　“嗯，有一点，度数不会很高，但是为了防止进一步加深，还是得戴着。”他停下手里的工作，把我往怀里拉，“还差一点就忙完了，一会儿带你去吃宵夜好不好？”

　　“不吃，我要保持好不容易瘦下来的身材。”

　　“我不介意。你应该再胖一点，现在太瘦了。”

　　“又不是为了取悦你，我想自己看着舒服。”

　　“这样啊。”

　　任为山有些失落地皱起了眉头，我望着他的眼睛，觉得里面藏满了我不知道的秘密。这张脸我很熟悉，从学生时代看到现在，他相比那时候除了发型和身材上的改变，容貌似乎一直维持得很好。

　　“不过如果你饿了，我可以陪你去吃。”我笑着哄他。

　　“嗯，就当是我饿了吧。”

　　他很快又露出了柔情似水的笑容来，拉着我坐在他身上不肯放我走，两人就这样腻歪了将近半小时。

　　“原本十来分钟就能结束，硬生生拖了这么久。”我不满地抱怨。

　　任为山露出狡黠的笑容，把资料装进文件袋，“我把这些放仓库去，两分钟，你等等我。”

　　“好。”我点点头。

　　他前脚刚走，桌上的座机忽然响起来。我以为是业务电话，顺手帮他接了，没想到对方似乎跟他有旧情。是一个女人，我接起来时还没说话，她就劈头盖脸一顿哭。

　　“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你不要我了吗？我保证自己会乖乖的......”

　　我没出声，挂断了电话。

　　我记下了上面的号码。

　　“唐歆，走啦！”任为山从转角处朝我走来。

　　“好，就来了。”我匆忙从他的工位上走出，顺手关了灯。黑暗中只有外面的高楼投射过来的灯光，任为山牵着我出了公司，只一瞬间世界恢复了光明。

　　在一起走过那段黑暗的几十秒里，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我没问为什么，他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接电话。

　　直到进了电梯，他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骚扰电话真多，又想骗我贷款，胆子可真肥，做网贷做到律师身上了。”

　　“呵呵......”我笑得很牵强。

　　换做平时我会觉得他说这样的话很幽默，我也完全不会想多。

　　但是刚才在黑暗里，他不接电话，我认为是他怕我本能地注释手机上的亮光，怕我看到那个来电号码就是刚才座机上打来的那个。

　　他应该什么都知道——知道我接了他座机上的电话。

　　一起吃宵夜的时候，我找借口拿了他的手机要拍照，但那个号码并不是座机上那个，不过，归属地是一样的。

　　他有事瞒着我，而且不是求婚。

　　我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何惧知道，或许那天我意外看到的那条消息，就是有关这件事的。

　　*

　　为了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挑了一个周末，带上礼物去何惧家里。开门的是庄阿姨，我进去之后左顾右盼，却不见月嫂人影，便多心问了句：“月嫂呢？”

　　“她啊，正好做到月底了，何惧也可以出月子了，剩下两个月我跟着她去公司退了。不过可惜你提前两天让人家走了，公司说是不满一个月也要按照一个月计算，或者给我们换人，真是太没良心了这种公司。”

　　庄阿姨噼里啪啦一顿讲，我感觉自己大脑爆炸，小脑萎缩，完全提不起半点兴致来回她的话，只能象征性冲她笑笑。

　　客厅堆满了废品，我真的不知道庄阿姨为什么要这样。

　　她们家有门面收租金，自己还有房子，为什么非要没苦硬吃呢？

　　“庄阿姨，你这样每天捡废品，也赚不了几个钱啊。”我想劝劝她，但我看向她时，发现她驼着背跟我说话，我又于心不忍。

　　“唐歆，你是知道的。我们家所有的钱，都许诺了，要给能找到何聚哥哥的恩人。你们年轻人懂得多，自从小梁帮我在网上发了求助的视频，好多人联系我们，何聚爸爸也忙着去见那些人，看看是不是我们的欢欢。”

　　“那现在找到了吗？”

　　我话刚问完，何惧抱着孩子从里面出来，满不在乎地说：“找到什么了？现在骗子这么多，我爸去了五六次都是一场空，还不如等派出所给消息呢。”

　　庄阿姨不爱听这话，马上回怼何惧：“你说什么胡话？这么多年了，指望给什么消息？还是自己也要动身找找，你没看新闻吗，好多人现在在网上发，都把被拐的孩子找回来了。时隔十几年，二十年的都能找回来。”

　　走丢的那个孩子是何惧爸妈的心魔，任何人也无法解开。

　　这么多年，我也是看着叔叔阿姨从青丝找到白发，或许人活着有时候就是为了那一点遥不可及的希望吧。

　　何惧陷入了沉默，她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坐在沙发上闭口不言，甚至都忘了招呼我。

　　庄阿姨给我切了水果，拉着我的手说：“退回来的那些钱，何惧又要开新店了，最近势头好，我自作主张先垫着用了，你不介意的话，过段时间再给你。”

　　“这些都是小事。”我说，“但是庄阿姨，如果派出所都没有消息，那你们也不能逮着一个人联系了你们，就去见面，这样也是很难的。”

　　庄阿姨眼里闪着泪花说：“难是难，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欢欢是我的心头肉，这么多年了，我跟他爸，只想在死前能见上孩子一面。要我们付出什么都可以。”

　　“不过就是有些人，也太绝情了，总是想着自己......”

　　庄阿姨说到一半，何惧忽然起身瞪了她一眼，她没再说下去。何惧冷笑一声，深呼吸了几口气，胸膛上下起伏着，似乎积攒了许多怒火，但最终，她只是哽着声音淡淡说了句：“唐歆，我们去屋里坐吧，外面热。”

　　“何惧，你又在房里开空调，你是不想想死？”

　　庄阿姨的咒骂声被何惧甩在门后面。

　　夏天已经到了，三十几度的天气，不开空调怎么活呢？何惧跟庄阿姨生活在一起，未免太过憋屈。只是那是自己的亲妈妈，又有什么办法。

　　我看出她的无奈与麻木，转身拍拍她的肩膀，又想起自己来的起因，便狠下心问她：“何惧，你是不是知道任为山有事瞒着我？”

　　何惧抱着孩子走到窗边，她的身形明显顿了一下，但由于是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她重复地跟孩子说着外面的天空很高，云朵很白之类的句子，好像没有听见我刚才的话一样。

　　“何惧。”我耐着性子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唐歆，对不起，我确实有事瞒着你。任为山他其实不是我之前说的那样......”

　　“那是哪样？”

　　“他在大学里有谈过两段恋爱，工作以后好像也......我们虽然时常会聊起你，他也说不管跟谁在一起，心里始终放不下你......”

　　“别说了，我缓缓。”我伸出手掌制止她，但她还在为任说好话：“他对你是真心的，不然为什么你离婚了他还。”

　　这次何惧是真的不说了。

　　我想任为山对我的感情，必然不会有假。只是这里面恐怕更多的是年少时得不到的执念。

　　美好的事情通常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里，又或者别人的嘴里，反正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如今算是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要自责。记住，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要和从前一样。”

　　“好。”她怯懦地回。

　　“还有，你为什么不直接让庄阿姨走？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月嫂给你叫回来。”

　　何惧摇摇头，“我需要爸妈的帮助，银行贷款出了点问题，迟迟贷不出来。现在有个顶好的机会，我想扩张分店。所以在跟我爸妈磨钱的事情呢，他们那套门面房要拆迁了，已经签了合同。”

　　“原来是这样。”我想了想，忽然说：“其实也不是一定非要去求他们。或者，我把手头的房子卖了呢？”

　　“啊？你在说什么？唐歆你......”何惧大惊失色。

　　我笑得很开心，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我很确定地说：“让我们做一笔大生意吧。”

　　并且，我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再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