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黎焱

8、第 8 章

　　黎朦详尽的给江流宛介绍了餐厅的一应事物，从装潢风格到餐具摆放，由菜品介绍到后厨事宜，面面俱到，差点把卫生间有几卷纸都说一遍。
　　只是江流宛总觉得黎朦身上有种疏离感，明明话语和表情都完美到挑不出一丝错误，就是让人感觉生人勿近。每当江流宛抑或是工作人员想靠近她，她就立刻不动声色地侧身远离，和人保持半米距离，而且这种情况只在江霏出现的时候才会消失。
　　因为有些经验，江流宛上手很快，跟在服务员哥哥姐姐们后面忙活的有模有样。
　　临近打烊，江霏悄悄地把江流宛拉到办公室，先是关心了一番她的适应情况，踟蹰半晌才说出真实目的： “宛宛，明天是你爸爸的忌日，我知道你不愿意见你奶奶，所以我打算和他们错开，带你单独去，行吗？”
　　江流宛抿了抿嘴，绞紧手指沉吟良久才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每年这一天我都是不去的，平时去的够多了，差这一天爸爸也不会怪我的。”
　　“好，我理解了。”江霏拍拍侄女的肩膀，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一会坐我车走，大半夜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
　　敲门声响起，黎朦从门缝里探出个身子，看向江霏：“霏霏，都收拾好检查过了，老刘今晚留下值班，咱们可以回去了。”
　　江霏趁着撩头发用指腹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笑容也加重了些：“好，你先回去吧，我把宛宛送回去就回家。”
　　黎朦点头表示同意，回身轻轻关上了门。
　　路上姑侄二人为了缓解江平忌日带来的伤感，闲扯了许多话题，最后不知不觉聊到了黎朦身上。
　　“姑姑，你和Aella认识很多年了吗，她性格怎么样啊？看起来有点冷冰冰的。”
　　江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她呀，就是个慢热的性子，好多年了，对刚见面还不大熟悉的人就是这样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那就好，怪不得她只和你亲近呢。”
　　江霏抬头从后视镜瞥了一眼江流宛，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再说些什么。

　　江流宛其实对姑姑撒了个谎，爸爸的忌日她每年都去，只是她不想任何人看见她抱着墓碑失声痛哭的样子。
　　江平刚去世的几年，每逢他的忌日，汪韵都会带着江流宛去祭拜，可每次都能碰见婆婆。那老太婆的嘴向来恶毒，遇上了就是一顿咒骂，汪韵才不愿意触霉头，后来就特地避开忌日去看丈夫。江流宛不愿违逆妈妈，更不想让奶奶伤害她，只能自己偷偷去。
　　江流宛来到墓园的时候，江平的墓碑前就已经站满了人。站在最前边的江霏扶着母亲，老太太则是抚摸着墓碑不停的絮叨着什么。江流宛扫视众人惊奇的发现，除了亲友，昨天刚见过的黎朦也在其中，还没等她思考其中缘由，墓碑前的声音骤然增大。
　　江母停止了对墓碑的念叨，扭头开始数落江霏，声音尖利到江流宛离得这么远都能听清。
　　“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哥走了你也往外跑，翅膀硬了？现在还不是乖乖滚回来给我养老…我是你妈，就算是我现在让你一头撞死在这你也得照办……”
　　江霏冷冷的看着母亲，一把挥开她伸过来的手指：“你可别忘了，从小到大你花到我身上的钱我可都如数奉还了，而且只多不少。这钱你怎么用我管不着，赡养费我也照给，但既然现在花我的钱，就少摆那个大家长的架子，也少拿你那套歪门邪道的话术压我，当我还是以前那个没有赚钱能力，只能任你摆布的江霏吗？”
　　江母身后的现任老伴许易猛地一跨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给了江霏一个耳光：“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江流宛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也顾不上会被发现，提步就要从藏身的树后冲出去。然而黎朦的举动让她恢复了些理智，也停下了冲动的脚步，这个时候她过去，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黎朦反应最快，拨开人群把江霏拉到身后护着，怒目直视着许易。
　　江霏揉了揉麻木脸颊，待耳中的嗡鸣声减弱后，她拉住黎朦的手腕阻止她还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走上前去狠狠还了许易一巴掌。
　　许易瞬间暴怒，冲上来就要打江霏，所幸这次亲戚们反应及时，七手八脚一拥而上把人拦了下来。被拉住的许易嘴里也没闲着，不干不净的骂着江霏。江母哀嚎着去查看老伴的情况，还不忘用眼神狠狠剜着江霏，好像是在看仇人。
　　江霏没有理会他们的凌乱，上前又给了许易一巴掌，得手后迅速退到安全距离才开口道：“刚才那一下，是还给你八年前打我的那一巴掌。”
　　亲戚们已经拦不住几近疯狂的许易，就在他挣脱束缚的一瞬间，黎朦抬腿给了他一记飞踢，直接把人踹得仰倒在地。
　　黎朦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无视许易和江母的暴怒，转身揽住江霏扬长而去。
　　江霏仰起头，再没分给身后的闹剧一个眼神，抬头挺胸的向前走去。
　　眼下的情况，江流宛觉得也不好再待在这了，她面向父亲墓碑的方向遥遥鞠了一躬，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和走近的江霏、黎朦撞了个正着。
　　“咦！宛宛，怎么是你啊？”江霏有些惊讶的看着江流宛。
　　看是江流宛，黎朦迅速放下了正在摩挲江霏脸蛋儿的手，换上惯用的礼貌微笑和她打了声招呼。
　　江流宛尴尬到直摸脑袋，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江霏倒是没在意，看江流宛身旁没有交通工具，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走，姑姑带你去吃好吃的。”
　　坐在江霏的车上，江流宛忍不住看向她有些红肿的面颊，轻声问道：“姑姑，还疼吗？”
　　江霏摸了摸右脸，旋即扬起笑容，故作轻松道：“没事，就是蹭掉了点粉底，我补个妆就行。”
　　江流宛又转向黎朦道：“Aella，谢谢你刚才保护我姑姑，你这个朋友真是太棒了！”
　　黎朦眼角抽搐了两下，礼貌的笑容里多了些勉强：“她和我之间不需要说谢。”
　　看着江流宛有些懵的眼神，江霏忍不住笑出声来：“从世俗意义上来说，Aella应该是你姑父。”
　　“啊？”江流宛惊讶到嘴巴里都能塞下个鸡蛋了。
　　黎朦忍不住侧头去看江霏，发自内心的笑容里带着些暗爽的意味：“你终于肯在你的亲人面前承认我了。”
　　江霏白了她一眼：“那时候宛宛还小嘛，我担心她接受不了。”
　　江流宛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只是在书中了解过同性恋，但从来没有在现实中接触过。不过，看着姑姑和黎朦一脸幸福甜蜜的笑容，她也释然的接受了。
　　江流宛坏笑着看向黎朦：“那我以后可要改口叫你姑父喽！”
　　黎朦轻咳两声：“我不喜欢姑父这个男性化称呼，还是继续叫我Aella吧。”
　　江霏指着手机对江流宛道：“这附近有个家常菜馆子，上次我和Aella去过，他们家做的红烧排骨味道特好，咱们去吃这个吧。”
　　“行啊，我还想要个铁板三鲜。”江流宛笑嘻嘻的凑上前去将下巴靠在姑姑的肩膀上。
　　“好，给你点上。”
　　黎朦轻咳两声，侧目瞥了眼江流宛伸过来的脑袋：“坐好了，不然急刹车会给你甩出去的。”
　　江流宛连忙重新坐好，保险起见还系上了安全带。
　　江霏哑然失笑，忍不住歪头看了眼黎朦，心里感叹这个醋坛子真是谁都不放过。

　　夜半时分，江霏独自靠在飘窗的软垫上，注视着远处的星星点点的亮光。房间里的灯全部熄灭，仅存的一点照明来自天上的月亮。江霏喜欢这种静谧，小时候她和妈妈睡一张床，后来即使有了独立的房间，睡觉时也不被允许关门。这种没有人打扰的宁静，她期盼了二十多年。
　　黎朦此时拥着自己的被褥躺在隔壁房间，她知道，江霏在别人面前的乐观开朗只是故作坚强的表象，实际上内心深处那个脆弱敏感的小女孩从未彻底离开。
　　三年前黎朦彻底敞开心扉的那天夜里，江霏也将自己所有可以示人的东西剖开放在了她面前。
　　江霏说，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小到大，她从未被人坚定的选择过，自卑、敏感贯穿了她的人生。幼年时最信任的母亲，把女儿看作是自己的所有物为所欲为，少年时以为是可以依靠的哥哥也被意外夺走了生命。孤身一人的五年里，江霏一次又一次在深夜崩溃大哭，却还是会在次日清早以最好的姿态出门。所幸这一切都已成过去式，她成长了，却仍然无法完全摆脱从前的阴影。
　　黎朦是第一个坚定选择江霏的人，她没有用花言巧语，而是用实际行动一点点靠近，但从不去触碰江霏隐藏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每个人都应该有些独立的空间，哪怕是最亲密无间的恋人。
　　因此，就算此刻黎朦很担心江霏，也不会去主动敲响那扇门，那不仅仅是江霏上锁的独立空间，也是她不愿敞开的心门。
　　今夜海城注定要多三个失眠的人，除了黎朦和江霏，还有江流宛。
　　自从和姑姑她们分开，江流宛心中的石头好似更重了些。汪韵与婆家不和，但跟江霏还算亲近，因此这些年江流宛多多少少也从母亲嘴里得知过姑姑的身上发生的事，也明白她过的并不容易。只是她现在还是个学生，有时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怎么能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呢。

　　月考如期而至，这种考试一般是当天考完就批改，基本上刚考完全部科目就能看到半数科目的成绩。
　　江流宛看着数学卷子上力透纸背的红叉和惨不忍睹的分数，深深叹了口气，还有一年时间，她要怎么做才能在30分前边加个1呢？
　　三班的数学老师王晓东自诩是个天才，时不时就把他当年上学时候的天赋拿出来吹嘘，号称数学题打眼前一过，脑子里就能自动出现答案。但也正因为他的自负，觉得学生们都是傻子，把‘这么简单的题都要讲’当口头禅挂在嘴边，像江流宛这种数学天赋极差的落到他手里算是废了。
　　江流宛狠狠抓了两把头发，高二一年她几乎没听过数学课，完全就是从零开始。这种情况下，自学太难，找辅导机构又会增加汪韵的负担。
　　响指声在江流宛耳边炸开，一抬头，余秋宁笑嘻嘻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走啊，放学了。”余秋宁把书包往地上一扔，熟稔的坐在郑志瀚的位置上，等着江流宛收拾东西。
　　“心情不错呀，”江流宛强扯出笑容，开始收拾东西，“看样子月考考得挺好啊？”
　　余秋宁往嘴里扔了两片薄荷糖：“我月考免考了。”
　　“嘶！凭啥呀？你请假了？”江流宛颇感不满的给了余秋宁肩膀一拳。
　　余秋宁笑得嘴都咧开了：“前两天下来几个创新项目的比赛，给咱学校投资的公司也分下来几个课题，姐们儿我去弄比赛了，当然用不着苦哈哈的考试咯！”
　　“有这好事儿你不告诉我一声。”江流宛说着就要给余秋宁再来一下。
　　“级部说让各班班主任在班里下通知，上周就说了。”余秋宁一拍脑门，“哎呀！我给忘了，上周你住院呢。”
　　江流宛背上书包站起身来，无所谓道：“没事，过去就算了。”
　　余秋宁捞起书包拍了拍灰尘：“你要是真想参加的话，创新比赛是没戏了，但公司分下来的项目好像才刚开始组队，你跟你老班说声就行。”
　　“那家公司啊？”江流宛下意识问道。
　　“听说是海鹰建设集团，正好周星辰和林雅她们也在里边，都是熟人，你们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江流宛脑中嗡鸣一声，这个公司正是周傲飞最大的客户，要是这个项目做得好，以后大学毕业进这家公司的难度就会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