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回 双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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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五年竟是闰了正月，冬天过了许久也过不到头，这让我的腿备受折磨，不能久立长行，否则第二天必然肿胀麻木，因此第二个正月里，皇上组织所有王公近臣去阿虏堡围猎，我看了看户外镜子似的路面，就只剩下眼馋的份儿了。
见我这般，满达海便想告假不去，在家陪我，但被我制止了，一来这是皇帝给臣子们的福利，不去就是不识相；二来自我们从杏山回来，就再没见从前府上那位常客来过，多尔衮来，我闹心，他不来，我反倒更加担心，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知道，他可是个可以杀人于谈笑之间的人。我自然没跟满达海提起第二点顾虑，只劝他不要拂了皇上的兴致，我在家正好照料常阿岱，他尽管忙他的事去，不必担心。
他把我抱在腿上，双手与我的十指交缠，轻轻摇晃着，“傻瓜，你的腿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
我心中一动，不由得放柔了语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病了，我有分寸的。这次去了，首要的是注意安全，再来就是伺候好皇上，凡事三思而后行，不用惦记我……我在家等你回来。”
他微笑地看着我，眷恋之情满含于眼中，允道：“是，娘子说的话为夫的都记住了，相公说的你也要记在心里。”
我忍住笑，问：“想说什么呀我的小相公？”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语气轻松却殊无半分玩笑：“第一，保重自己；第二，离雅尔檀远一点。除了这两条，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心地等我回来，等我给你带礼物。”
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我十分听话地猫在屋里养病，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一应起居琐事都由丫鬟嬷嬷们打理，每日雅尔檀来晨省，我也只是装作仍在梦中，让塞奴去应付。杜青宇依旧每天都来给常阿岱上课，我却不再去旁听，甚至故意躲避，尽量不在家里撞见他，虽然我很想知道那晚最后他说了什么，但是不知为何，我没有勇气去探知答案。
念了半年多的书，常阿岱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刚过四岁生日，却已经在杜青宇的调教下可以熟背《三字经》和《千字文》了。每天下学之后，他会来给我请安，摇晃着小脑袋背一段当日学的课文，然后在得到我的赞许后孩童的形态毕现，跑过来勾着我的脖子撒娇，一直要在我身边腻到吃完晚饭，才肯跟奶娘回房去睡觉。
不得不承认，常阿岱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快乐，让我的人生变得充实饱满，很多时候，我也能体会得到为人母的神圣感和责任感，可是偶尔也会看着他失神，毕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血缘不能被切断，同样也无法勉强被联系在一起。我尽心竭力地对常阿岱好，在别人看来，我兴许是个温柔可亲的母亲，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是亲生的孩子，我打得、骂得，不必事事顺着他、依着他，生怕哪里委屈了他。我和满达海一样渴盼着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然而我比他更清楚这有多难，如今这具躯体看似年轻，却在病痛的折磨中一点点地、由内而外地向衰败靠近。
挨到三月初，春围队伍终于回到京城。满达海一进门，我就拽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直到确定他没伤一根毫毛、没少半两肉，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这样的反应让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就让你这么不放心吗？你不如再贴近些，闻闻我身上有没有脂粉味儿或是……”
“去！”我啐他，鼻子却不由自主地酸涩起来，“你可省得人家在家里等你是什么滋味儿？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了还没个正形儿，还不如常阿岱懂事儿呢。”
他捧住我的脸，正巧逮着了我没藏住的几滴眼泪，便用指腹轻轻擦去，怜惜地说：“我都按你嘱咐的做了，管住了嘴，管住了脑子，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他将我的手拉起按在胸口，柔声说：“管不住它无时不刻地想你……”
明知是哄人的情话儿，我却无法不为所动，不禁声音哑然：“满达海，我们再也不要这样长时间地分开了，好吗？没有你在，这个院子就不是家了……”
他没有应声，却也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头。我伸臂环住他的腰，伏在他的胸前，贪婪地嗅着那股熟悉的柠香。我们的感情似乎一如既往，又似中间有过很深的断层，过去的很多事情历历在目，而一些东西梗在心里，并不复杂，却说不清道不明。
我爱他，较之以往更深，却不再单纯。那么，他对我呢？是否也像他身上的香气一样，只是我放不开的一种妄念？
满达海带给我的礼物是一条由整张的火狐皮制成的围领，据说箭是从喉头射进狐狸身体的，立时命人剥了皮送回京赶制出成品，所以皮面没有破损也没有淤血，完美无瑕。我听得一阵肝颤，哆哆嗦嗦地拼命摆手，“太残忍了吧，生吞活剥啊！”
“没叫你生吞，皮也是它死了之后让人剥的，你自小就爱打猎，什么时候开始发起慈悲来了？”
“也不是发慈悲，就是……”我揉了揉鼻子，“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儿，闻着恶心。”有怪味是真，但非全部，还有一部分原因我不想说，不是怕他多心，只是不想再多一个人徒添伤悲。我是个容易睹物思人的人，看到这条狐皮围巾，很难不想起以前的那件狐皮背心，再由它想起玛占……
一个红得炽烈，一个白得宁静；一个为了追逐翻山越岭，一个为了守护倾注生命；一个是我心口上的朱砂痣，一个是已经无法触及的明月光……
“……嗯？”
“什么？”
“又走神儿了……我说我饿了，可有什么吃的？”
“哦，有，等会儿。”我走到外间吩咐：“塞奴，把晚膳端到屋里来吧。”
他涎着脸哂笑，“不错，还给我预备饭菜了，这媳妇儿娶得真好。”
我狞笑着用指头戳他胳膊上的肌肉，“那是啊，不然我怕七爷把我休了，或者饥不择食把我给吃了！”
他“噗嗤”一笑，凑在我耳边低声道：“爷现在还真就想把你给吃了。”
这话听得我耳根发热，却也提醒了我，“满达海，我……我想跟你说个事儿……”他挑挑眉，示意我说下去，我红着脸吭哧：“那个……我……那个……有俩月没来了……”
他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啊？我要当阿玛了？哈哈……我要当阿玛了！”
我赶紧去捂他的嘴，“嘘——别嚷嚷……还没确定呢……”
他反握住我的手，扬声对屋外喊：“得喜！快去请大夫！”然后目光闪亮地看着我，声音像是浸过蜜一样：“咱们确定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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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诊出喜脉的第二天开始，我就正式过上了大熊猫的生活——好吃好喝地被人养着，还得供人参观。满达海只要在家，就几乎对我寸步不离，连挠后背的痒痒都被他视为大幅度动作，不准我自己动手，说是怕动了胎气。我跟他说没有这么娇贵，当初那个孩子虽然没有显怀，可好歹也在我腹中存活了五、六个月，直到死胎被诞下……可这话还没说完，我就被他眼中越来越深刻的懊恼和自责吓得不知道该要说什么了，见我收声不语，他也克制着敛了情绪，转换了话题。那个孩子是我们心中永远的遗憾，也是不可再触碰的伤口，好在上天眷顾，又赐给我这个崭新的小生命，这个孩子实在来之不易，我轻抚着小腹，暗自思忖：宝贝，无论如何，妈妈都会保护你，让你平平安安地降生，平平安安地长大。
据说台北动物园的熊猫馆每天是定时开放的，怕游客太多累着熊猫，可我这儿……从睁眼开始，就一拨一拨地不停来人慰问，从叶赫那拉氏开始，再到我的那些素昧谋面的大小妯娌们，送礼物、拉家常，每个人都是一副相熟相亲的样子，我也不得不配合着表现得亲热些，可天知道我有多记不住人，嫂子弟妹的一多，就经常弄不明白谁是谁家的，又不好意思问第二遍，所以来了人只让她们先开口，叫我嫂子的，我就叫她们弟妹，叫我弟妹的，我就称之为嫂子，且绕着圈子不提她们家里的事情，唠几句没营养的嗑儿就装出困乏难耐的样子，女人们也就自动告辞了。
如是应付了将近半个月，有一天我实在被硕讬的嫡福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和他们家汉人小妾的争宠经历烦得不行了，等她一走，便急匆匆地去书房找满达海，要他一定得想个办法让我清净清净。
“这层倒是我疏忽了，”他想笑又不敢笑地看着气呼呼的我，很是为难地说：“可是有什么法子呢？人家都是好心好意来道喜的，咱们也不能闭门不见，要不我侧面和二哥、四哥他们说说……”
“算了，我也是一时没考虑周到，本来就是女人间的事情，也不是你好出面回绝的，唉，我还是继续坚持着吧，坚持就是胜利！”我扶额哀叹，一副壮士断腕般的悲壮表情。
“噗——”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啊你啊，都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心性，真不知你几时才能长大。”
头部的一根神经猛地抽痛了一下……几时才能长大？几时才能长大……
“伊仁，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可惜我在一点点长大，学着接受生活中的不如意，学会看到人性的美好与丑恶，学着沉淀、平静、处变不惊……但是，他却看不到了……
“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没有，”我鼻子一酸，索性把脸埋进他怀里，闷声道：“我还记得宝音生常阿岱那时候的场景……生孩子那么疼，我害怕……”
他把我的脸挖出来，微笑道：“嘘——不提她，没有什么宝音，从来就没有，你就是常阿岱的母亲……别怕，我陪着你。”
“嗯。”我满足地点头，勾住他的脖子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儿，得意地看着愣神儿的他，说：“我的小相公最好了，我啊，得好好地守着，不能让别人抢了去！但是现在……”我指了指门外，“咱先救救得喜吧，再咳嗽一会儿保不齐肺就咳出来了。”
满达海“哈哈”大笑，扬声召唤得喜进来，果然得喜一张脸已经憋得通红，进了门先给我打了个千儿，声音都带了哭腔：“福晋大慈大悲，爷要是再不搭理奴才，奴才真就得用脑袋撞门了。”
“你小子还有理了！什么事儿这么火烧屁股似的？”
“我的爷诶，一般二般的事儿奴才哪敢来打扰您啊，是真有急事儿，奴才一个劲儿地在外头咳嗽，您却一直不理，要不是福晋心善，奴才就……”
我笑着打断他：“得了，也别紧着往高处捧我了，既有急事儿，还不快说。”
得喜忽然笑得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说：“方才侧福晋屋里请了大夫去诊脉，结果，结果……是，是喜脉……”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四十三回 双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