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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回 遗忘 ...

  •   “来,贤弟,请再满饮此杯!”陆尚武提壶将我面前的酒杯倒满,又给自己满上,豪爽地一饮而尽。

      我笑笑,虽有些酒力不支,也没推却,仰头干杯,冲他亮了亮杯底。

      “好!贤弟好酒量!来,咱哥俩再喝一杯!”他爽朗地笑,又要给我倒酒,却被一只白皙的手挡了回去。

      他一愣,旋即咧嘴道:“哥,你怎么回事?今儿高兴,跟贤弟多喝几杯,你怎么总是拦着扫兴?”

      陆尚文微微一笑,摘下弟弟手中的酒壶,转而拿起一旁的茶壶,将三只杯子一一斟满,然后举杯,“今日共庆周年,为兄也是高兴,只是酒多伤身,不如以茶代酒,祝广福楼蒸蒸日上!”说罢冲我倾了倾杯。

      我会意一笑,附和道:“祝广福楼生意兴隆!”饮尽杯中茶。

      时间如白驹过隙,每日忙忙碌碌,不觉已过了一年。想来那日走到广福楼门口纯属无心,看到门上贴着招工的字样,便去应了聘,当然是以男子的身份,应征店小二。

      这家酒楼是陆家兄弟刚从前一个东家那儿盘过来的,内部装饰得十分清雅,与通俗的名字有点不搭。厨师、出纳、杂工已经招好了,只差个照应客人的服务生便可开张。我自报家门之后,悄悄舒了口气,一年多没说汉语了,不知道刚才的发音地道不地道。

      陆尚武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撇撇嘴,别过头跟陆尚文嘀咕:“哥,这小子细胳膊细腿儿的,能干活吗?”

      显然,他有点瞧不起我。也对,我现在这个小身板儿和我的真身那是没法比,细皮嫩肉的一付弱不禁风的模样,可好歹我也骑得马、挽得弓,做点儿端盘子倒水的事儿应该没问题。

      于是我粗着嗓子大咧咧地拍胸脯保证:“没问题!二位东家别看我个子小,可我能吃苦能干活!二位爷只要给个地方落脚、给口饭吃,工钱您看着给。”以前也参加过一些面试,原则就是考官需要什么我就是什么,职位要求什么我就会什么。

      陆尚武还是一脸怀疑鄙视的表情,我也不再看他,只把目光投向沉默在一旁的陆尚文。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眼神迷离,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直挺的鼻梁,薄唇紧抿。我顺着他的桃花眼滑到微微错动的喉结,不自禁咽了口干沫,赶紧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在宫里见过的异性不多,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贵胄气质,英武朗逸如豪格、温润儒雅如玛占、俊美阳光如满达海,然而这些气质集结于陆尚文一身,像是给了“完美”一个具象,让人难不心动。

      “月钱二两,住后院东首那间房。”他徐徐启口,声音朗然空灵。

      我忙收起花痴表情,双手抱拳过额深鞠一躬道:“钟仁谢大东家!”偷瞥了一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尚文制止住的陆尚武,不禁掩嘴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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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我以汉人钟仁的身份开始了店小二生涯。

      宫里没有任何寻找我的动静,起初我还抱有一丝期待,可后来只剩下自嘲的苦笑。果然,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转,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

      我离宫一个月之后,十五贝勒多铎凯旋,朝廷论功行赏,赐多铎良马五匹、白银万两;玛占被封为贝子,掌二甲喇兵力。

      八月初三,苏泰太后向多尔衮、岳讬、萨哈廉和豪格等进献了林丹汗遗留下来的传国玉玺,以表归降诚意。初四,大汗偕大贝勒、范文程等亲贵大臣亲往平虏堡相迎。一时间坊间传言纷纷,都说大金国顺应天命,天聪汗理应称帝。

      传说这方玉玺二百多年前就被元顺帝弄丢了,后来被一只羊刨着了,牧羊人就把它敬献给了当时政坛的“明日之星”林丹汗,只可惜现在这颗星星陨落了,南边的李自成又不大争气,唯一可以与明朝抗衡的就是实力和势头都相当强劲的皇太极,因此,苏泰献玺,无疑是为天聪汗称帝做足了舆论准备。

      九月初六,西征军凯旋,大汗受玺而告天。同日,额哲母子来朝,大汗亲见。九月廿三,大汗还宫,为进一步巩固满蒙关系,将次女马喀塔指予额哲。

      两日后,宫里起了一场风波,一向勤勉修身的大贝勒因哈达公主触怒了大汗,众人新案旧账一起翻,建议削其和硕贝勒称号,夺十牛录,夺其子萨哈廉两牛录,将哈达公主贬为庶人,并剥夺琐诺木额驸爵位,却都被大汗拒绝,只各罚了些银子,便不了了之了。

      直至年末,哈达公主府上仆人冷僧机告发,三贝勒莽古尔泰生前曾与其妹莽古济、其弟德格类企图谋逆。与此同时,额驸琐诺木自首,并证实哈达公主罪行以将功折罪。证据确凿,莽古济、莽古尔泰之子额必伦、屯布禄和爱巴礼被诛,莽古尔泰余子及德格类被降为庶人,琐诺木免罪,冷僧机擢升三等副将。

      至此,一段公案了结,血淋淋的事实让我更加心寒,手足相残算什么,大难临头的时候,结发夫妻也不惜扯断头发各谋生路。

      转年正月初十,马喀塔下嫁额哲,满蒙又一次联姻,也标志着漠南蒙古完全臣服于大金。此后两个月中,八和硕贝勒与外藩四十九贝勒纷纷上书请大汗早定国号,都被大汗以时机未成为由婉拒。三月间,大金国仿照汉制改革朝廷机构,设立内国史、内秘书、内弘文三院分理内阁事务,原先的文馆则改为教育主管部门。对内改革的同时,外战暂停,对东面邻国朝鲜仰仗明朝势力拒不称臣之事,采取软禁人质以挟的相对怀柔政策。

      这个时代没有大众传媒,可人人都是传播专家,陆家兄弟谈起这些国家大事的时候仿佛刚从新闻里看到的一般,自然又清晰。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却没有太多兴趣,谁被追封、哪些封王,都和明星的八卦消息一样,只作饭后消遣的谈资。

      请上尊号的呼声到四月日益强烈,四月初五,大贝勒代善,和硕贝勒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岳讬、豪格、阿巴泰、阿济格率满、汉、蒙大臣及蒙古四十九贝勒联合上表,陈请大汗尊号称帝。这一次,大汗未再拒绝,准备停当之后,于四月十一,祭天祀地,行礼受尊,定国号为“清”,改元“崇德”。

      我终于迎来了大清建国的这一天,然而这位崇德帝此时已不是我的父亲,我和所有普通百姓一样拜倒在圣旨之下,山呼万岁,然后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每日早起开门、打扫、招呼客人、打烊之后洗漱睡觉,历史按着本来的轨迹发展着,我不过是错坠在浩渺烟海中的一粒尘埃,微不足道,就连我曾经的亲人,都可以这样迅速地将我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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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楼刚开张的那两个月,宾客往来不绝,一直缺乏锻炼的我确实有点招架不住,好在那兄弟俩不是纯粹的剥削阶级,见我脚打后脑勺的时候也会伸手帮帮忙。后来渐渐适应了这个劳动强度,酒楼的生意却冷淡了下去,有时候甚至一整天也等不到一个客人。

      我左肩搭着白抹布,插着手站在门口张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实在不明白这些人难道不会饿吗?也不是啊,别家好歹有个人来人往,广福楼口味不错、价钱也合理,怎么就没人光顾呢?

      一只手搭上肩膀,我下意识地要闪身,却突然反应过来又是陆尚武,心里无奈,身上却不能有如女子般矜持扭捏的动作,可肌肉还是不自然地紧绷起来。

      果然,一个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什么呢?”

      我一回头,差点贴上他的嘴,赶紧转过头,继续东张西望,“在看哪些人又好欺负又有钱。”

      “哈?”他放开手,顺势靠在门框上,好奇地问:“好欺负又有钱如何?”

      “好欺负的直接拽进来,管他饿不饿,菜端上来直接倒嘴里。”我挑了挑眉,继续说:“有钱的吃完才能付得起银子啊。”

      “哈哈!那你找着了吗?”

      “还没,不过总能碰着的。”

      “别看了,脖子抻得老长,都要成王八了,有没有人来吃饭爷不在乎,倒是咱们该吃饭了。”他一把圈住我的脖子,把我拖进屋里。

      我踉跄着差点摔倒,心里暗骂:你才是王八呢!这生活在一起的兄弟俩,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啊!嘴上却卖乖地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多活几年不吃亏嘛。爷不在乎这些小钱儿,可小的还指望生意红火,爷能多打些赏呢。”

      说也奇怪,店里上上下下,似乎只有我在意生意好坏,从东家到杂役,守着这空荡荡的二层小楼,都能安之若素,难道他们都不指着这份收入度日?还是其中另有原因?

      甭管别人怎么想,总之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工作泡汤,虽然身上带着银票,可我不想坐吃山空,好容易找到个营生,必须得维持下来。于是,我凭借着多年下馆子的经验,连夜拟定了一套开馆子的战略。

      翌日,我有些得意地将这份长达两千字的经营计划书交到陆尚文手里,他慢慢地翻着,看得很仔细,陆尚武在一旁探头探脑地瞟着,时不时瞪大眼珠,面露惊色,和那位对什么都波澜不惊的陆大公子形成鲜明对比。

      静立了有二十多分钟,大老板还是未置可否,我忍不住故意干咳了两声。陆尚文忽地抬头看我,眼里露出一丝赞叹之色,声音却还是淡淡的:“这些都是你想的?”

      “是,不知道合不合东家的意?”我恭敬地回答,心想扩展经营项目、提高服务质量,抓住这两点应该没错。

      “这……外,外卖是什么?”陆尚武皱着眉头问道。

      “回二东家,就是送餐上门,只要前一天预约好要什么饭菜、什么时候要,第二天就准时给客人送到家里去。”这项服务在古代也有,但不算普及,由于通讯不发达,买卖双方联系也不太方便,很多店家不愿意做这麻烦生意,可我们现在的情况由不得挑肥拣瘦的,必须得做出特色,开发别人没有的服务,才能招揽顾客。

      “那这,这营养午餐又是什么?”

      我撇撇嘴,明明在计划书里都写清楚了,这个陆尚武……免得麻烦,索性把计划书上写到的在古代不太流行的东西都解释了一遍,陆家兄弟都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肯定。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让他们明白了营养午餐就是给上私塾的孩子送搭配好的盒装饭菜,让他们中午不必回家,有更多的时间念书;足疗就是在二楼设个单间,客人先用药物泡脚,再请个师傅推拿按摩;返券就是一次性消费达到一定数目,就送代金券,下次来吃饭免一部分的酒水钱……陆尚武听得一愣一愣的,倒是陆尚文,一双桃花眼弯了起来,面上喜色渐浓,最后痛快地通过了我的一系列改革措施。

      如此“折腾”了九个多月之后,广福楼已经是盛京城内小有名气的酒楼了,不仅业务多元化,而且服务周到,奉顾客为玉帝,让所有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陆家兄弟因此对我刮目相看,也和我越来越熟络,尤其是陆尚武,不管三七二十一,叫人摆了个香堂,拉着我拜了把子。我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为成功隐瞒性别而自喜,还是该为自己太没有女人味而自哀。

      日子过得平淡却充实,我用心经营着广福楼,努力地工作,努力地忘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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