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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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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悲喜从不相通,古来如是。
宫城里,宁王的造反突如其来,防御的侍卫猝不及防,一时间死伤惨重。被砍掉手臂的卫士来不及呻吟,当胸穿过的一剑已近收了他的性命。残肢断臂,鲜血淋漓,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了宫禁。一只鸱鸮飞过西北角高大的梧桐,留下一串凄厉的啼鸣,给这个血色的黄昏涂抹上更浓重的阴翳。
兵戈初停,宁王眼怀热望,嗜血的狠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品尝至高无上皇权的甜美果实的恍惚与振奋。他迈上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一步一步接近权力的顶峰,热血在游走,野心在咆哮,激荡的热情将起事时的不安和愧疚冲刷殆尽,他站上顶端,眯起眼,忽然觉得紫宸殿原来触手可及。
七皇子识趣的待在台阶下,静待自己的好哥哥做完最后一步,挟持皇帝,改立东宫。他微微躬着身子,看起来是那样不起眼。
里面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一刻钟后,皇帝身边的小内侍出来宣旨,
昊天有命,皇王受之,
朕闻立嫡以长,未有不乱者也。太子璋怀,秉性柔弱,不当以社稷托之。宁王仁心昭昭,智勇兼备,宜继立大统。特废璋怀,立宁王为储君,监国理政,便宜行事。
皇帝敕。
宁王拿到旨意,第一时间,便是派自己的心腹前去各大营收缴兵权。
七皇子在一旁适时提醒道:“皇兄,宁国公府,不可轻慢,需好好处置。”
宁王心领神会,眼里闪着幽光。
禁军包围宁国公府时,赵承策正该与他的新娘子拜堂。
前一刻,满府鲜艳的红色张扬刺眼。喜乐喧嚣,宾客盈门。
后一刻,无声地恐惧在空气中蔓延,宾客噤若寒蝉,不发一言。
赵承策原本正与新娘子跪拜天地,见此阵势,从地上起身,不怒自威的看向禁军的头领,道:“林大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禁军的首领还是非常客气的同赵承策见了礼,又向宁国公道:“搅和了贵公子的婚事,实在抱歉,只是陛下有要事急宣宁国公进宫一趟。”
身着喜袍的赵承策,下意识的去握腰上的剑,忽然想起,今日大婚,剑为凶器,他并没有佩戴。
他父子二人都算久经官场,这样,莫名其妙又声势浩大的宣召,显然是祸非福。赵承策看着父亲,阻拦的意思溢于言表。
宁国公起身要从高堂走下去,宁国公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握住手绢抚在自己的心口,一手扯住宁国公的衣袖,微不可查的摇摇头,唤一声:“老爷……”
宁国公夫人久居宅院,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了。她虽心中惶惑不安,面上却勉强维持镇定,只是微微泛红的眼眶出卖了她的紧张。
宁国公看着自己的夫人,当初明媚端庄的闺秀,如今面庞上也染了风霜。纵然他们两口子这些年也多有摩擦纷争,可真到了危机时刻,夫人还是能真心替自己担忧的。他老怀安慰,将手放在夫人的手背上,握了握,终于还是挣开衣袖,大步走到赵承策面前。
赵承策看了一眼外面层层包围的军士,又转头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最初的不解过后,眼中满是坚定,他叫了声,“爹……”
宁国公安抚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面上带笑:“不妨事,我宁国公府三代忠良,自该以陛下旨意为先。我进宫一趟就是。”
这话其实也是说给林统领听的。
赵承策心知无法阻止父亲的决定,心一横,对着林统领道:“儿子同父亲一道进宫,我也正有事情同陛下汇报。”
宁国公又是欣慰又是嗔怪地看了赵承策一眼,出言制止:“胡闹!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该好好陪陪新嫁娘,安心呆在国公府就是。”
赵承策心意已定,不容转还,道:“儿子身为人子,自当同父亲一道,无论如何,儿子护送父亲过去。”
说完,看了新娘子一眼,强迫自己转过头,“至于新妇,母亲会陪着她的。”
新妇早已经被仆妇搀扶着站在一旁,此刻也许是太过紧张,双手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宁国公没有再劝,带着儿子一道同禁军入了宫。
接见他们的自然不是皇帝,而是刚刚的兵变胜利者宁王。
确切的说,宁王直接见了宁国公一人,赵承策被拦截在殿外。
焦灼的等待里面的动静。
形势不算好,赵承策注意到,包围着宁国公府的禁军,并没有完全撤退,只分了一部分兵力押送他们父子二人入宫而已。
而且,今日的宫廷格外奇怪,突然多了很多守卫不说,且多是生面孔。
赵承策心中涌现了巨大的不安。
宁国宫在殿内见到宁王时也吃了一惊。可他也算是经过风浪的人,联想到一系列的情景顿时明白过来宁王,这是谋反了。
那么,如此一来,他派人将自己传召进宫目的也就很明显了。
宁王得位不正,此时必定隐患重重,他夺得权利的第一件事必定是摆平军中势力。
而宁国公府三代从军,立下赫赫战功,在军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此刻,他要么拉拢,要么斩草除根。
果然,宁王先是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和善面孔,命人特地赐了座椅,请宁国公入座。
宁王道是没有客套,直入主题的同宁国公讲:“国公爷骁勇善战,威震四方,本王心中一向是十分景仰的。”
说着抬了抬下巴,手下的内官十分有眼色的将圣旨捧出来给宁国公过目。
宁国公早就心里有数,粗粗扫了几眼圣旨,正印证了心中的猜想,他在心中冷笑,面上故作不解:“这圣旨下的倒是十分突然,太子并无大错何以忽然行废立之事,中书门下的列位臣工们同意了吗?老臣还是要面见陛下,请示一番才是。”
这一字一句无不是在宁王心头插刀子。宁王按捺下心头的不满,只同宁国公打着官腔:“国公大人此言差矣,父皇乃天子,立下此诏书,自然是经过多方考量。何况父皇现在病体支离,刚刚本王侍奉过汤药,现下已然睡过去了,宁国公难道忍心搅扰?更何况……”
宁王幽幽的笑了起来,眼眸中精光乍现,“难道国公爷认为本王就担不了东宫大任。”
说着,又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奏章,递给宁国公,笑着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相信国公爷是聪明人。”
宁国公粗略浏览了一遍,宁王许宁国公府食禄万石,又在宁国公原有的职位上兼领工部尚书一职,连赵承策也被封天策上将,三品大员,更是赏赐黄金千两财帛无数。
这些封赏着实诱人,仔细一品,不难看出宁王明升暗降,悄无声息将赵承策从中军都督这样的实权部门转出来,空领了一个上将军的虚职。
更何况,宁国宫在朝堂浸染多年,如何看不出来宁王这是缓兵之计。眼下,许以重利不过是稳住宁国公府,给他腾出手来,清洗前朝反对的官员,稳住朝局。
他的儿子不过是在中军都督府担任经历一职,已经让宁王如芒在背,如梗在喉。待他坐稳龙椅后,难道能容忍自己这身兼兵部和工部两处重地,且又军威赫赫的宁国公吗。
这些都还不是最要紧的。
让宁国宫真正游移不定的,其实是他并不看好宁王。
宁王谋逆此举做的实在太冲动了。
原本宁王大好局势,然则不走正道,铸私兵,通外域,生生把自己霍霍的一败涂地,此乃一大过,如今仓促举事,已然失了人和,不过狗急跳墙罢了,这又是一大忌。待到京城之外的各方势力收到消息,尚且不知道有多少忠义之士会举兵讨伐,连旗号都是现成的,勤王救驾。
这样一个狼子野心,偏偏自身又没有过硬本事的亲王,宁国公实在不敢把自己一族的未来压在他身上。
宁国公敬谢不敏:“老臣自问未立尺寸之功,实在不敢接此厚赏。”
宁国公老狐狸一个,先放了句狠话,拒绝了宁王的拉拢,又不想把宁王得罪的太死,于是转移矛头
“更何况,即便是我愿意接受这份旨意,诸位同侪也不能同意。”
说完,面带笑容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宁王眯了眯眼,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只要国公先行表态,本王自有法子应付那些文官。还是说,宁国公是决意要同本王作对了?”宁王一改和善的面孔,阴测测的问道。
宁国公叹了口气:“老臣是陛下清风的太子少师,如今太子无错,储君却易位,老臣实在惶恐。只盼殿下将陛下请出,给众臣僚一个交代。”
宁王已经遮掩不住怒火了,他将手中的珠串一把摔在桌子上,直言呵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是三朝老臣就可以倚老卖了,本王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吗!”
说着大吼一声,“左右,拿下!”从大殿两侧突然涌出大量士兵,羁押住宁国公。
生死关头,宁国公瞅了瞅殿上的大军,不怒反笑,嘹亮爽朗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大殿,国公毫无惧色反问道:“殿下纵然可以堵住老臣的嘴,难道还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殿下身为人子,不孝于父,身为人臣,不忠于君,行如此悖逆之事,人人得而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