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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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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一直倦鸟扑棱着翅膀落在房檐上,啾鸣一声,合拢翅膀,歪着头梳理背上的羽毛。
沈清嘉瞅了一眼那只闲适的鸟儿,暗自出神。心中想起在扬州这段日子,惊心动魄,波澜横生,其实算起来并不安逸,但陡然提出要离开,沈清嘉心情还是莫名的低落起来,她努力把这种不快掩饰起来,若无其事地问:“我们留谢大人一个人处理剩下的烂摊子,会不会不太好,怎么说,你也是陛下派来的副使,回头对案情一无所知,陛下不会怪罪吗?”
赵承策观察道沈清嘉吃汤饼的时候,有意拨开的上面点缀的香菜,心中正想着:原来她不喜欢吃香菜。
忽然听得此问,解释道:“只怕谢兄此刻并不想我插手,我欠他个人情,此时只好吃亏一些了。”
说着,低声解释的自己的猜想。谢钰从线人处弄来扬州官员贪污的账册,这个线人能得到这样重要的证据,一定是扬州官员中的重要人物。
这个人,明显已经被纳入宁王党的心腹,要么是谢家安插的棋子,要么另有主子。若是后一种,只怕谢钰显然在朝中已有支持的人选,目前还不知道是谁。但那人显然在朝中已经经营日久,但无论如何,谢钰是不会想让自己知道的。
“谢大人不是和你关系很好吗?”沈清嘉咬着筷子,神情有着不解世事的天真。
赵承策低头笑了笑,新取了一双筷子,帮沈清嘉将碗里的香菜一一挑出来,道:“宁国公府同谢府关系很复杂。”
“文武勾结是君王大忌,宁国公府在武将勋贵之中,独占魁首,谢府在士林中又是执牛耳者,我们两府若真是私交过密,只怕陛下才要忌惮。”
“不过,说实话,宁国公府同谢府相互制衡又相互倚仗,彼此针锋相对,实际上,也利害相关,唇亡齿寒。”
“我同谢钰没有私交,不过我个人倒是挺欣赏他的。”
沈清嘉点点头,同样家世出众同样年少得志,原是同道中人,难怪会彼此欣赏。
沈清嘉原本只是随意找了个话题闲聊几句,掩饰自己此刻的失落。赵承策这几句话,她似懂非懂,却极为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你觉得这个线人会是谁呢?”说完,沈清嘉摇摇头,自己补了句:“不可能是扬州知府吧,这样的罪名查出来,知府本人肯定是难逃一死了,扬州府最重要的三个官员,知府、通判和同知,看来线人就在剩下两个人之中了?”
赵承策赞赏的点了点头,他也如此觉得。
看着沈清嘉好奇的神色,又接着为她补充道:“窦玉霄看上去狂放鲁莽,胸无城府,还咋咋呼呼喜欢得罪人,看起来不像是能做线人的人,可难保这不是他故意伪装的面孔。”
沈清嘉接嘴:“你觉得他扮猪吃老虎?”
赵承策不置可否,又评判起另一个人物:“韦永成就更不用说了,这个人也有点意思。此人极不显眼,平素提到他,第一反应都是此人怯弱可欺,可这样一个看起来既无出众能力,也没有显赫靠山的人,却稳稳当当做了这么些年的同知,只能说运气十分好。”
沈清嘉也不傻,同知,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职位,看起来不起眼,实则可以算是扬州府衙的三把手,能坐稳这个位子,韦永成此人,当有过人之处。
最后,赵承策总结了句,“但凡与大局无碍,随他去吧,我与谢钰各有各的选择,一时之间,敌友真的很难说清楚。”
其实只要不是宁王登基,那么宁国公府便不会有严重的危机,若是登基的皇帝头脑稍稍清醒些,就知道让宁国公府和谢府继续这样相互对峙下去,共同矗立于朝堂,才真正有益于大魏朝。
沈清嘉到底不是朝堂中人,对这些信息并没有真的那么感兴趣,她问了这一切,也不过是因为赵承策牵扯其中而已。
听完这些话,确定了赵承策不会有危险,她淡漠的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视线转而斜斜的撇撇向屋檐那只鸟。
一辆马车“咕噜噜”的驶过大街,“啪”的一声,鞭子猛抽马匹的声音,即便是在人潮涌动的街市也格外突兀。
那只闲适的鸟儿,受到惊吓,振翅高飞,从屋檐利落拍拍翅膀,升至天宇,身影逐渐模糊成一个黑点。
沈清嘉下意识的冲那辆马车看去,视线却被街角卖胡麻饼的摊子吸引。
她怔怔的看着那个摊子,一对母女正站在摊前。
胡麻饼味美而价廉,一直到今天都还很风靡。
那个小女孩儿眼巴巴的看向摊子,正扯着母亲的衣袖,目光中的殷切隔着老远仍能戳中沈清嘉的心扉。
那位母亲面露难色,皱了皱眉,摸着女儿的头发,掏出荷包从里面搜搜捡捡翻出几枚铜钱,替女儿买了一张饼。
小女孩接过饼第一口先喂给母亲,小脸上尽显喜悦与孺慕。
这场景勾起沈清嘉深藏脑海的淡淡影子,她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赵承策其实一直感觉到,自打自己说了,他们要离开扬州之后,沈清嘉的兴致就不大高,他以为,沈清嘉是舍不得故乡
此刻看着沈清嘉微红的眼眶,心里钝钝的疼,然而赵承策没有选择打扰,只是适时的递上一张帕子。
沈清嘉一向很少放纵自己,这一次她也没有让自己软弱太久,也就几息时间,她已经平复心情,至少从外表上看,已神色如常。
沈清嘉对自己的过往一向讳莫如深,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想要说几句,过去太遥远,想要倾诉,都找不到适当的开场。
良久,她才说道:“你知道吗,从前,我同母亲两个人穷困潦倒,流落在扬州老宅,连温饱都是问题。”
“我那时,在族中亲戚间四处奔走,讨一点残羹冷炙,备尝冷眼。”
“我一直以为自己非常讨厌这样的生活,直到母亲去世。”
“那时,我到了京城,再无衣食温饱之忧,可午夜梦回之际,心头惦念最多的,却是幼时在扬州,母亲省了又省,攒下铜板给我带的梨膏糖,几文钱的东西,粗糙得很。可那时甜滋滋的味道,却一直留在了心里。”
“我多么希望,母亲能活过来,像当年那样,轻轻的抚摸我的头,用她精心省下的钱,给我买好吃的梨膏糖,哪怕代价是我一辈子贫困交加。”
“可无论我再怎么想,母亲永远不会回来了。我可以尝便天底下的梨膏糖,可再也品不出当年的滋味了。”
赵承策没有说话,他知道沈清嘉并不需要回应,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已。
他愿意当这个默默无声的倾听者。
沈清嘉收拾好心情对赵承策道:“走吧,总是要回去的。”
几日后谢钰做出了判决,因为扬州一案牵连甚广,且此中内情,不宜为外人道。
谢钰另立了名目,将知府下狱,择日押解入京,其余人并未牵连。
非常之时,还是要维持扬州平稳运行,其他事宜,还是要交给皇帝圣裁。
这一晚,斜月楼雅间
谢钰同赵承策他们所议论的神秘线人碰面了。
斜月楼闻名的是全鱼宴,用的都是本地新鲜捕捞的鱼,其中最著名的一道菜是鱼脍,将肉质细嫩的新鲜鲈鱼,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色泽如雪,晶莹剔透,再淋上秘制的料汁,直叫人鲜掉舌头。
但显然,此刻两人的心思都不在食物上,白白浪费了这一桌好菜。
那个线人殷勤的为谢钰斟了杯酒,恭维道:“谢大人此次出行,任务完成的如此圆满,回京之后,陛下想必少不了嘉奖。”
谢钰给了他这个面子,满饮杯中酒,“你过谦了,这次能坐实知府贪污的罪名,你功不可没,虽不能在陛下面前替你请功,可殿下会记着你的功劳。”
“下官识得轻重,为了大局,一时忍耐是值得的。这番宁王殿下失掉扬州,想必殿下会轻松不少。”
谢钰道:“宁王树大根深,区区一个扬州而已,伤不到根基。何况,让宁王殿下失掉扬州不过是第一步,怎么让扬州回到殿下手里还得看接下来的手段。当然,万万缺不了你。”
线人听懂了谢钰话语中的暗示,心中窃喜,这是要让自己接任扬州知府之位。
他还是保持了谨慎的态度,小心询问道:“我毕竟在扬州浸染多年,贪腐之事恐怕会牵连到我头上,陛下会答应吗?”
谢钰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有我在,你怕什么。”
线人于是起身作揖,先行谢过谢钰。
烟笼寒水月笼沙,虽已是夜色苍茫,秦淮河岸却灯火通明,已经有画舫燃起了灯,在河上迎来送往,河面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映着昏黄的灯光,格外熨帖。远远的有歌女旖旎缠绵的调子传来,谢钰听了几句,唱的是:
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
等到扬州杭州大小事宜处理妥当,赵承策和沈清嘉一行人再次回到京城时,这一年的初雪已经落下。
细碎的雪沫,像碎玉般飘飘洒洒,染白了京城鳞次栉比的屋檐,宫城的红墙黛瓦在白雪的掩映下,也少了几分肃杀之气。
他们离京日久,并不知道他们离开期间,京城发生了怎样的暗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