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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阴阳剑 ...

  •   1.

      建元七十年,时值天工开物之盛,五谷丰登,万民安居乐业,祥瑞频现。正于此年,皇都城中,镇国大将军府内,一声啼哭震天,生下一位公子,声如洪钟,昼夜不歇。
      此子,乃大将军向秀嫡长子,单名“鼎”,取字“云季”,寓意镇如鼎,气如云,望其将来稳固家国,云霄腾达。

      向云季长到五岁,在家养尊处优,寝金床,食皇粮。恰逢向大将军声威赫赫,朝中权重,城中百姓谁人见了向家长子敢不躬身行礼?
      可这小公子却不一般呐,性情是骄纵,脾气是顽劣,却极不喜别人给他行礼相迎。
      “我向云季要的是旁人打从心里对我服服帖帖,而不是看我那爹的眼色!”

      他常常化了名,换了平民的打扮,跑去市井巷中,和那些普通孩童摔跤打斗。比起锦衣玉食的日子,他更享受与人平等比拼的乐趣。
      可无奈,时间一长,家中的食客、管家、奴仆、丫鬟早已摸清了他的伎俩,总是成群结队地满皇都去寻找他。到最后,无论他如何改头换面,总能被识破,再没有哪个孩子敢陪他玩、陪他打了。

      小胖墩一病不起。
      “我的小祖宗,我该拿你怎么办呐?”家里一众奴仆跪地不起。
      向云季翻过身,道:“我要去仙门。”

      翌年,正逢昆仑玉清门招纳新弟子,向家便去讨了两个名额。家中长辈原打算便将云季送了去,谁料他竟不屑一顾,放言道:“我才不去那帮废物呆的地方,我要去天下最厉害的玄阳宗!”

      家人奈何他不得,只得给他沐浴更衣,焚香祈福,做父亲的赶忙为他打熬些功夫,教了几套拳法,盼他上山不致失了颜面。趁着七月间,便急匆匆将他送上了太衡山。

      结果没想到,向云季十八铁阵一关未过,倒是整个人都肥了一圈——肿的。
      鼻青脸肿不说,腿都站不稳了,裤子尿得湿漉漉,一把鼻涕一把泪。

      向秀见状,心中虽有不忍,却暗觉此子自作自受,便正色问道:“我儿,这回可是改了主意?”
      向云季吸了口气,点点头,“改了。”

      此言一出,府中上下,这向秀也好,向夫人也罢,甚至向老太,无一不喜笑颜开。向秀随即转身,对母亲道:“那明日,我便去与洛星真人说道,还能给鼎儿再谋个位置……”
      谁知话还没说完,满脸淤青的小胖墩便一擤鼻涕,张口便道:“我要去凌家!”

      向秀险些晕倒。
      心中只道,玉清门这种躺平拿名誉,不用经历残酷诛魔战场,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混个飞升的地方有什么不好!偏要去打打杀杀!
      还真中了夫人那句话:“云季便是随了你,凡事争强好胜,还好脸面,总要拔个头筹。”

      2.

      过不去十八铁阵,仙门考核却过得轻而易举。

      来年,大将军夫妇便依依不舍地来岳山送别长子。自此一别,入得仙门,若非被遣送或自愿退出,怕是此生再无归返凡尘的机会。
      向云季也舍弃了凡俗之名,去其表字,只称向鼎。

      小胖子面朝父母,拜了三拜,昂然高呼:“我向鼎,必成天下第一剑修,威震四海,光耀门楣,叫爹娘引以为傲!”
      同行送子入仙门的约莫十余户人家,俱被他这番气势吓了一跳。不过又一想,大将军之子嘛,自是非同凡响了。

      然则,向鼎入得仙门后才发现,他这梦想不是一般的难实现。
      从前在皇都是人人让着他这个太岁爷,现在进了仙门可不一样了。没了一身贴金的凡间身份,皆凭己力而行,谁还惯着你不成?

      可向鼎却开心不已:这不正是他想要的?
      他既敢夸海口,便不是等闲人,凡考核、修习、文武试,总要争个第一,要是有谁比他厉害,他就不服气,哪怕废寝忘食,也要把第一给抢回来。

      偏偏他天赋还不错,一点就通,人也能言善道,凭本事拜了三个师父。
      其中一个师父月鹿真人同他道:“你虽个头大,力量却不是蛮武类,若要赢他人一筹,需得出奇制胜。我且教你一套阴阳双剑法,此法唯快不破,正与你快速流动的灵气相合。”
      向鼎喜不自胜,当即给师父叩了一个。

      别说,这套阴阳双剑法与他极为契合,别看他体态肥圆,耍起剑来却异常灵活。双剑在他手中舞得如花似锦,招招迅捷异常。当年年底的武考,与他同辈的弟子无不被他外表所惑,皆一一败于其剑下。
      向鼎便已经不满足了,自第二年始,便开始申请跳级和挑战高位修士,欲证明自己的不凡的能耐。

      这,也正是他碰壁的开始。

      3.

      他第二次越级年考,给他排上的剑修抱病缺席。主考真人正要判他获胜,不料凌问天忽然发话:“北风,你去。”
      凌大宗主摸着下巴,眉宇间露出几分兴趣。这小胖墩不过八岁年纪,怎的这么能打,他倒想看看,这小子能在自家勇武难当的儿子面前,讨得多少便宜出来。

      黑衣少年得令上前。

      凌公子不常在家,向鼎自是没怎么见过他。心中不以为然:我连十五六岁的大个子都能打赢,我怕你?

      他抽出双剑,舞得似黑白双蛇,二话不说便直取凌北风。可黑衣少年不紧不慢,只略微侧身,便轻巧抓住了向鼎刺出的手腕,旋即一扭。向鼎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掀翻至半空,旋转一圈,随即如一团肉球般重重砸在地上,闷响过后,竟还弹了两下。
      这一摔非同小可,胖墩这下直接起不来了,这力量大得超出他想象,只觉背脊仿佛都给折了。勉强睁开眼看去,黑衣少年竟还背着一只手,这游刃有余的,直把他当猴耍了。

      他哎哟哎哟叫苦不迭,只听座上的凌问天宗主笑着问道:“北风,你觉得他如何?”
      “花拳绣腿。”黑衣少年面无表情。

      凌问天大笑不止,其实他笑的,是凌北风一向评判任何人皆用此一词。而向鼎听在耳里,却只觉得受了莫大侮辱。

      “你——”
      小胖墩挣扎着想要爬起,然而方才凌北风打他那一击,灵力竟震得他浑身散架一般,刚撑起一点,便又重重跌回地上。

      再后来,小胖墩又几次三番变了法想去挑战这怪物般的岳山公子,可屡战屡败之后,他竟然服气了。
      无他,只因从头到尾,凌北风连第二只手都没抽出来过。
      ——这大概,便是他无法企及的高度吧。

      是年,岳阳城闹了魔灾,向鼎天赋出众,也随了众年长修士出战。眼见黑衣少年挥斩凌厉刀法,一刀自巨型魔物头顶直斩至足底,干净利落,魔物轰然倒地。
      向鼎这一刻,彻底被折服,眼中冒出了星光。

      “我要追随你!”他郑重其事地向凌北风鞠躬。
      岳山公子刚将魔丹收起来,擦着血淋淋沾满魔气的双手,只看了他一眼,“不用。”

      4.

      虽然人都说不用了,但对于向鼎而言,心中那股劲儿却是根本停不下来。
      毕竟有了景仰的对象,岂是能轻易放手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平生有两个愿望:一是让漂亮姐姐亲口夸他帅,二是让凌北风亲口承认他强。
      当然,这两个愿望无一不难如登天。

      追随凌家公子的人何其多,排队都能绕云海峰转两圈。可那位公子向来不理任何人,独来独往,几乎天天在外游走,不愿久留岳山,也不愿与旁人多言一语。

      直到——
      寒冬腊月,一个怪异包头僧人抱了一个小孩登上岳山。自此,凌北风从“公子”变成了“大公子”,而所有人,都得称那小孩为“二公子”。

      破天荒的,往日一向不喜久留的大公子,竟在诛魔归来后在家待了足足三个月,皆因宗主之命,要他照顾这个来历不明的二公子。

      向鼎莫名其妙就是一股火气,脑中只有三个字:凭什么?

      更何况,那小孩不过是身世不明的羸弱之徒,灵气微弱,修为平平,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如此多的垂怜与偏爱?
      这可是仙家宗门,他修仙求道,所慕的便是宗门的公平公正,人均凭实力说话,凭什么非得去照顾一个废物?

      自此,他茶余饭后的活动多了一项:
      约上一群玩伴,径直逛到白崖峰,一见那二公子,便二话不说,直接一拳打过去。

      “你为什么打我?”清秀的小公子咬着嘴唇,杏仁般的大眼睛闪着怒意,艰难地撑起身子。
      “强者教训弱者,还需要理由?”他转转手腕,飞扬跋扈,“你去告我啊?”

      5.

      转眼三年过去,向鼎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胖乎乎的小子。
      他瘦了,且身形变得精壮。

      说不上如何变瘦的,大概是自从被岳阳城的一位貌美艺伎嘲笑身材之后,他便下定决心减肥,终于将满身肥肉练成了结实的肌肉。

      而那一身单薄风一吹就倒的二公子,成长得也十分迅速。个子拔高了,身子也逐渐强壮,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从容。他逢人便面带笑意,曾与向鼎一道欺负他的那些伙伴,竟渐渐被他的性情所折服,纷纷倒戈,不再愿意与向鼎为伍。

      “宗主早已警告过,不能再对二公子动手了。我们不奉陪了,抱歉。”几个曾经的伙伴纷纷与他划清界限,避之不及。

      向鼎只觉得好笑,“行,不私下动手便是。”
      他向鼎可有一百种方法“堂堂正正”地揍人,正因如此,宗门里一半的小弟子都对他服服帖帖,不得不听命于他。

      宗门演练场有规矩,弟子之间可点选修为相近的对手比试。
      好家伙,向鼎回回只点二公子,偏偏那时候凌司辰也不是他对手,回回被打个狗啃泥,狼狈不堪。凌问天心疼归心疼,但宗门演武场规矩在前,技不如人,便只有挨打的份儿,他也只能沉默不语。

      这,正是向鼎所追求的“公平”。

      可那二公子也不是随意给人欺负的脾性,越是打不过,他越是努力,私下里还特地缠着他大哥,日日追问如何破解向鼎的双剑快刃。
      偏偏凌北风对这个弟弟有问必答。

      “向鼎以速度见长,你若想破他,唯有两法:一是以大力镇之,二是以更快的速度压制他。”

      “兄长以为哪种更适合我?”

      “你灵识不足,力道不够,我建议你选其二。”

      白衣少年点点头,“那我便快过他。”

      向鼎也不甘呐,看着二公子进步神速,几乎要追上自己,这让他如何受得了!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决心也加倍努力。

      谁料到,次日早早去了练剑场,那负责场地的修士却漫不经心看了眼手上的牌子:“不好意思,练剑场今日被二公子包了。”

      “有没有搞错啊?昨天我来你也这么说!”
      “是的,因为这几日都被二公子包了。”

      向鼎气得快冒烟,“那我等几日再来,总成了吧?”
      “恐怕不行,二公子包到了下个月。”

      “那我包下下个月。”
      “那不行,练剑场至多提前一日预定,且仅能包一日。”

      “不是……你不才说他把下个月包了吗???”
      “对的,因为是宗主许给二公子的特权。”

      向鼎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比了个大拇指。
      当夜,他便跑去竹林,找了块石头刻了凌司辰三个字,把石头当靶子,给劈烂了。

      6.

      又过了几年,凌二公子更厉害了。
      渐渐地,演武场训练从他回回点选对方,变成了对方开始回回点选他,誓要把之前挨的揍一五一十讨回来。往往演武完,二人皆是鼻青脸肿,遍体鳞伤,谁也不愿认输。

      两人结了梁子,互相不想看到对方的脸,若一人行走山道,另一人便宁可绕远,也不愿正面相逢。

      再后来,向鼎发现自己竟已不敌二公子,先前的有来有回,如今却似乎成了单方面挨打。

      直到有一日,二公子没再点选他,而是点了他的师父作演武陪练,偏偏凌宗主还应允了。那一刻,向鼎彻底恼羞成怒,却不知又是宗主偏袒还是对方已经觉得自己不配做他的对手了。
      尔后,二公子再不避他,只视他如同空气一般。

      向鼎借酒浇愁,怨气难消。同僚劝道:“你再看不惯他,他都是宗主的宝贝,吃亏的终是你自己。何必与他作对,不如寻些别事消遣。”

      宋秉伦也凑上来:“我、我家的猫、刚、刚下崽,我送你一、一只如何?”
      向鼎不屑地瞥他一眼:“不要。”

      向鼎听进去了,转身寻了旁的乐趣。
      自此,他常出没于岳阳城银杏楼,歌舞升平,沉溺于纸醉金迷之中。

      不久,他发现自己有心上人了——便是那银杏楼中一位声若莺歌,艳若芙蓉的歌伎,名唤春枝。每每想到春枝娇颜,他就春心荡漾,笑得夜不能眠。
      偏偏春枝却全然对他爱理不理,哪怕他现在自认为长得不赖,身材分明也是上等,照镜子都得意洋洋。他不爽:女人,你是不是眼瞎!

      一日,他照例逛到银杏楼,春枝这次却一反常态,笑靥如花,温言招呼。
      向鼎心中一喜,急步上前:“春枝姑娘!”

      春枝轻笑,将香茗递与他,邀他入座。片刻迟疑后,忽而水眸流转,轻声问道:“向公子,你可识得你家那位二公子?听闻他近日来过岳阳城,奴却因事错过了,听香袅说,他长得可真是——”

      向鼎喝一半的茶喷了,面色不悦地打断:“问他作甚?他那厮,算不得什么好人!”

      谁料,春枝面色骤变,明眸一瞪,声音一沉:“闭嘴,乖乖听老娘把话说完!”
      下一瞬,美伎却再度挂上笑脸,嫣然地凑近来:“这样如何,若向公子能把他也一起带来,奴便考虑与你共度良宵。”

      向鼎觉得,自己心里什么东西碎了。
      自此,他再也没去过银杏楼。

      7.

      再后来,快十年风风雨雨,并肩作战,凌北风也习惯了向鼎的跟随。

      无论是诛魔除妖的任务,还是凡间的琐事,凌北风也常常带着他同行。其实他也渐渐发现,带了向鼎之后,走哪儿都顺风顺水,尤其是在凡间办事,事事顺遂。
      三人行,宋秉伦也是个白痴。没向鼎在,凌北风出个门都容易迷路。

      可这次,凌北风接到任务,要去诛灭西南传报的地级魔物“诡音”,却不打算带向鼎同行,而是让他代为参加玄阳宗的这月的比武擂台。
      向鼎不干了:“北风,你不带我去,你住个店都要被宰啊!”

      凌北风冷冷道:“没人敢宰我。”
      向鼎:“他妈的上次不才被宰了吗,我就晚到了一天,谁住了一晚上花了十两银子?!”

      凌北风:“那是修士特别房。”
      向鼎:“特别个屁,那是临时挂了个破牌子专门坑修者的,你来我老家住都花不了这么多!还有啊,谁又花二十两买了个破罐子?到底有啥用?”

      凌北风:“那是梧州的风俗,去那儿必须买一个。”
      向鼎:“……”

      他先是沉默一阵,才抚额头,“那明摆着是骗你掏钱的说辞,你怎么也信……”

      一旁的宋秉伦忽然插了一嘴:“我、我觉得还、还挺可、可爱的呀。”
      向鼎气得一指:“老宋你闭嘴,你当然不慌,甘夫人最后训的是我。每次银子哗啦啦地就没了!”

      凌北风实在不想听他唠叨,便摆手:“行了行了,不用你操心。这次我带凌司辰去,你安心去太衡山参加比武。”

      向鼎顿时无言以对。
      他根本反驳不了,听说有凌二公子在,出门不仅不会花冤枉钱,有时候还一路免费,天知道他怎么办到的。

      又不得不苦笑一声。暗自思量,自己与这二公子的恩怨,约莫是解不了了。但又能如何呢?人家有天资还努力上进,且有偏爱他的兄长和舅舅在旁护持,自己一对比之下,便显得普通平庸了许多。

      讨厌的人并不会因此消失,反倒越发耀眼,而自己却仿佛卡在瓶颈,无法寸进。

      又思,若是幼时没拍脑袋冲动热血一把闯入仙门,自己如今是否也能在凡尘中过得舒坦自在,拜个少将军、封个三公,享几分荣光?
      放着被偏爱的日子不过,非跑来追求什么公平,到头来反而输给了被偏爱的人。这世道,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成长吧。

      想起当年入门时的豪情壮志,志在天下第一剑修,而今却早被岁月打磨得差不多了。眼下,已不再求什么声名成就,只盼能过得平静舒坦,便已足够。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索性不再多想,打算回家洗个澡,躺平歇息一番得了。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阴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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