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三一、多事之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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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曹操自朝中回来，竟是满面怒色。卞夫人支开众人，问道何事。
曹操忿忿道：“孔融老匹夫，老夫迟早杀之！”
卞夫人细问缘由，原来今日散朝之后，太中大夫孔融拦住曹操，向他道贺，说是坊间流传，曹操把那所掳来的袁绍儿媳，绝世美女甄宓赏给了儿子曹丕，真是颇有武王之风。曹操当时大喜，以为孔融赞誉自己英明神武，笑问是何意。孔融又道：“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不解，问出自何典故。孔融悠悠地说：“并非出自典籍，乃是在下自己想出来的。在下分析，武王心宅仁厚，必不忍心杀死美人，便会把妲己赐给兄弟，如此，既可满足怜香惜玉之心，又顾念兄弟亲情，岂不是两全其美吗？”在座大臣们想笑不敢笑，皆低头装作没听见，悄悄溜之大吉。曹操这才明白孔融在嘲笑他，心中大忿，拂袖而去。
归来坐于席中，咬牙切齿。
卞夫人默然。其实曹操当初把甄宓带回来，卞夫人心中甚是吃惊。曹操在女色上吃过大亏。当年驻守宛城的张绣归降，本来乃是好事。不想张绣的婶子张济之妻是个水性扬花之人，在曹操驻兵宛城那几日，乘机勾搭上曹操。张绣心中忿恨，便设计欲诛曹操，曹操不曾防备，狼狈逃出，战乱中折损了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猛将典韦为护曹操脱围，亦战死。后张绣防守穰城，与刘表联盟。曹昂之死，直接导致丁夫人与曹操翻脸，愤然离家，此后一直在娘家居住，无论曹操怎么样劝说，都不肯再回来。卞夫人亦因此得益，被曹操扶为正室。
想到这些，卞夫人心中亦是不赞同曹操色心不改。但又能如何？卞夫人本出身倡家低门，卖相不卖身，二十岁时被曹操纳为妾，人微言轻。嫁于曹家后，受尽正室丁夫人脸色，多年来忍辱负重，恪守妇道，谨言慎行，终于苦尽甘来，被扶为正室。对于旁人的事，一律自保为上策，堪称“自了汉”。曹操逐渐广纳美妾，环氏，杜氏，尹氏依次进府，众人争锋吃醋，使尽手段。卞夫人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偏向任何一方。在曹家诸妾人等的争斗之中，已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对于可能会影响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她绝不做任何表态，假如非表态不可，她也毫无疑问地倒向权势更大的一方。
当初破下邳之后，接吕布爱妾貂蝉及吕布之女阿冰来府上。曹操亦有纳貂蝉之意，当时诸妾中拈酸吃醋的便去曹操处哭闹，吵得曹操头痛不止。卞夫人只是静观不置一词。不想那貂蝉竟是个柔中带刚的，智美双全，每日温言周旋，不亢不卑。曹操哭笑不得，在碰了无数个软钉子后，便作罢，再不提起此事。过了不久，貂蝉便与阿冰搬离曹府，出府而居。
此次甄宓来府，众人无可避免地想到了貂蝉那一节。甄宓容貌不在貂蝉之下，又值青春韶华，堪称劲敌。甄宓心思细密，待人周到和善，没几日便笼络了人心，诸夫人心思渐凉，明白不是甄宓对手，本己心中做了准备，不想因曹植求娶，曹操断了纳甄宓之意，竟又转念赏了曹丕，真是心思难测。
对于曹操，无论他做了什么，卞夫人都从不拂逆其意。再强的女人，也不能失了夫君之心。丁夫人，便是前车之鉴。
卞夫人好言劝慰，拣些好听的事来说。曹操怒气渐消，心下却己有计较，孔融乃孔圣人之后，当世名儒。于朝堂旧臣之中颇有威望，当下政局不稳，不能动他，且留他一条命在，从长计议。时机未到之时，且装聋作哑罢了。
卞夫人呈上曹玢陪嫁之单，曹操审视一翻，点头道：“玢儿是我曹家长女，嫁礼应再厚重一些。”
卞夫人点头应道：“便依大人之意。”
曹操不喜奢华，治家以节俭闻名，卞夫人虽出身倡门，见惯风月欢场，自嫁于曹操之后，便洁衣简饰，恪守妇德。府中上下节俭蔚然成风，卞夫人依曹操素日习惯揣度心意，定了这一份嫁妆，不想曹操觉其份量较轻，想来是对曹玢生母刘氏有愧疚之意。
因是天子主婚，夏侯家定了日子，便遣人入宫告之吉时。天子随即着内监往曹府送了嫁礼来，妆奁丰富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众人预期。杜氏见之乍舌，私下里和别人嘀咕，宫的老本原来还是如此雄厚。
这一边曹操正忿忿地骂着孔融老匹夫，心中做出一万种假设欲杀之而后快。孔融并非一个谦恭礼让，循规蹈矩之人，恃才放旷，经常语出惊人，与传统相悖。且多次在朝堂之上反对曹操的决定，令其难堪。
孔融，乃孔子第二十世孙，少有贤名，任太中大夫。为官刚直不阿。孔融与曹操积怨己久，他早就看清曹操、袁绍都对皇权怀有异心，一直不依附任何一方，保持清白独立。自曹操灭袁绍之后，孔曹矛盾更是加剧。孔融做为一介文臣，有刚直不阿的气度，却也具有华而不实的浪漫特质。定许都之初，民生凋敝，兵匪为患，曹操在许都推行禁酒令，孔融乃豪饮者，自然挺身而出，写下洋洋洒洒的《与曹公酒禁书》，文彩斐然，义正辞严，列举历史上多少因酒成功的例子，末尾一语中的，指出曹操禁酒的真实企图，在于节约粮食。曹操看后，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这些清高迂腐之士，恃才傲物，无半分治国救民的真才实学，只知夸夸其谈，逞口舌头之利，对抗政令彰显自己不凡。如不是因为其名声在外，早就一刀剁了他。
这一边孔融正与席中远道而来的雅客侃侃而谈。
孔融坐于主席之上，右首下侧第一席坐了位年青公子，二十岁左右，面如冠玉，眼神清峻。身着青衫，头戴纶巾，洒脱不拘，相谈甚欢。谈到开心处，哈哈仰天长笑。
孔融正兴致正浓，语出惊人：“父亲之于儿子，有何恩情？追究其本意，父子之所以成为父子，不过是一时的情欲造成的结果罢了。”
座中狂士们哈哈大笑，涕泪纵流，以手捶案，笑不能言。
孔融兴致勃勃地接着论道：“母亲之于儿子，又是什么关系呢？不过是瓶子里面放了东西，时辰到了便取出来罢了。”
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从这位当代大学士，孔圣人之二十世孙口出发出，众人莫不惊叹狂笑。
白衣雅客微微笑道：“我早就听闻孔大夫时常不穿官服，不戴纶巾，便装出行，乃是洒脱之士，率性之人。如今亲耳听得孔大人教诲，才知所谓孝道是最不足守的。”
席上诸子笑成一片，狂笑之声充盈于室。
未几。慢慢收住了笑，孔融恢复了一幅正经面孔。问向白衣贵客：“公理，你如今游学于青徐并冀四地，有何收获啊？”
白衣男子闻言，慨然长叹道：“在下近年来游学之地，乃是兵灾最重之处，民生凋敝，战火不断，百姓苦不堪言，白骨蔽于野，千里无鸡鸣，某心中甚是沉痛！”
孔融点头道：“如今正值乱世，大丈夫当立大志，拯救黎民于水火。公理，你避世甚久，既存此意，何不出来为官，造福一方百姓？”
这位白衣男子便是山阳高平人仲长统，字公理。博览群书，少而聪慧，长于文辞。二十岁时，便游学于青、徐、并、冀州之间。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不畏权贵，时称狂生。以前所住之地的州郡官员召他入府为官，都称病不去。与刺史常林交情甚至好，后常林避世，推荐仲长统见其好友孔融。
这一年孔融已经五十一岁。仲长统年方二十五岁，乃不折不扣的忘年之交。
仲长统点头叹道：“在下当初深厌官场阿谄，一直避世不出，如今乱世满目疮痍，百姓受苦，在下深有触动，此番前来也欲谋个差使，为解百姓之苦略出薄力。”
孔融大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又沉吟道：“老夫今与那曹操不合。不便亲自出面相荐，恐误公理前程，如今有一人，却可助公理一臂之力。”
仲长统奇道：“太中大夫还会惧了那曹操不成？”
孔融广袖一挥道：“哎，公理你有所不知。早年老夫荐过一人，名叫祢衡。此人德才兼备，老夫在给曹操的荐书上尽溢美之词，不想祢衡初见曹操，就把百官贬了个遍，此举亦出乎老夫预料，那曹操看老夫的薄面上也未当场发作，只令其做帐下鼓吏，不想祢衡竟裸身击鼓而辱曹。曹操便以为是老夫借举荐祢衡来侮辱他。有此事例在先，老夫不便再推荐你，但老夫保证有一人能成全公理之心。”
仲长统一礼道：“如此，便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又好奇问道：“那祢衡后来如何？”
孔融黯然道：“曹操终是心中怀恨，将祢衡送于刘表处欲借刀杀人，刘表又借黄祖一介武夫之手杀之。可惜啊，可惜。”
仲长统听闻祢衡结局如此悲惨，沉默不语，有兔死狐悲之意。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一、多事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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