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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着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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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世然正奔着韦元茹跟前的奶糕冲去,听到赵氏的问题,脑袋还没反应过来,直觉已经上线,韦世然双手摇出残影,坚决拒绝背锅:“五郎没被欺负!”
赵氏见大儿子不像撒谎的样子,将起未起的身子重新坐回榻上,问道:“那五郎怎么哭了?”
“五郎没哭呀,五郎你什么时候哭了?”不会是因为牵钩时没被选上才哭的吧?想到此,韦世然惊恐地看向弟弟,生怕他下一刻就要张嘴告状。
韦仁不清楚韦世然丰富的内心,指着自己的鼻子对赵氏解释:“阿母,这是擦鼻子擦的,不是哭的。”
韦世然“噢”了一声,也明白过来母亲的意思,松气之余还帮韦仁补充:“五郎下午开始流鼻涕,熊大宝天天流鼻涕,他和五郎中午抱在一起角抵,估计那时染给五郎了。”韦世然心有余悸外加怜悯地看着自家弟弟,“以后还是得离他远一点儿……五郎,你不会也变成鼻涕虫吧?”
“你中午才吃了熊大宝的肉丸子,晚上就叫他‘鼻涕虫’。”韦仁毫不客气地反驳韦世然,“背后说人,还是同窗,人家还比你小,大兄,我鄙视你。”
韦世然被韦仁说得有些恼,又有些虚,干巴巴地辩解:“又不是我先叫的……我就在家里说。”
韦仁不说话,只直勾勾地盯着韦世然,满脸都是不认同,旁边的赵氏和韦元茹其实听得有些糊里糊涂的,所以也只沉默地看着韦世然。
要不说“吃人嘴软”的警示能流传千百年呢,韦世然或许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想起午食时吃到的几次“加餐”,韦世然纵有些不服气,最终仍服了软,悻悻道:“我以后不说就是了,五郎,你别和戚先生告状。”
听到韦世然提到戚先生,韦仁意识到,“鼻涕虫”之类的外号在学馆里也不是秘密,没人明面上这样称呼熊大宝,多半是被戚先生压制了。
韦仁正想着,看到韦世然避着赵氏的方向,冲着自己挥拳头,用口型表示:告状,打你!
韦仁指着自己,用口型表示:我告状。又指回韦世然,用口型表示:先生打你。
韦世然:……
赵氏见两个儿子光忙着打哑谜了,重重“嗯”了一声。
兄弟二人连忙回神,韦仁这才想起最初的话题,与赵氏解释:“熊大宝是我的同桌,他可能有鼻鼽,我流鼻涕和他没关系。我中午在课室里睡觉,有些着凉,阿母不用担心,不严重的。”
韦元茹这时已经走到韦仁身旁,伸手盖住韦仁的额头,回头对赵氏说:“不烫。”
赵氏怒气稍减,望着才走进前堂的韦玄成,说道:“阿郎,找梅先生过来给五郎看看吧,他似是染了风寒。”
韦玄成走到韦仁身侧,抬手按住韦仁的脑袋,对赵氏说:“已经去请了,我先带五郎回去君子院,你们几个都不用过来,免得过了病气。”
梅先生已过知命之年,四年前逃荒至驺县时,身边只有一个生着病的小孙子。当初,因为自家二儿子迟迟不肯开口说话,身体也不好,韦玄成对心焦孙子的梅先生很有些感同身受,便收留了祖孙二人。因为梅先生懂些医理,韦玄成遂聘了梅先生做门客,梅家祖孙便一直留在了韦家。
梅先生带着孙子梅乘过来时,韦仁正打开书篮,将一沓绸帕交给韦玄成。
韦玄成伸手捻了捻帕子,质地紧密,触感细滑,是上等的料子:“哪里来的?”韦仁的书篮是他亲自准备的,里面有什么韦玄成还是知道的。
“熊大宝借给我擦鼻涕用的,阿翁,你帮我交给白婶子,她洗绸料洗得最好。”
说来,熊大宝的家长真是阔气,给熊大宝准备的“鼻涕纸”竟然这么高档。可惜,熊大宝说擦多了鼻子疼,宁愿吃鼻涕也不肯用。
韦玄成迅速收回手指,反手拍了韦仁脑门一记:“你倒是会指使你阿翁。”
可能是因为韦玄成手掌带起的风,韦仁的鼻子升起一阵痒意,韦仁顺手抄起韦玄成的袖子,盖住鼻子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韦玄成额头青筋凸起:“韦仁,你是不是找揍?”
梅先生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笑劝道:“五郎君正病着,主君也远着些,免得过了病气。”
韦仁起身对梅先生行礼,又和梅乘打了声招呼,顺势走到榻边,远离自家亲爹。
韦玄成用食指点点韦仁让他老实些,转头对梅先生说:“我看他精神得很。”
梅先生一边给韦仁把脉,一边问道:“五郎君,除了流清涕,可有其他哪里不适?”
“没有,头不疼,嗓子不疼,最开始流鼻涕时偶尔会感觉冷,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与后世不同,这时候很少有大夫只摸寸口脉的,有许多大夫会用人迎寸口脉法,也有大夫遵照三部九候法,颈、手、脚都要摸一遍,梅先生就属于最后这种。梅先生摸完脉,又让韦仁伸舌头:“五郎君,张嘴,啊~,我看看你的舌头。”
韦仁乖乖伸出舌头。
梅先生看完了韦仁的舌头,才对韦玄成说:“伤寒,我摸着五郎君的体温比平日还是高了一点儿,倒是不严重。五郎君就寝前用热水泡泡脚,我再让大郎去炒些姜,用纱布裹了,放在足衣里,五郎君晚上穿着,这样两三天内就能痊愈。”
韦玄成听梅先生如此说便放了心,看一眼袖子,又故意问道:“不用吃药吗?”
梅先生笑道:“暂且不用,主君若是不放心,可以让五郎君喝些姜汤。”说完,又叮嘱韦仁,“如今天气还有些凉,就算午间阳气盛,也不要在太过空阔的地方睡觉了,容易着凉。”
“谢谢梅先生,我知道的。”韦仁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脆。
韦玄成把梅先生祖孙送走后,回过头就刺了韦仁一句:“你可真是出息,上学第一天就要请假。”
韦仁哼哼:“中午不睡觉,下午会崩溃。”
“崩溃”个屁!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词,就会乱用。腹诽归腹诽,遇上个惫懒又体弱的儿子,韦玄成也是无可奈何,想了片刻,说道:“我和戚先生说一声,以后你去他那里午休。”
韦仁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过麻烦戚先生?”
“你明白就好,以后对先生要更加尊敬,知道吗?”
韦仁这回乖乖应了。
韦玄成看韦仁坐在榻上一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的样子,又说:“你的病又不重,既然已经进学,今天也要把功课做完,快别坐着了。”
韦仁跳下榻,走到书桌前,一边翻找空白竹简准备写今天的大字,一边回答韦玄成的话:“孔夫子说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就算病得不重,也是病着,等休息好再读书,学习效果肯定更好。阿翁,我现在听你的话,不是我认同你的话,而是我孝顺你。”
“看来《论语》没白读。”韦玄成又气又笑,“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杇’?午休的事就算了吧?”
韦仁掀起眼皮看韦玄成:“阿翁,你可不是这样和大兄说的。”
“我说什么了?”
“你说夫子教训宰予不是因为他昼寝,而是他言行不一。”说起来,孔老夫子的嘴也够损的。
韦玄成一噎,干咳一声:“记性不错。”
韦仁心中得意,提醒韦玄成:“所以,阿翁,说话要算话,你说要给我的特别好吃的东西在哪里?”韦仁扬起下巴的小模样十分得瑟,只是,只得瑟了这一句,又有鼻涕流出来。
韦仁连忙伸手去拽韦玄成的袖子,韦玄成这次反应迅速,急退两步,没有让韦仁得手,不过还是掏出自己的帕子丢给韦仁:“快擦擦,我让人去给你熬姜汤,你好好写字。”
韦仁声音嗡嗡地提醒:“好吃的。”
“过些日子就给你。”
韦仁又提醒:“白婶。”
韦玄成转身抓起韦仁带回来的那一沓鼻涕绸帕,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心里不住祈愿妻子这次一定不要再生个小子,真是太糟心了。
结果身后又想起二儿子的声音:“阿翁,我听大姊说阿母怀孕了,你以后每个休沐日都会回来吧?”
韦玄成回过头,表情很是嫌弃:“就看你大兄那不稳重的样子,再看你这娇贵的身子,我怎么放心把你们阿母交给你们照顾?”
韦仁低下头开始磨墨,不理会亲爹。
韦玄成的唇角扬了扬,这回是真的走了。
虽说韦仁的病不重,不过,一来韦仁年纪小,二来风寒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被小觑,韦仁的晚食是在自己的卧房里用的,韦玄成陪韦仁用完餐后还检查了一下他的功课。
韦玄成眯着眼睛仔细辨别了一遍韦仁那些快涂成一团的大字,确认没有错字后难得没有打击他,只是吩咐道:“明日起,除了功课外,每日再练习二十个大字。”
韦仁转转手腕没说话。
韦玄成拍了韦仁的手背一下:“装什么样子?先写十日看看,若真的累我再给你减量。”写字十分耗费腕力,孩童骨头软,韦玄成自己受过这方面的苦,对自家孩子就不想强求。
韦仁这才应了,装模做样地解释道:“我不是想偷懒,只是想给阿翁捏捏肩。”
韦玄成哭笑不得,夹住韦仁的胳肢窝,将他拎到榻上,之后,一屁股坐在榻沿上:“捏吧。”
韦仁给韦玄成捏了一刻钟,梅乘就拎着热水桶和药箱来了:“五郎君,你泡完脚,把姜包放在足衣里,踩在脚心那里就好了。”
“大乘,你怎么还拎了热水来?”
梅乘从药箱里掏出姜包:“姜包要在东厨做好,我就顺手提过来了。五郎君,你已经用完晚食了吧?”
“吃完好久了。”韦仁跳下地,把墙角木柜上的杉木足盆拖到榻边。
韦玄成没理两个小的忙忙碌碌,拿着姜包看了看,问梅乘:“这姜包贴久了,会不会起疹子?”
梅乘停下往盆里倒水的动作,对韦玄成解释:“我阿公说,五郎君年纪尚幼,皮肤娇嫩,贴半个时辰即可,家主放心,我会看着五郎君用的。”
韦玄成颔首:“梅先生仔细。”
韦玄成离开后,梅乘自在许多,等韦仁泡好脚、穿好垫着姜包的足衣后,梅乘拿了一床被子让韦仁盖在脚上,还准备顺手帮他把洗脚水倒了。
韦仁阻止梅乘,指着门边的一根绳子,说道:“让毋忧进来收拾,你把其他人的事做了,让别人做什么?”
梅乘走到门边拽了拽绳子,绳子牵引着外面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不一会儿,毋忧走了进来,手脚麻利地将韦仁的洗脚水连同梅乘带来的木桶一同提走了。走之前,毋忧还向梅乘表示歉意,说他刚刚去取东西,没能帮把手。
梅乘坐到榻的另一边,好奇地问道:“学馆里没人欺负你吧?我以前听四郎君说,学馆里还有位县长家的郎君。”梅乘对官吏的印象一向不好,虽然孙县长在任期间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梅乘依然觉得县长家的郎君有可能做出欺辱同窗的事情。
听梅乘把孙赏当成个例子拎出来,韦仁也不以为意,韦世然和孙赏是打过架的,不过十岁上下的男孩子打个架啥的简直再正常不过,韦仁只笑着摇头:“没有,有我大兄在呢。”
“那就好。”梅乘又说,“我给你把把脉呗?脚不方便,我摸摸人迎和寸口就行。”
“好啊。”
韦仁先伸脖子后伸手,十分配合,然后,一刻钟的时间,就看见梅乘的五官越来越纠结,韦仁不得不开口:“你自己都焦躁不安的,怎么可能把得出病人的脉。”
梅乘眉头一松,复又一叹:“阿公说你脉浮紧,可我总觉得和你平时的脉象区别不大,唉,学医也不比读书简单啊。”
韦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学中文会不会秃头他不知道,学医的有几个不掉头发的?腹诽归腹诽,韦仁还是安慰了一下梅乘:“我病得又不重,而且,我年纪小,本来就不如大人的脉好摸。”
“你怎么知道?我阿公也这样说过。”
“梅先生的医术不比仁济堂的蔡大夫差,你多和梅先生学。”韦仁想起一句话,“有个人说过,‘博涉知病,多诊识脉,屡用达药’(1),实践出真知,你得多给别人摸脉,多对比,多思考,总会入门的。”
梅乘很苦恼:“哪儿有那么多病人给我摸呀。”连给韦仁摸脉,他都要私下着来,阿公给人看病时,他只能在旁边看着。
“家里这么多人,还有住在近处的几家的小孩儿,你厚着脸皮去求一求,肯定会有人应的,大不了给他们几块儿糖当成报酬。实在不行,你在外面支个摊子,街上的乞儿,路过的货郎,那么多闲人,能摸一个算一个。”
“唉,我给别人摸脉,还得我付诊金。”梅乘先玩笑地叹了一句,仔细想想韦仁的话,虽然觉得“几块儿糖”的说法过于轻飘飘,终是觉得可行,“那我试试,多谢五郎君指点。”
“谢就不用了,下个月你要跟着梅先生去采药吧?我也想去。”在家里蹲了一年的韦仁还是挺想出去走走的。
梅乘好不容易舒展的五官又有往一起凑的趋势:“山上蛇虫鼠蚁多,而且我们要在城外呆上至少三日,你不上学了?”
“我带着家僮,当天回来就行了。”
梅乘只得说道:“你做得了主吗?”
韦仁看了眼还长着肉窝窝的小手,不太肯定地应道:“应该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