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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折翼海鸥 ...

  •   三天前,书叙白落地闵港。

      走出舱门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湿热,穿透每寸肌肤,熟悉又陌生。

      最近囚鸟的事务繁忙,各方摧得都很紧,他原本是不想来这趟的,可近来行为退行已经到了影响工作的地步——

      躯体化更严重了。

      此前确诊流感后,医生虽强制性让他住院,但他总寻了时间,偷偷溜回家,即便落魄病榻,他也依旧严格恪守对仪容仪表的要求,放不下外在包袱。

      可能是不规律的饮食,可能是不要命加班,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他就那样毫无征兆地,一个人倒在了冰凉的浴室地板上。

      痉挛时,他的思维无比清晰,甚至比平时更集中,能清楚品到身体的每一寸触感。

      换气扇呼呼作响,暖气随着时间从屋内缓慢流逝,书叙白却无能为力,他甚至抬不起一根手指。

      那是漫长又折磨的十分钟。

      书叙白透过浴缸光洁的表面反射出的倒影,看到自己浑身上下不着一无的狼狈模样,就那么无助地躺着。

      发梢水渍顺着眉骨滚落下来,又咸又涩。

      他不是没有想过在江市找一个新医生,同步治疗,可最终都无果而返,闵港的程医生曾经给他母亲治疗过,他很信任,换一个新医生,就像是打破他的情感秩序,重新构建一次,试的次数多了,每次反而会加重他的病情。

      本末倒置。

      书叙白试图给过高价聘请程医生,可全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个病号,有权有势的病人,也不止他一个。

      程医生在闵港的服务对象,不乏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和这些人比起来,书叙白的那点好处犹如蜻蜓点水。

      而这次去闵港复查后,书叙白收到了第二份入院通知单。

      犹如一座大山瞬间压到他身上。

      他一手握着晚间飞往的江市的机票,一手拿着程医生给的诊断报告,站在跨海大桥边,迷茫无措。

      他偏头靠上围栏,海风吹得他颓唐落败,碧海在脚下翻涌,潮浪拍岸虚虚实实,看得久了,仿佛自己也随着海浪一并起伏,视线变得忽轻忽重。

      二十岁那年,他就站在这个位置,亲眼看着母亲,一跃而下,像一只折翼海鸥,顷刻被天地碧蓝吞噬。

      一根骨头也不见。

      等警方把尸体打捞上岸后,他只能凭借虎口处,那道早已被海水泡到变形膨胀的胎记,强迫自己肯定,这就是他的妈妈。

      八年后的今天,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要步上妈妈的后尘。

      原本他要做的事,还有那么多,所有计划,在此刻碎裂飞散。

      “小白,你知道的,我一直不赞同你继续留在江市。”程医生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和蔼女士,她同几年前一样的神情,再次苦口婆心劝导道。

      书叙白坐在他对面,抿抿唇,也不反驳:“是我高估自己。”

      程医生最怕他这样。

      精神类医生,对她们来说,棘手的往往非外在表现强烈的患者,而是像书叙白这种知道自己病在哪儿,知道自己的病因所在,却执拗不改,总心高气傲地认为:“我可以”,“我能”,“我不会”。

      他们清醒地看着自己病发,理智地沉沦。

      医生除去药物干涉,几乎束手无策。

      从家中变故后,这些年,程医生和书叙白经常打交道,对书叙白来说,她和母亲的角色已相差无几,他知道这些年程医生在自己身上花的心思,事到如今,他很难不愧疚。

      像是没能交出满分答卷的小孩,回家却看见妈妈为自己准备了一桌子爱吃的菜。

      程医生一边在纸上写,一边说:“你将确定好的辞职时间告知我,我尽快给你安排治疗。”

      程医生看出他对病痛的态度,试图引导他迈出那一步。

      书叙白低着头,直到此刻,他仍旧在逃避。虽然事情已经提上日程,但想要下定决心,太艰难了。

      他半推半就地妥协:“我尽量。”

      程医生拍了拍他紧攥的十指:“阿叙,药物如今对你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你一味按照自己的想法,试图让内心好受时,实则反而会加重你的病情。”她看着书叙白的眼睛,“没有谁比你自己更重要。”

      ......

      头昏脑胀中,程医生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沉稳的男声,貌似正在同谁交谈。

      一抹白影走到床边,在左右探照和查看后,医生转头朝秦绪叮嘱:“这段时间一定要静养,切忌......”

      他们在交谈什么,书叙白听不太清,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出去,等再睁眼时,床前已经空无一人。

      他偏头打量着屋内的设施设备,精致齐全,装潢偏暖调,不是公立医院里独有的冷冰冰蓝调,和拥挤的床位拼凑。

      显然,这是一间私人医院。

      病房很宽敞温馨,是标准的豪华单人间,旁边有沙发茶几,甚至还有张简约的办公桌,转到另一边,还设有露台。

      一看就是为某类人群所量身定做的。

      书叙白虚抬眼皮,转头透过玻璃门望去,瞧见有道背影正靠在夜风里。

      秦绪解了西装纽扣,单手撑在腰间,整个人显得放浪形骸,侧身和电话那头吩咐些什么。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因这下,就看到了秦绪衬衫上留下的褶皱痕迹。

      像是被挤压后留下的。

      书叙白一下清醒,脑雾也一扫而空,瞳孔不自觉放大,他……抱了……自己?

      但他很快便找了个完美的说辞——像他这种失去知觉的病人,这是最合适的做法。

      换另一个人也会如此,对的,是这样,没错……

      书叙白躺在病床上,又不自觉想起方才在办公室发生的种种。

      篓子太多,让他不知该从哪一件事情理起。

      但比起思考秦绪那些话的用意和提出离职一事,他眼下更担心的是,秦绪现在知不知道他的病情。

      毕竟,他离职就是为了远赴闵港疗养治病,要是露馅,岂不本末倒置了。

      露馅也罢,若因此牵扯出那些不必要的往事,把自己那见不得面的小心思全部抖落,他又该怎么去解释,怎么面对秦绪?

      在一瞬呆滞后,书叙白整个人“蹭”地一下缩回了被子里,试图逃避。

      注意到屋内动静,秦绪推开了露台的玻璃门,带着一身冷气走到床边,见书叙白整个人埋进被子里,不愿出来,他胸口一沉。

      他从来不认可林政那些情场手段,但现在,他却由衷地感到万分懊悔。

      凡事慢慢来,切忌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林政唯一说了句最有用的话,他怎么就没能听进去。

      原本就尴尬的关系,这下雪上加霜。

      “......”秦绪想说些什么,又干咽了回去,犹豫了半响,默默然道,“我去拿药。”

      书叙白蒙着被子,像寄居蟹躲进巢穴里,一动不敢动,直到听见外边的脚步声彻底远离,随着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后,他才松了口气。

      他静止了几秒,确认屋内不再有人存在的痕迹,慢悠悠探出半个脑袋,只有头顶一盏柔和的灯光看着他。

      书叙白撑着身体,坐起来。从秦绪的反应看,医生和他应该没察觉出端倪,他撇了眼吊瓶上的标签,只是寻常头孢。

      发热的状态已有退减趋势,想来方才的晕倒也不全因为躯体反应,本来就处于病期的身体,遇到强烈的情绪起伏,是会症状加剧的,这点从去闵港时,程医生就和他嘱咐过。

      书叙白此刻,竟有些莫名感恩这次的流感,才不至于让他原形毕露。

      但这事确实赖他,不听医嘱,过分自大。

      其实这几年的生活一直很平稳,项目研发顺利,可他却依旧失眠。

      无数个失眠的夜里,他都在辗转反侧思考,思考如何做一位合格的下属,如何为乌合带来创收,如何燃尽毕生价值,为秦绪的职业生涯再创新高。

      他自身的商业价值,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全身上下最有分量的东西。

      这是他必须要偿还的,作为一个曾经的辜负者,这是他应得的。

      好在,一切都在驶向他的预期,但他从没奢望过和秦绪旧情复燃的可能,这四个字放在秦绪身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太了解秦绪了。

      比起重归旧好,书叙白更愿意相信他是在等着哪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自己也体验一把被甩掉的绝望与羞辱。

      睚眦必报,这才是秦绪。

      所以,书叙白只要做他的刀就好,秦绪手里的花,自有旁人替他馥郁。

      刀,才更有杀伤力,为秦绪杀出年少时一心渴求的商业梦。

      但错就错在,一把刀,有了自己的感情。

      他竟开始不甘。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由意志已经无可救药地沉沦了下去,覆水难收,万劫不复。

      做刀时,他只管把自己当成一个齿轮,昼夜不停歇地转动,什么旧爱,什么往事,不过是宇宙中一粒粒漂浮的电子。

      可做了人,他就再没办法忽视那些被自己藏得好好的感情,人是需要回应的,也同样需要被爱,他需要秦绪的爱。

      见不到秦绪的时候,他会焦躁不安;听到旁人提起秦绪名字的时候,他就控制不住,浑身颤抖;深夜失眠独自躺在床上时,他希望秦绪此时能突然从背后出现,把他紧紧锁在怀里,逼近窒息。

      商业活动结束时,无人的地下车库里,他希望此时黑暗里伸出那一双手,扣过他的肩膀,强势抵在墙上,压得他呼吸错乱,不能动弹。

      他最爱新品发布会,那是唯一可以正大光明坐在台下,目光肆无忌惮的时刻,他藏在人海茫茫里,只是众多追随者的其中之一。

      没有人会发现。

      场毕,又见秦绪身形从大屏幕下的昏暗灯光走过,重新退回暗处,消失不见。

      时间越久,书叙白需要的情感压力就越大,渐渐地,连幻想式亲呢行为也抑制不了他,他无法再拘泥虚妄的寄托,只有极限的感官刺激才可能压制他心瘾的疯长。

      他需要拥抱,需要爱吻,需要深夜慰藉的抚摸,需要清晨厮磨的耳语。

      需要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纠缠难休的彼此。

      需要血与泪。

      而偏偏,秦绪却只把他当做一位普通的合作伙伴,可到头来,合作伙伴也没能做成,他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做着让人心存侥幸的行为,完全违背“前任分手准则”。

      合格的前任,应该把彼此当做宿敌。

      而不是拿出意义不明的酒,还拉他的手,送他回家,对他嘘寒问暖,关心他吃没吃饭,生没生病。

      到头来,却只是普通朋友。

      前任,是不可以做普通朋友的。

      每一个当做朋友寻常的举动,都是处决书叙白的必杀技。

      书叙白意识到,他控制不了自我了,感情疯长,要命的想法信马由缰。

      这对他的病百害无一利,对秦绪的事业帮助,更是如此。

      他不能继续留在江市,留在秦绪身边了。

      于是辞职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他别无可选,只能当一个没有完成任务的逃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折翼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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