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蛇》酱阿

1、第 1 章

　　我是一只化蛇，不会哭泣，只会傻笑的化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在方寸山生活，每天闲逛，觅食，喝点泉水，晒晒太阳。
　　有时候我会去听菩提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年，只是知道他在我记忆之前就在那里讲经，黑色的头发变成了白的，徒弟换了一茬又一茬。
　　菩提讲经很有意思，我听得常常大笑起来。我的笑声很特殊，像是山下婴儿的啼哭，原来婴儿不仅好吃，哭声也很好听。所以每次我笑，菩提都摇摇头，冲我眨下眼睛。
　　可是菩提的弟子不觉得他讲的有意思。他们都很蠢笨，每天想着修炼和排行，一脸凝重的在菩提面前走神，每次有新来的见到我都会吓得大叫，用黄色的符往我头上砸去，口中念念有词，其实他们谁都打不中，徒劳无功。
　　菩提知道他的弟子们很不成器，但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冲我眨眨眼，继续讲经。我傻笑，也不说，因为我是化蛇，只会傻笑的化蛇。
　　他们都说我是妖怪，但是我觉得他们才是，化蛇是不说话的，所以我只好承认我是只很好看的妖怪。
　　雨师却不这样认为，她认为她才是好看的，可是我又看到她盯着我的翅膀瞧，似乎很是嫉妒，可是她不敢说，只是趴在风伯身后窃窃的骂我，把裙子的颜色从绿的变成黄的。
　　风伯那小子很好色，学菩提穿着白色的大袍子，每天站在山顶吹风，听他说山下的诗人都这么做，我不懂什么叫做诗人，我只知道他袍子沾了雨师的眼泪和唾沫。以前山上只有胖子、我、他，他就天天追在我尾巴后面，后来雨师来了，他们俩就整天黏在一起，一点没有妖怪的样子，有人叫他们神仙，我不信。
　　胖子是个傻子，每天和我一样吃吃喝喝，他听不懂讲经，却听说天上有个二郎神，所以把自己改名叫胖郎神。我疑心那人必是二到神的程度才能叫二郎神的，胖子还不够胖，凭什么叫胖郎神呢。可是我没有说，因为我是化蛇，只会傻笑的化蛇，而胖子是个傻子。
　　方寸山这地方很美丽，在山下的人说是仙山福地，前山溪水，后山桃花，中间是菩提的院落，巨树参天，终年有云从山下环到山上，听菩提的弟子说凡间传说只有有缘人才能看到这座仙山。可是我既没有缘分，也不是人，照样也在方寸山。所以我只好大笑，继续做大笑的化蛇。
　　凡人有时间的念头，而我没有，只是日子一天天的过，胖子的腰围又变大了一圈儿，风伯抛弃了雨师，到山下拈花惹草，雨师整日哭哭啼啼的搞得山上山下湿漉漉的，菩提又招了一群新弟子，搭了一个雨篷在讲经。天气不好，今天讲的亦十分无趣，我困了。于是爬到一棵树上睡觉，一睁眼已经是傍晚，天晴了。夕阳从树叶的缝隙透出来，火烧云染的我的鳞片红彤彤。我打了个呵欠。望向树下。
　　树下有个新弟子在扫地，白色袍子，银灰的发，却是弱冠模样的青年。他扫的很慢，但是却很仔细。
　　来仙山学习的人间佼佼者，在我看来也不过再平庸不过的男子罢了，所以抖抖身上的落叶，正要离去，却见他抬起头，正视我毫无防备的眼眸。
　　先是惊诧，转眼之间却含有淡淡的笑意。
　　这笑容似曾相识。正是我第一次听经时候菩提的笑。只不过如今发眉雪白的老者那时是青丝俊朗的年轻人罢了。
　　我是化蛇，照例该傻笑的。可是为了这个笑容，我没有笑，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就下树觅食了。
　　月明星稀的日子，我看到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山石之上，白色的袍子在风中摇摆，月光照向他的脸，眉头有结，大概是俗世，是红尘，是放不开，是折磨吧。他忽然闭紧双眼，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光，瞬间空气凝滞了，本已落叶的桃花林，一霎时桃花盛开，漫天花雨。
　　我仰头，不过是个小小的结界，却见花雨中一人背影负手而立，白衣如雪。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明白这是方寸山的绝学“入梦”。
　　突然一声脆响，似乎有人踩到枯枝，一转头，却是须发雪白的菩提，在我身后拈花而笑。再转头过来，梦境消失，只剩那落叶和清光。
　　“师父”他从山石上跃下，“入梦六阶，我仍不能悟。”
　　“秋风，你天赋极高，但是你要明白，这修仙定要先忘尘，入门的冥冥术没修习好，以后永难精进，而终会被梦境反噬。”菩提突然很严肃。
　　“可是，她”
　　“我明白。终究是缘，等她下一世，且去寻她吧。”菩提抚须长叹。
　　他转身离去。
　　菩提对我眨眨眼：“情之一字，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啊。”
　　突然感到很好笑，就哈哈的笑起来，原来那厮也不过一个傻子罢了。
　　菩提却消失在月影中，留下“痴儿而已”在空气中飘摇直到慢慢落在地上。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那夜的因缘际会，我和那痴儿秋风，从飘雨的秋到飞花的春，再到听雪的冬，一人一蛇，坐在树上，听菩提讲经，无聊之处，我盘在树上他枕在我尾巴上睡觉，精妙之处，二人齐齐大笑，菩提拿我无可奈何，他却日复一日在别人休息时候扫地，看到我还在，便会冲我眨眨眼睛。
　　可是他毕竟不是菩提，即使强装看破，眼里依然有俗世，有红尘，有放不开，有折磨。
　　月明星稀，他会拎着一壶酒坐在山石上，一口接一口。
　　但是没人在乎。
　　他说，第一世，她是佛前烛台，他是梁上清风，不小心刮灭敬佛之烛火，佛祖降他与她三世情缘，可是终究她不看他一眼，痴痴恋上窗外青草。历经几百年，她终于脱去物性，投胎为人，而他却修行有功，直接为人。
　　于是到了第二世，他是她的青梅竹马，前世的记忆，让他知道今生是佛祖给他的缘，他宠着她，哄着她，爱她，怜她，她也打钩钩说：“秋风哥哥，我长大做你娘子吧”，可是一次失散，她飘零江湖，遇到她一世的良人，他发了疯找到她，却见那在他身边笑闹的丫头做了他人贤惠娇羞的妻，等来的不过是“对不起”。他上了方寸山，再不相见。
　　一个甲子，到了第三世。
　　他辞别菩提下山去，我依然盘在那棵树上，看到他的背影，看到菩提又对我眨眼睛，突然有冲动下山看看。
　　胖子看到我要走，紧张兮兮的过来找我。
　　“小蛇，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人间男子了？”
　　我没理他，化了豆蔻年头的少女，追上前去。
　　“蛇，为什么，你没有在乎过我。”
　　我翻了个白眼，胖子真是个傻子。我是化蛇，只会傻笑的化蛇，怎么会在乎他，又更怎么会在乎他是什么。
　　下了山，什么都很新鲜。他开了舞坊，一身白衣，却管起了脂粉媚笑。我仰头，看到他在人群中，西风凋碧树。
　　他带我去看各地美景，听江湖故事，时间的推移，他却越发惆怅。
　　终于有一天，他一身白衣，我青衣垂髻，遇到红衣如火的她。我看到他的眼眸变亮，一瞬间，千般情怀。
　　阿弥陀佛，佛祖给他的不是缘，她是他的劫。
　　他戏谑的笑，陪在她身边，用尽我所没见过的他的所有表情。眼眸里确实实的是甜蜜到哀伤。
　　“又来晚了么？”他一口酒下肚，苦笑看我。
　　是的，她身边有两个男人纠葛，一个是初恋，一个是挂念，而他什么也不是。
　　只能看着她，守着她，直到她想护着挂念的人，陪初恋去死，他却散了他百年的修行，化作秋风而逝。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三世我都没有爱上你。
　　可是三世，我都爱上你了。
　　这就足够了吧。
　　眼见他消散，看着那红衣的女子放声大哭，我转身而去。
　　我是化蛇，只会傻笑的化蛇。笑不出来。
　　哪里来的，就哪里归去吧。
　　散了发，露了本相，跳入水中。
　　方寸山外千层浪。
　　歌子唱：“山有木兮木有枝。”
　　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眼眶滑出。
　　七七四十九天，水荡苍生。
　　远远看到方寸山，云雾缭绕，山上正是桃花盛开，似乎有一人负手而立，白衣如雪。

　　传说：
　　化蛇：《山海经（中次二经）》有记载：“水兽。人面豺身，有翼，蛇行，声音如叱呼。招大水。”这是个人面豺身，背生双翼，行走如蛇，盘行蠕动的怪物。它的声音如同婴儿大声啼哭，又像是妇人在叱骂。化蛇很少开口发音，一旦发音就会招来滔天的洪水。据说春秋时代，有农夫在魏国大梁城附近听见婴儿啼哭，找到后发现却是一个蛇形妖怪。此后三天，黄河果然泛滥，淹没沿途八百五十多个城镇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