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之人》五千万里

45、第 45 章

　　谭妮思已经回家了，可是艾达却不想继续躺在床上。

　　她考虑着罗伊斯的事，考虑着罗伊斯现在是否还在大学里呢？如果她现在再去到那里，还能进入大学吗？还有机会见到罗伊斯吗？

　　艾达掀开了盖在她腿上的被子，将脚伸进地上的拖鞋中，然后手扶着床边的柜子，试着依靠双脚站起来。

　　立刻她感到膝盖处传来抗议，那是一阵从骨骼深处传达出的疼痛。艾达抽走了膝盖处的力气，让自己坐到床上。

　　其实她的母亲为她找来了一根拐，她这几天如果需要走动，就依靠着这根拐作为她的右半边身体的支撑。但是如果可以，艾达并不想大学里的人看到她拄拐的样子，更不想罗伊斯看到她拄拐的样子。

　　可是，如果她因此错过了这次见到罗伊斯的机会呢？

　　如果是谭妮思的话，艾达想，她一定会劝她不要拄着拐去。谭妮思对她说过：“对喜欢的人啊，你不能太热情，也不能太冷淡。重要的是让他总是想起你，你要留给他的是你最美好的形象。”

　　谭妮思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在大概半年前。那时候一个同在大学的男孩好像是很喜欢她，好像那是一个贵族的男孩，但谭妮思并没有太将他放在心上。

　　当艾达从书本和纸张中抬起头来的时候，谭妮思随口说起这些事，也随口说了她的恋爱秘诀。

　　谭妮思现在已经和那个男孩在一起了。

　　艾达想，然而她并不是谭妮思。她还记得，罗伊斯曾经和她做下的约定，他对她说，当她进入大学，或者她终于能够获得一份力量的时候，他会回答她的问题，告诉她一切。艾达在这几年中，在学习之后的休息里，在吃饭之前那段放空的时间里，在做家务时思绪的飘散里，她反反复复地拆解她心中的疑惑。

　　可是她怎么才能见到他呢？如果他反悔了，不愿意再见到她了，她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他忘记了，把当时的约定遗落在那条黑暗悠长的通道里，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而其实，他是需要帮助的，至少那个时候，15岁的，当时和她现在一样年纪的罗伊斯，是需要帮助的。
　　她知道，罗伊斯大人不像那个追求谭妮思的小贵族。那个小贵族会围着谭妮思打转，那个小贵族有着深棕色的头发，也有着一脸灿烂、无忧无虑的笑容。

　　罗伊斯大人会在和她约定之后离开博德小镇，罗伊斯大人有着浅金色的头发，好像从来都只有亲切但神圣克制的笑容，还有笑容消失之后的孤独与冷漠。

　　艾达拿起了她的拐杖。她缓慢但坚实地踏出一步。

　　既然知道了罗伊斯在大学里，她就需要去尝试，做出自己的努力，试着去见到他。

　　下了楼，艾达发出的声音让她的母亲从厨房出来。卡恩德看着艾达，没有说话，只用眼神询问。

　　艾达说：“母亲，听谭妮思说，有王室的王子出席了大学今天的活动……我想出去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或许可以借此结交王室的人物。”

　　卡恩德弯起嘴角，艾达的话让他感到一些希望，可是她眼睛里的忧愁仍然没有消失。

　　在下午天黑之前，艾达到了大学的门口。可是已经几乎没有人在那里了。艾达问门口的看守第二王子罗伊斯大人是否已经离开。看守高声说，罗伊斯大人在吃完午餐后就离开了，他说艾达来得太晚了。

　　于是艾达也离开了。

　　来这里的路程她乘坐了马车，将她的零用钱花掉了一半。这些零用钱是她在圣诞节的时候帮糖果店分发糖果而得到的，已经在她抽屉里安眠了大半年。剩下一半的零用钱她不打算用它来搭另一辆马车。

　　她拄着拐杖沿街道向家里走去。从大学边华丽高大的建筑逐渐走到她家附近简陋低矮的房屋，从下午仍然发烫的太阳走到黄昏时红色的夕光。又是一个秋天，只不过现在是初秋。

　　艾达在她家附近的街道上看到了那家糖果店，那家雇佣过她分发糖果的店铺。

　　艾达买了三颗糖。她的钱本来就从店主那里得到，现在又有一部分回到了店主那里。

　　临近回家的路，艾达一边尝着糖果的甜味，一边拄着拐杖走着。

　　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艾达敲响自己家的门。

　　她都能在脑中想象到她母亲从放下手中的刺绣，来给自己开门的情景。

　　很快，母亲的脸从门后露出来，和她以往的表情的全然不同。

　　艾达看到的时候出现了诧异。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好事。因为门后，她的母亲脸色红润，眼神发亮，原来的忧郁和忧愁已经完全地消散了，一张有着皱纹的脸上写着希望。

　　卡恩德在开了门以后就退到一旁，为艾达进门留出了空间。

　　艾达慢慢地走进门，没有等艾达将疑惑问出口，卡恩德就急迫地对艾达说：“艾达，刚才有人来找你，罗伊斯……罗伊斯，我记得王子的名字也叫罗伊斯啊。”

　　卡恩德有点语无伦次，当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激动和希望更加明显：“他看起来非常高贵，穿着紫色袍子……你知道的，紫色袍子象征高贵，如果不是贵族或者王族，根本就不可能会穿紫色。”

　　看着艾达的眼睛，卡恩德的眼中透出灼热的光芒：“艾达，来找你的那个人……不会真的是王子吧？”
　　原来罗伊斯大人还记得她，而且……还知道了她离开了孤儿院，知道了她被卡恩德太太收养了，知道了她现在的所在。

　　她的心里慌乱又开心，它们全部混合在一起，以至于艾达心里只是空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应该是什么心情。

　　面对卡恩德的问题，艾达想要回答，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之后她语焉不详地解释着：“或许是吧……我和谭妮思他们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见过罗伊斯大人……”

　　然后她愣愣地问：“母亲，那现在他回去了吗？”

　　卡恩德这时候想起来：“对了！他留给你了一张字条。”

　　她转身去拿字条，艾达也跟着走到了厨房。

　　卡恩德不认识很多字，但她知道这张字条或许很重要，因为写下这张字条的是一个贵族，甚至是王子，因此她需要将字条放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在厨房的桌上。

　　字条上是罗伊斯大人的笔记。罗伊斯大人的字迹还是和过去一样好看，但好像比她记忆中的更加潦草一点。

　　字条很简短：艾达，听说你已经得到了大学的录取，恭喜！

　　然后居然就这样结束了。

　　艾达想，如果她是罗伊斯，她和罗伊斯的身份互换，她一定会在字条上写上他们将会在哪里碰面，或者，如果她太忙了，她就会写她将在正式入学那天再次进入大学开展演说，期待能够会面。还有，她还会问他是否记得当时的约定，之后能否用他的知识和力量帮助她。

　　可惜，罗伊斯大人只有疏离而客套的问候。艾达不禁想到，难道他拜访了所有没有去大学预参观的学生？难道不是因为罗伊斯大人还记得她，才来拜访的？

　　看到艾达面对字条陷入了沉默，卡恩德忍不住问：“艾达，罗伊斯大人留言了什么？”

　　“……母亲，是祝贺语，祝贺我得到了大学的录取。”艾达垂眸看着纸条说道。

　　和艾达的反应截然不同，卡恩德相信艾达已经得到了王族，或者至少是贵族的赏识，她将会在未来成为这个家庭的支柱，让他们、让这个家庭脱离苦难的渊薮。

　　看着母亲喜悦的神色，艾达也让自己笑了一下，说：“母亲，那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虽然今天没有见到罗伊斯大人，但或许未来也会有机会能见到他。”艾达想，让她的母亲高兴并不是坏事。

　　她的养母，曾经失去了她唯一的女儿，而她的丈夫又进入了监狱，她已经尝过了这个世界上很多的苦涩。如果饱经磨难的她的母亲，在未来能够像现在这样充满快乐和希望，那么她也会感到一些安慰。

　　她的母亲，卡恩德，把她当做这个家庭未来的希望，把她当做他们年老之后的依靠，把她当做她死去女儿的替代。可是她供养她读书，为她支付了相当昂贵的费用，这些费用是用她一天一天，从来没有那天停止的刺绣换来的。她的视力现在已经远不如前，她的手上也结着一层茧子。

　　艾达说想要回到房间休息，卡恩德随即答应，声音比平时要大一些，应该是其中融入了高兴的缘故。卡恩德立刻答应，说让她好好休息。

　　艾达拄着拐杖，拿着罗伊斯留给她的字条，转身走向楼梯。

　　突然，卡恩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艾达，你的膝盖还好吗？这么多天还没有好，我帮你请医生看一下吧。”声音很大，有点尖利。

　　艾达停住脚步，心里突然好像被细而尖锐的小针扎刺了一下。

　　她吸了一口气，才回过头，笑着说：“不用了，母亲，我感到比昨天更好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