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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憨憨长大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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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级城市其实没好到哪去,黑户遍地,非正规公司以“促进就业”的名义方兴未艾,倒也提供不少生存机会。
同时,这儿的人什么没见过,对各种怪象接受能力十分良好——比如正规学校里其实一半学生是黑户——当然也不吝于制造事端。
离白桔一中几条街的死胡同里,靳银华懒懒地靠在轮椅上,等对面几个标准混混放完厥词。
这厥词大意是,他抢了他们老大的老大的表弟的女朋友,要给他这个病秧子来点教训。
靳银华眨了眨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当真冤枉,这几位混混大哥大概自己都不认识这位薛定谔的“老大的老大的表弟的女朋友”。不过是郁积的负面情绪太久了,急于发泄,就找上了最近病情较重的柔弱少年。
这事儿太常见了。
少年淡定地把两个终端丢进轮椅侧兜,给自己打了一针药剂,缓缓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纤瘦的手腕。
16岁的靳银华出落成了温婉美人型校草,由于常年嗑药,颀长的身形略显单薄,长过脖颈的黑发微卷,衬得皮肤霜雪一般白。
那一双桃花眸深得靳晚真传,带着四分纯良三分无辜两分笑意和一分动人心魄的慵懒。
此刻他笑起来,几个混混仿佛被这个干净的笑容摄取心魄,又放出污言秽语,眼里的贪婪下流毫不掩饰。
“哟,还想动手?哥几个上!让你好好享受!”
挥起来的拳头虎虎生风,表情狰狞恶心到位,自我配音着实不堪——
扑了个空。
靳银华左脚勾上轮椅,右脚蹬地,立刻滑出近一米。
几人一击不中,恼羞成怒。
少年立即弃椅,灵活地左右躲避,柔软的肢体数次弯出刁钻的弧度;偶尔借力打力,将练了多年的柔术发挥到极致,大有耗死对方的趋势。
但身体到底还很虚弱,心脏受不了长时间高负荷运动,少年渐渐力不从心。一个不慎胳膊和大腿便被擦到,根据痛感可知淤青少不了。
“**!干死你个***!”
第N次听到这话,少年忽然就着额上流下的汗笑了,几个翻越踩上七八米高的旧墙把自己甩出包围圈,跳下。
即将触地的那一刻,他准确无误地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清凉的薄荷与桔梗花香淡淡萦绕。
——“再来晚点就下辈子再相聚了啊啊阿柯!”
“嗯,我的错。”
赶来的少年微微喘息,将人安顿在轮椅里,目光掠过某人又被擦破的衣裤,皱了皱眉。
他右手一伸硬接住一个拳头,转身长腿凌空横扫,几番来往对面倒了一半。
剩下几个见势不对抄起了刀棍,冲到少年跟前。
靳银华靠在椅背上,毫不担心那个与他肖似的少年。
16岁的靳银柯同样身高腿长,穿着白衣黑裤校服,略显凌乱的黑发拂过冷白皮肤,在包围圈里游刃有余。
1分27秒,倒地的混混再没爬起来,苟在地板上哀嚎。
“别嚎啦,没报警。”
靳银华支着下巴,懒懒道。
报警了也不过来个巡逻机器人开启一堆繁琐的扫描外加治安大讲堂。没空,敬谢不敏。
靳银柯甩了甩手腕,走回轮椅边检查起靳银华的伤。
“疼吗?”
少年倾身轻问。
4年过去,经过基因自我修正,两人现在大约只有五分相似。
靳银柯的五官轮廓更为深邃,墨蓝色的眸子略微狭长,因不常笑而显得疏离冷漠,得名一中高岭之花——
独独靳银华知道这人冷冽的神色背后是多么温柔。
“废话,当然疼,疼死了......”
靳银华眨了眨灵动的桃花眼,委委屈屈。
两人的声线都是清冷的少年音,但相比靳银柯略带磁性的声音,靳银华的多了些柔软,像嫩白花瓣上的露珠,尤其适合撒娇卖萌。
他看到靳银柯的俊眉颤了颤,得逞似的笑起来。
靳银柯:“那就好,受着。”
靳银华的笑容垮了。
靳银柯淡淡道:
“出校不告诉我?撞上了混混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
“不是怕打扰你集训嘛?我也没想到几个混混还有两把刷子啊!”
“是吗,你还记得自己柔弱到离不开轮椅和我吗?几个混混没刷子就能手到擒来?既然这样,国家数竞为什么不自己去?”
“......”
靳银华眼神一闪。
像这种含金量高的正规竞赛需要公民身份才能参加——毕竟原则上每个人都要在10岁前登记公民身份,佩戴公民芯片。
奈何他们家只有两张公民芯片,靳晚长住医院,就剩了一张空闲;他就以病情加重为由推了这个机会。
目前为止,演技都非常到位......貌似也到此为止了。
靳银华绽开一个明媚的笑,道:
“那个......哎呀我们先把陈姨的终端送到吧,好不好?”
靳银柯:“不好。”
“阿柯!”
“呵。”
少年还是直起身,推着轮椅走向几条街外的陈姨家。
“阿柯阿柯我错了,原谅我呗?”
靳银华仰起头,带着两分笑意三分无辜四分纯良和九十一分极其强烈的求生欲。
“嗯,不接受。”
靳银华默默叹气。
要是让同学们知道高岭之花冷美人私下里是个傲娇小公主,不得分分钟转成妈妈粉。
就在这时,沉默的少年又开口,嗓音沉冷:
“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又打镇定剂。”
靳银华身体一僵。
“!哪有!”
“哦。所以你又换了起效异常快的新代ijrn药剂、现在站不起来不是A型镇定剂后遗症而是因为脱力、家里少了的镇定剂又挂网上卖了?”
靳银华默默捂脸,没再解释。
“对不起阿柯......”
“是对不起你自己。”
靳银柯冷冷打断。
靳银华鸦羽般的睫毛垂下,盖住眼里怔愣又苦涩的神色,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嗯,对不起我自己。我以后一定戒掉镇定剂.......依赖阿柯。”
说着他仰起脸,眉眼弯弯,笑得温和乖软。
路还很长,人造夕阳的光从天边晕染开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柯,你以后会有女朋友吗?”
靳银华忽问,手心沁出了一点汗。
“不知道。”
“如果有呢?你还会像这样照顾我吗?”
“会。”
“......真的?”
“嗯。”少年顿了顿,加了一句:
“你永远是第一位。”
靳银华似乎惊到了,紧握的手心却悄悄松开。
“那人女孩子得受多少委屈啊?”
“......那就没有女朋友。”
靳银柯刚说完,靳银华就笑开了,肩胛骨清瘦的线条蝴蝶振翅般颤动,迷蒙的水雾从眼角漫开,柔软的额发掠过小小的泪痣。
靳银柯心底升起异样的感觉,想抬手抹去少年欲坠不坠的泪,想说别这样笑了,或者不要对着别人也这样笑。
少年的喉结滚了滚,最终只说出一句:
“笑什么?”
“我开心啊,你这么好,我要赖你一辈子。”
......好吗?靳银柯眼神暗了暗。
他从没忘记,或者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通晓人情世故,他解读出了更多东西。
那一张张面孔,从亲近到冷漠,从宠溺到质疑,从恭维到嗤笑;每一句尾音,是小心翼翼的讨好、陌生的责骂亦或是无视;
像混乱又沉滞的黑夜骤然吞没——那个孩子笑着问他,大哥哥,你要回去了吗?
是啊,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寄居者,理所应当被欺骗。
可他们明明说过,那里是他的家,是他每天都要记得回去的地方;他们也说,他很好,他们永远爱他。
永恒的爱啊。
即使在靳晚这里?
他嘲弄地勾了勾唇角。
“......阿柯?”
靳银柯垂下眼帘,目光一寸寸描摹过这个信赖他的少年,失神道:
“哥,不要骗我。”
.......他还存有希望。
低沉的嗓音在靳银华耳尖撩起一阵酥麻,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
“我怎么可能骗你啊.....”
他们都是被抛弃的,最懂得彼此的伤。
这一声似叹息,无奈却温柔,安抚着异样的少年。
但在靳银柯看不见的地方,靳银华握紧了手里的终端,遮住了一条信息。
那是来自医院的病危通知单。
傍晚,他们去了医院。
靳晚女士已经站不起来了,依旧一点也没有病危的自觉,手里忙着编织也不妨碍她扯东扯西。
明明挨了兄弟两人一堆训,却一直笑,好像要把这一生的笑容都挥霍殆尽。
那次数学竞赛是全封闭的,需要到A级市赛点培训,行程共十天。
两天后他们送走了靳银柯。
后来,靳银华无数次重温这个温暖的黄昏,都在循环那一句“你永远是第一位”。从那一刻心底的悸动,他意识到了自己悄然变质的情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但他不知道的是,黄昏的另一位主角,很久很久以后才发觉——那句脱口而出的“不要骗我”,那背后的信赖和情愫,是少年情窦初开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