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001 ...
-
001
元盛二十九年,京都通往西南郡官道。
三个蒙面紧身黑衣男人,骑马急奔。
腾起的尘土漫天,被超过的押解队伍,立刻闪身避开。
一身狼狈的沈缃叶把水囊里最后一点水,让给扒伏在她肩膀侧,脚底板已经磨出泡的侄儿喝。
她则砸吧已经干裂的唇,看三匹马迅速,绝尘而去。
今天,只能野外过夜,到明天,就能到达樾州郡落霞镇,就能好好在客栈睡一觉。
而之所以有这样的待遇,是沿路撒钱的结果。
没法子,为了活下去,只能有所舍弃。
翌日傍晚。
都来不及洗漱,吃了点押差丢来的馒头后,婶侄俩躺下。
侄儿严家麟虽然只有十三岁,可男女有别,她让侄儿睡床,她则在地上找堂倌要了些稻草铺上,合衣而睡。
只是,地上太硬,只囫囵睡了会儿,翻身转脸间,借助屋外廊庑的弱光,她看到床底下,有微微金光闪亮。
爬过去捡起来,她摩挲着这个用金丝线绣祥云纹的锦囊。
就凭这锦囊的布料和金丝线,里面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激动中,她悄悄打开,一枚小小的残缺玉玦,碧绿油亮,水头极好。
不管是谁遗落,自己捡到,就是自己的。
等到走投无路时,换几个银钱,兴许就能救婶侄两个的命。
她悄悄藏在里衣,不打算告诉侄儿。
诸不知,锦囊主人,自从发现宝贝遗失后的查找过程中,她和侄儿的行踪,已经被人暗中盯上。
半月后。
沈缃叶站在荒草齐腰,只剩一段半截不倒的土墙边,欲哭无泪。
没想到沿路塞钱,也只分到这样一个称不上房子的房子。
“这就是你们的家。”一位长得白皮细肉的长脸衙差冷脸继续道,“不可做违法乱纪之事,不然,有你们苦头吃。”
自从京都押吏手里接下这家人后的当地衙差,没得到一个铜板的贿赂,自然是言语冷硬。
严家麟了然上前,朝衙差手里递了锭银子,衙差态度才略微好些,“水井两口,东边的水浑浊,去南边打水。田地分派,我自会和村长打招呼,你们且等着吧。”
“谢谢,谢谢,有劳,有劳。”虾腰拱手,脸带谄媚,总算送走衙差。
沈缃叶朝衙差背后翻了个大白眼,问眼下青黑的侄儿,“又塞了多少银子?”
“不多,五两。”伸出脏污五指,难得的意气风发,宛如见到,曾在京城打马游街,四处撒欢的纨绔公子。
可此时的沈缃叶只想锤死他。
作为底层爬上来的红杏楼老鸨一个,第一世的她,就是被父母二两银子卖出去的。
没想到就被眼前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侄儿,随意塞给一个不太重要的衙差。
第一世从小被卖进红杏楼,什么脏累活都干过。
磕磕绊绊长大后开始迎接恩客,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
慢慢手段更狠毒,慢慢心肠也变硬,直到如愿以偿成为红杏楼老鸨。
更是什么坏事都会干,包括杀人,其间,也包括几次心软救人。
最终,被更年轻的更有手段,也更心狠的邹丽盈下毒毒死,轻易得了她辛苦赚下的全部家业。
一想到从小装可怜,博取她同情后毒死她的贱女人,沈缃叶第二世都还恨得牙痒痒。
重生在第二世的沈缃叶,一心当好江淮富商沈家嫡女,衣食不愁,认真学琴棋书画,女红管家,老实呆在深闺待嫁,一次都没用过前世的腌渍手段。
家里给指了门好亲事,她感激老天对她的弥补,一心只等严将军府上的严家次子严崇澍打完仗,从南疆归来后便成亲。
哪知两月前,严家军莫名发生暴乱,杀死监军。
皇帝气急,圣旨狼毫一圈,京都的严家老少,全都杀死。
就连还未和严家人成亲的她,也没躲过刽子手的那一刀。
而严崇澍和他的父兄,直接杳无音讯。
当看到结伴重生的严家麟,她欲哭无泪。
不知是该怪她运气好,还是不好。
虽然原主未和严崇澍成亲,可好歹也在严家呆了一年,不能不管这败家侄儿。
如果是她,好活。
凭借第一世在红杏楼的经验,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凭借这一世在闺阁中的绣活、抄书手艺,也能活下去。
可,偏偏这位小爷,在重生之前,便是京都有名纨绔,溜鸡斗狗,无所不玩。
出门前呼后拥,银子也是由小厮管理,自然不知银钱价值几何。
家产被抄时,老管家匆忙中塞给他的钱袋子,他只是稀里糊涂藏起来,压根就不知该怎么用。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读书也是半吊子,想要在这吃人的流放地活下来,没有她,肯定不行。
她决定摈弃那个柔柔弱弱的,严家准小婶婶形象。
都到藏龙卧虎的流放地,娇弱给谁看?
换不来银子和粮食,什么温婉贤良的好品德,全都不要。
银子啊,银子,哪里都需要。
气的心胸起伏的沈缃叶,直接叉腰拽侄儿耳朵,“严家麟,你个丧家玩意儿,你知道五两银子能在这过几年吗?有没有脑子啊你?倒霉催的,我怎么就和你是一家人呢?”
严家麟没料到奔劳一路,小婶婶还有这样的气力,疼的嗷嗷叫中,不断躲闪。
沈缃叶第一世整治下人的手艺被愤怒激发,那只拽住耳朵的手,愣是像吸铁石,怎么也逃离不开。
“把钱都交给我,让你管钱,咱们准得饿死。”
“好好,小婶婶,你放手,你先放手。”
沈缃叶把钱袋子塞怀里放好,吩咐道,“趁着还是上午,你去镇上,找两个干活的来,咱们把这里先捯饬一番,晚上找村里人家借宿,或者就在这将就几天都可。”
严家麟颔首,对于这位还未和叔叔成亲的小婶婶有着十足的服从感。
拔腿就走间,看到不断围拢过来的村民。
小婶婶长得俊,可手段也不少,他一点都不替她担心。
果然,还没出村口,依稀还能听见小婶婶抑扬顿挫的叫骂声。
“你说这破房子是你的?去找衙门啊,我家还不想要呢。
什么?新来的就该住最后面?谁规定的?哪位大人说的?尽管告衙门去,看我们好欺负是吧?做梦吧你。”
严家麟加快脚步,小婶婶的话,随风吹走,立刻听不见。
沈缃叶很烦躁,她想打人。
这些村民,明摆着就是欺负她们。
可刚来,还没摸清底细,不能随便开打,不然被讹上,花钱又费气力,名声也不好。
此处藏龙卧虎,都是不怕死的。
不能太肆意,得要收着点。
村民们见状,叽叽喳喳中,就像一群无头乱窜的雅雀。
她一点都不打怵,好整以暇四处打量。
村子依山而建,全都是土坯房。
茅草房,就她家这一处。
看来,混的都还不错。
而唯一的一幢青砖房,据说是村长家的。
后面是绵延的云竹山,前面是两条大河交汇,形成一片滩涂地,入口小肚子大,形状像大葫芦,所以叫葫芦滩。
整个流放的八个村,就在云竹山和葫芦滩之间。
正值仲春,河面波光如银带,一起一伏。
有不少的水草在风中,白鹤和水鸟,在滩涂觅食,或者振翅飞走,隐约可见。
她们的家,就在第一排,左右邻居家,土坯围墙隔挡,虽然不高,也算互不干扰。
显然,这家位置,在流放丙村来说,还不错。
难怪有人想趁机勒索。
看来,撒出去的银子,有点作用。
沈缃叶懒得看村民的嘴脸,直接掏出一张边缘已经残破的纸,一屁股坐在仅有的两包行李间,摇晃几下,“看见了吗?官府给我们家的,你们要有意见,找监管司去,别吵,也别挡我太阳,我先打个盹。”
村民们不情不愿,慢慢退去。
沈缃叶狡黠笑了。
不识字的蠢材,这是严家的行路文书,偶尔拿出来糊弄一把,竟然十分有效。
肚子咕咕叫的欢,沈缃叶才醒。
隔壁后院小厨房,炊烟袅袅,传来淡淡米粥香味。
她不是忸怩性子,她直接趴在墙头,大声喊叫,“喂,隔壁的,出来个人,可以吗?”
只见一个流绿鼻涕,双眼细长的男孩子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青菜窝窝头在啃。
一身青灰粗布衣裳,裤子短一截,脚上的鞋,已经露出大拇指。
看他那两条大鼻涕,沈缃叶恶心的不行,哪里还敢管他家买米粥。
正要转身,厨房又走出一个双丫髻的姑娘,看身形和那张相似的方脸,应该是这鼻涕虫的姐姐。
“小姑娘,可有新鲜米粥?我给银子买一碗,如何?”
李荷花蹙眉瞥了眼,耷拉着脸,“没有,不卖。”
拉上她弟弟,像是躲避瘟疫般,再次闪回厨房。
沈缃叶讪讪笑,穿过后院荒草,走向另一侧院墙,再次趴在墙头。
可惜,这边的人家,大门落锁,后厨冷清,没有炊烟,更别提香味。
怎么办?
失节事小,饿死事大。
捂住肚子,沈缃叶想去其他人家买点吃食,可看地上的两个包袱,她不敢走开。
一路下来,什么苦没吃过,且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