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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悲伤而又困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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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歇息了一会儿,便带侍卫们离开。他回想起庐陵王接圣旨的模样,恍然有一骑便可立天子的豪气。
正想着,突然圣人威严的面容,如同阳光一样直喇喇刺进来,照见那颗躁动不安的心,顿时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下,无所隐藏。
天使禁不住脊背一寒,赶紧收起这大逆不道的心思。圣人虽老,但威严不减。
天使去后,李显浑身一轻,心情好上许多,寓所内也多了欢声笑语。
这天,房州昨晚刮了一夜的北风,早上推窗远望,白茫茫的一片,空中飘着鹅毛似的雪,这座收容流放皇室的宫殿仿佛披上了一件亮晶晶的新装。
裹儿刚吃完饭,就有四姐瑶琳的大丫鬟紫月过来笑说:“四娘说了,请七娘务必过去,姊妹们一起赏白雪红梅。四娘还说了,若是七娘不来,就是绑也把你绑去。”
裹儿今日要进学读书,她可是嘴上说学着玩玩,实际上夜里点灯看书的人呢。
闻言,她便笑道:“四姐必定闹着姐妹们逃学了。我不敢跟着她们闹。”瑶琳即便出阁了,也跟着姐妹们一起学习,打发时间。
教导瑶琳姊妹的夫子是李显封王时的王府文学张夫子,姐妹们只跟着他认字作诗,打发时间,因而李显和韦淇都没有严格要求她们。
唯有裹儿不同。她幼时哭闹要跟兄长一起读书,李显心立刻软了,但韦淇依旧心硬如铁,和裹儿做了约定,才同意她与重润一起读书。
约定若裹儿执意要和兄长一起读书,就不许喊累,更不许半途而废。韦淇没想到的是,裹儿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坚持成了习惯,习惯难改,她又好强,不肯落人后面,想了想,就拒绝了。
“哈哈,我就说七娘拿大,紫月请不来她,四娘你这下子信了。”二娘舜华与四娘瑶琳隔着窗户听到这话,一起笑着走进来,一左一右要强拉她走。
裹儿笑说:“别闹,二姐四姐,阿娘知道这事,只怕要打我呢。”
四娘瑶琳道:“我不管。姊妹们都在,就差你一个。这是我出阁后第一次办宴会,你若不来,我就不走了。不走了。”
裹儿正左右为难,忽见前院的小丫鬟过来说:“韦长史昨晚着凉,说今日放假。”
瑶琳一听,连忙笑说:“七娘,你这下子找不到借口了吧。还不赶紧走?”
裹儿见盛情难却,今日又不用上学,便笑说:“你们一早急吼吼来做什么,我还没用饭呢。”
舜华笑道:“不早点来,怎么抓的到你?”
“好好好,我去就成。”说着,裹儿看向小丫鬟说:“舅舅可看了大夫?可曾吃药?”
韦长史是韦淇的堂兄韦洽,也是裹儿等人的堂舅。韦淇亲兄弟皆亡,韦洽兄弟成了韦淇最亲近的娘家人。
小丫鬟笑回:“看了大夫,说不打紧,已经吃了药,来时舅老爷说不用挂念他,也不用去看,省得过了病气。”
裹儿听了,命丫鬟彩月代自己去探望。“二姐四姐,你们在这里一起用饭吧。”裹儿道。
瑶琳道:“我们回去吃。你吃完饭赶紧来春晖堂,千万千万。”说完,便和二娘舜华一起急匆匆走了。
裹儿用了饭,换了件大红缎子面狐狸毛里的鹤氅,戴着昭君套,围着风领,刚出了院门,冷风夹杂着大雪往脸上吹,让人头脑为之一清。
裹儿改了方向,去了重润的院子,叫上他一起去。一进院子,只见重润聚精会神地蹲在雪人面前,裹儿脸上一笑,朝众人打了手势,猫着腰,抓了一大把雪团成团,蹑手蹑脚走到重润侧面,笑嘻嘻朝他砸去。
重润被砸个正着,抖了抖头上的雪,站起来招呼她过来看雪人。裹儿走到正面一看,原来是个抽象的人儿,便笑他说:“你把人的神堆出来了。”
重润请裹儿进屋,又让人上了热茶,说:“堆着玩。大冷的天儿,连舅父都冻病了,你怎么不在屋里呆着?”
裹儿捧着茶,笑说:“四姐她们要赏雪,咱们一起去。”
重润正好无事,换了衣裳,就和裹儿一处来到春晖堂。
春晖堂是面阔五间的大屋子,四娘瑶琳昨晚见天阴得厉害要下雪,就提前吩咐仆妇将春晖堂收拾出来。
裹儿和重润踩着雪,刚进院子就听到银铃般的笑声。只见桌案和榻都拼起来,大娘纨纨、二娘舜华、三娘静淑、四娘瑶琳、五娘景兰、六娘仙蕙和八娘季姜都在上面挨着坐。
西厢有丫鬟烤肉烫酒煮茶,东厢设有投壶用的壶矢、笔墨纸砚以及琴瑟琵琶之类。
一见重润进来,惟有瑶琳、景兰、仙蕙和季姜站了起来。瑶琳笑说:“我今日运气好,不仅请了一尊小佛,也请了一尊大佛来。”
重润笑说:“裹儿说你们这儿有趣,我就来凑个热闹,不知你们欢迎不欢迎。”
仙蕙笑道:“往日请你,也请不来。快坐下。来人,快上热茶”瑶琳等人要让位置,重润忙道:“让人搬一张小榻到东首,我就坐那儿。”
彩月和紫月搬来榻,铺上芙蓉褥,又搬了一尊熏笼让重润倚着。裹儿挨着仙蕙坐下,六七岁的季姜被大姐和二姐照看着。
众人坐下吃茶闲话。瑶琳笑说:“你们快别说,咱们先去投壶,投得不好,就发配去烤肉如何?”
裹儿闻言面露嫌弃之色,说:“你们谁会烤肉?我怕吃坏肚子。”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舜华出主意:“罚她自己烤的自己吃。吃坏了肚子,就怨不得旁人了。”
重润道:“大冷天吃坏了肚子,你们不要命了。”说着,重润解下腰间的玉佩,道:“这块玉佩是彩头,谁投得好,就是谁的。”
瑶琳道:“谁不知道阿兄投壶投得好?这玉佩让我们看了一眼,又系回你腰上了。”
裹儿起哄道:“不如让阿兄背过身投。”众人都笑说:“这个好。”
重润好脾气地应了,又道:“裹儿不比我差,我若背身投了,这块玉佩又是毫无悬念。”
瑶琳笑着推裹儿,道:“这个也不能饶了,就让……就让七娘也背过身去投。”
裹儿嚷着不公平,不过众姊妹一致赞同。众人下了榻,按着长幼顺序投壶,彩月和紫月计数。
果然,背身投壶的重润和裹儿的成绩只比七岁的八娘季姜略好些。瑶琳赢得了头彩,拿了玉佩挂在腰间。众人都打趣她,得了个好夫婿,连投壶也精进了,羞得瑶琳满面通红。
众人玩得兴起,纨纨从发髻上取了一对金花树钗,作了彩头。热热闹闹玩了几轮后,彩月进来道:“肉烤好了。”
裹儿问:“什么肉?”彩月回:“羊羔肉和鹿肉。鲜嫩的肉切了用香料、黄酒和盐腌了,拿签子串好,放炉火上慢慢烤。”
裹儿等人早闻到烤肉和馥郁肉汁浓烈的香气,听见好了,又是羊肉和鹿肉,便一群人围着火炉坐定,吃起烤肉。
“这……这上面刷了一层蜂蜜?”裹儿惊喜道。其他人听了,也纷纷要蜜炙的羊肉鹿肉来吃。
裹儿见众人吃得开心,道:“怪不得咱们叫大……大家弄这个酱来吃,果然好吃。”
众人只当她嘴瓢说了一句废话,嘲笑她吞咽干净再说话,免得大舌头,只有重润看了她一眼。
裹儿心有余悸,朝重润勉强一笑,重润意会。裹儿幼时曾信誓旦旦与重润说,因为高祖和太宗皇帝爱吃糖,所以国号才为唐。
然而现在作为李唐子孙,连一个唐字都不敢说。传言三年前,皇嗣八叔的王妃和窦孺人就不明不白地被圣人杀了。
若是她们不小心说错话,圣人不会和孩子计较,只怕要带累父母。裹儿后面索性不说话,埋头吃起来。
韦淇昨晚被瑶琳讨了新鲜的羊羔肉和鹿肉,说是要下雪天吃烤肉,无奈被女儿痴缠,只好应了。白天一直想着这事,怕她们年轻,吃坏了肚子,放心不下就冒雪赶来。
众人忙站起来,仙蕙和裹儿要拉着韦淇坐下一同吃。
韦淇笑说:“我不爱吃这个,你们姊妹脾胃弱,吃多了不消化,不许多吃。”她扫了一眼,见都是厨娘烤的,这才放了心。
仙蕙说:“我们才开始吃没多久,阿娘就来了。还正想着让人烤些给阿耶阿娘送去。”
韦淇道:“外面还下着雪,一路送过去都凉了。现吃现烤正好,厨上已经做了这两道菜,不必送过去。”
韦淇说完,又对重润笑道:“你倒是难得来和姊妹吃饭。正好,待会吃饭,你监督她们多吃些热羹汤。再者,这个烤肉不许她们多吃。”
“是,阿娘。”重润笑回。韦淇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重润果然言出必行,众姊妹只好烤其他的,边吃边玩。
吃毕,洗漱了一回,众人坐回榻上,说话的说话,下棋的下棋,猜拳的猜拳。
直到一起吃过午饭,姊妹们才散了,外面的雪也晴了。仆妇们扫出一条道来,裹儿边走边想,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雪化了,春天来了。
四娘瑶琳在桃花盛开时传出了好消息。
然而,好消息变成了坏消息,瑶琳留下一个孱弱的男婴,离开了几乎禁锢她一生的寓所。
这是裹儿第一次面对死亡。姊妹欢闹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怎么人就没了?
她悲伤而又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