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四章 如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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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元帅们频频语出惊人，众人觉得今日的联合会议属实百年难遇。
比如海元帅竟提出要停职的程渝担任南十字星战线指挥官。
比如穆麟不顾形象地拍桌，和海元帅对刚。
海与和摸了摸胡须，道：“穆元帅，最近可是太累了，今日也太不稳重了些。”
穆麟笑了一声，对海与和的话置若罔闻，咬牙道：
“我不同意。程渝他一个军校都没毕业的娃娃，我不可能给他哪怕半个指挥权！”
海与和：“程中校刚刚指挥了前线一整条战线的战役，大获全胜。军部需要新鲜血液，这样的天才留着不用，当真要他心生怨怼做出叛国之举？”
众人哗然。前两句还正常，最后一句可是扣了顶天大的帽子——而且，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与滑稽了。
穆麟气得把茶盏一拍：“程渝不可能叛国！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元帅，就——”
“就怎么样？穆元帅，我要提醒您，晏洛叛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说他们的出身有多像，就说他们的关系——”
“私情怎可与家国大事相比！？”
海与和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穆元帅，所谓家国，皆是一个个人组成的，我想您都懂。”
他喝一口茶，接着道：“其次，我把这句话还给您——私情怎可与家国大事相比？”
沉默良久，穆麟喝了一口菊花枸杞茶，阴沉着脸：“行，海元帅，给我他能胜过全军部两千名将级军官的理由，充足一点。”
于是乎，众人再一次经历了三个第一次——
第一次，海元帅如此力挺一个小小的中校；
第一次，临时拉来了三位皇子和科研所高层连线投票；
第一次，暗部被搬到了明面上，0314卧底组的存在公之于众，知情的不知情的所有人都昏了头。
以及，第一次，他们窥见了进化的真相。
傍晚，纸醉之城，伊丽莎白街道别墅区，18号。
齐范的大别墅里空空荡荡，唯有AI还放着几个世纪前的琴曲，昭示着主人的存在。
程渝靠在客厅沙发扶手上，发尾还滴着水，垂头滑着终端。
“老大，编制的事交给我和齐范，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看到最新信息，他指尖一顿，半天没打下一个字。这时，终端又是一震，明烟发来一条条语音，自动播放：
“我说老大，你是要写封感谢信么？对方输入中已经输入了整整一分钟了——”
“也行，记得开头写致尊敬的三殿下，字数不少于三千”
程渝嗤了一声。
“还有，我们现在信息没法互通，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凭直觉，刚刚联合会议指挥官投票我投给了你”
“恭喜你赢得南十字星备用指挥权、纸醉之城暗部成员指挥权。你要小心哦，穆麟老头很生气，非常，生气~”
程渝：......就知道会这样。
穆元帅此人，少年误入歧途，青年浪子回头，中年刚直不阿，一生尤其护短。为了不让程渝涉险，不知道诋毁了他多少，险些把他从小生性顽劣四处招惹大人物乱认哥哥都说出去。
程渝只回了一个字：“好。”
想了想，他还是没写“谢谢”两个字。毕竟，他并不想被尊贵的三殿下优雅地嘲讽一遍。
还没来得及退出界面，一条视讯就强势地插了进来。
程渝木着脸，盯着闪烁的联络号，想，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墨菲定律是个玄学——怕什么来什么。
于是乎，他接通视讯，同时站直，理了理衬衫衣领，扣上了两颗散开的扣子。
他微微扬起唇角，道：
“父亲，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穆麟：“不好。你哥也不好。”
程渝装出来的笑容褪去，垂眸道：“我听说了。现在已经复职了？”
“对，紧接着你就被停职了。如果不是你们确实各有各的错，我就要怀疑是哪家针对上我们了。”
程渝一愣，偏头笑出了声：“哈哈......错？说说看，父亲，我错在哪里？穆自逍错在哪里？”
穆麟还穿着一身板正的军装，即使是虚影，勋章也亮的晃眼。他沉着脸道：
“你错在眼高手低、盲目信任，任淳冕一纸军令就把你打发去死，你还不长记性？”
“......我长记性。但那是军令，元帅。”
“不合理的军令应当被驳回！更何况，你要是不同意，这军令他会签？那群毛没长齐的学生求你你就答应是吗？”
“不全是。”
程渝眼神闪了闪。当初他不是没有察觉到端倪，只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晏洛。
那只是一次光明正大的逃避而已。
穆麟定定地看着青年，吐出一口气。
“行了，过去的事先不提。你这次——”
程渝弯起眉眼，打断道：“父亲，您还没告诉我穆自逍错在哪儿呢。”
“......”
看出程渝在回避问题，穆麟倒是气定神闲下来，回道：
“跟你一样，妄自尊大，放不下那点虚荣心。”
程渝皱眉：“他受到了人格上的侮辱，就算处理行为有些过激，也应该算正当防卫吧？”
“.......难得你还会为他说话。”
不等程渝回应，穆自逍叹口气，坐进扶手椅，低声道：
“小渝，我很抱歉，从你们小时候起我就忙着争权势、争地位，对你们疏于教导。你呢，性格外向，有一堆哥哥朋友，倒是长得挺好。逍儿内向一点，是我对不起他，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导致他的眼里也全是这些......”
程渝忍不住道：“我看他平时都装的挺好，磨磨性子就好了。”
“磨了几十年，更偏激了。”
穆麟闭了闭眼，道：“到现在都不知悔改。如果不是他当年故意找难民把晏洛藏起来，何至于一直找不到他，何至于让二皇子捷足先登，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对不起焕哥啊。”
他喃喃完，才发现程渝良久没有出声。他抬头，却看见青年仿佛失了魂一样，瞳孔甚至没有聚焦。
“小渝？”
“程渝！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
程渝缓缓眨了眨眼，他脸色惨白，声音却无比冷静：
“穆自逍，这辈子，只在我十岁那次去过第二荒星带，对吗？”
【“巡查任务地点已经发在你们终端上......”】
【“J221。”】
【“团长是为了救人，被感染异化；团长夫人亲手杀了他，然后自杀了。”】
“晏钦焕团长最后也牺牲在J221，对吗？”
【“曾经有个小孩跟我说，即使被感染异化，他的父母依旧是他的父母，依旧是救了很多人的英雄。”】
【“我小时候也跟人约定过一起考军校......”】
“穆自逍去J221是为了找我，所以他找到了晏洛，是因为晏洛当时恰好和我在一起，对吧。”
【“后来呢后来呢？他考上了吗？”】
【“不知道，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程渝的思维转得很慢，好像生锈的齿轮，一边拼凑零件，一边吱吱呀呀地转动，又乒铃乓啷落了一地。
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又一次忘了他。”
他似乎是在问穆麟，“为什么？”
穆麟没有听清他的呢喃，只当他是在问穆自逍为什么那样做。他说，“那时我在政界举步维艰，焕哥还是重罪犯人，寻找他的后代一事被人当做把柄。逍儿应当是太着急了。”
程渝一言不发，突然笑了笑，道：“父亲，天色不早了，您好好休息吧。军部调了大量将军士兵到纸醉之城和南十字星，帝国内部的防守全落在您身上，您不能有丝毫闪失。”
穆麟还待说什么，程渝又打断他：“我这边有海元帅、常长官，大可放心；暗部的事，您想操心也操不到。”
说完，他直截了当地挂了视讯。
窗外，夜幕落下，世界翻转，纸醉之城的极致夜生活点亮了第一盏霓虹灯，舞女款款步入舞池，音乐与笑声急匆匆漫开，漫到别墅区，被黑暗悄无声息地吞噬。
AI已经关闭，灯光、暖气、音乐一同消失。程渝背靠黑夜，有些茫然。
他分辨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觉得，这座房子太大太空了。他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想，就这么靠着。
时间和空间都静止下来，却能强烈地感觉到缺失了什么，还有什么在身体里汹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他想起常衾雅间里的猫。
木雕小黑猫，右耳上有个小小的缺口，绿油油的眼睛隔着落地窗，盯着空茫的远方。
常衾脚边的猫。
头身分离，碎屑泯于尘埃。右耳的缺口还在，绿油油的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突然想，晏洛没有恨过他吗，哪怕一次？
或许有，可是晏洛也不说，程渝也不会发现。怨怼只会被埋葬，等待着某一天被发掘，或者就此腐烂成疮口。
他又忍不住想，如果他是晏洛——如果从小被丢弃在荒星的是程渝，他会怎么长大。
十岁时，失去父母，遇到一个乱认哥哥的熊孩子，定下一个约定。
十二岁时，拼着被打死也要救下一个叫秦策的小孩。
十三岁时，成为孩子王——开始了没有尽头的老大职业生涯。
十四岁被二皇子哄着把自己卖了，十五岁带着孩子们在学校里读书，十六岁成为地头蛇四处捞人，十七岁考入银河军校。
然后，在入学考那一天，他会遇到一个在玻璃上呵气写字的幼稚鬼，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幼稚起来。
对方会在玻璃上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晏”，然后傻笑着看他。
他会上前，一笔一画，写下一个“渝”。
黑发黑眼的少年会跑来，笑着喊：【渝！】
他会转身，也跟着一起笑，回道，【阿晏。】
.............
程渝把自己逗笑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终究会在那一天相遇、相识、相知，终究会执子之手——
只因一个是程渝，一个是晏洛；而不论程渝还是晏洛都是死倔的性子。哪怕变成怪物，哪怕一起毁灭，他们也永远不会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