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六章 宇宙的心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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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形潮深处，成片的异形缓缓蠕动着，却不敢前进一步。
程渝实在撑不住，半跪在地上，一手撑地，剧烈喘息着。鲜红的血一滴滴砸在地上，在浅金色的眸子里晕染开来，恍惚间生出了重影。
一只异形突然开始抖动，迅速收缩，变化成一个青年的模样。他着一身白袍，一头白发披散着，碧绿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程渝。
似乎很不满意自己的发型，他一边观察，一边抓起长发，细致地分成四股，一点一点编起来。速度其实很快，兴许是熟练了。不一会儿，他就将编好的长辫放在胸前。
他已经走在程渝身前，弯腰，伸出手，抬起程渝的下巴。
那浅金色的眸子有些茫然，血丝密布，水汽氤氲之下，竟似要泣血。
他歪了歪头，下了个结论：“你不是人类。”
听到这一句，程渝迟缓地眨了眨眼，随后笑了：“我是不是.......用得着你一个异族来断定？”
他点点头：“唔，原来可以这么回答。但是，我的意思是，你身体里的异形基因要醒了。你会是第一个，异形和人类的......完美的孩子。”
程渝有些诧异，偏头离开他的手指，笑出了声：“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说法？看起来人类还要感谢你们，优化了人类的基因？”
他眨眼，道：“反过来也一样。我一直很好奇，人的情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心又是怎么样的。”
说着，他的手按在程渝心口，感受到了心脏急速的跳动。
“你感觉受到了威胁。”
看着程渝面无表情的脸，他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我判断的对吗？”
程渝扯了扯嘴角，直白道：“对。”
他又有些新奇地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会去纠结基因改变后，是人类还是异形的人。”
程渝懒得去想什么话术。面对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物种，就算刻意引导，对方也指不定会偏到哪里去。更何况，他太累了。
于是他直说道：“帮别人纠结时，就纠结完了。”
“因为小五吗......是你们人类会干出来的事。”
他简单总结，不加任何评判，好像是个人类观察学家，正在论证自己的观点。
程渝莫名觉得可笑。
这位王思维很是跳脱，忽然又从一个观察学家变成了星际法官，道：“按人类的理论，我们不过是在追求进化，在向前走。我们没有错。”
他等着程渝的下文。
程渝长出一口气，忍过身体里的一阵剧痛，勉强回道：“是......所以我们也没错.....只能前进，没有退路。”
青年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他伸手，点在程渝汗湿的额头，呢喃低语。
一阵阵的剧痛居然平缓下来。青年空洞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
【“我们来打个赌吧。”】
程渝闭眼。
【“赌什么，赌注是什么？”】
青年感知到远方的波动，道：
【“就赌，小五——也就是晏洛，还算不算人。”】
【“好。按什么标准？”】
没想到他答应地这么干脆，青年眨眨眼：
【“有多少人心会跟他同化——也就是，多少人还会相信他。”】
【“我赌，他是。”】
青年看着这双浅金色的眸......好吧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把不会真的玩脱吧？
于是他决定先耍个赖。
【“如果人数感动到我了，你就赢，异形退出人类星系；反之，你输了，你得跟我们走......哦，忘记说了，我们不会把人类全杀完的，我们会圈养一部分，以备研究。”】
他可是异形啊，他怎么可能感动呢。
他以为程渝会绝望、会嘲讽、会暴怒——可程渝只是歪了歪头，平静道：【“好。”】
王：......？？？
王：“果然，你很有趣。”
程渝笑着，咳了几口血：“尊敬的王，如果你只是觉得我的反应有趣，那么有趣的不是我，而是我不自觉间模仿的那个人......”
还没说完，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就要倒下——
就在这一瞬间，蠕动的异形静止，似乎连风都静止了。
王消失得无影无踪。
嗒。
有人落在他身前，接住了他。
他闻到了浅淡的茶香——就和这个人一样，永远是一幅冷淡斯文的模样。
他勉强睁开眼，眼前全是重影。他看见了那人凌厉的下颔线，凸起的喉结，苍白的皮肤，侧颈熟悉的弧度。
他想也不想，一手勾住那人的脖颈，偏头咬了上去，辛辣的白兰地不要命似的往里灌，满溢出来，伴随着对方的闷哼。
程渝抬起另一只手，摸到了晏洛的发带，随手抽了下来。
苍白的长发散落。
程渝终于松嘴，舔了舔暗红的血珠，嗓音沙哑道：“晏洛，我喝过你的血。”
——在他们做|爱的时候，数不清多少次。
除了没缓过来的喘息，没有任何回答。
程渝闭上眼，靠在他肩上，喃喃道：“我没有异化。”
“所以，如果你是个怪物，那么我也是。怪物配怪物，天生一对......”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已经筋疲力尽。在熟悉的气息里，他完全放松了戒备，就这么昏死过去。
晏洛眨了眨碧绿的眸。
【所有将士请注意，距离一级预案启动还有五分钟，星舰还有两分钟起航，未撤离的请立刻撤离！】
晏洛突然低头，咬在程渝的腺体上。
【重复一遍！星舰还有两分钟起航，未撤离的请立刻撤离！】
不知春的苦涩完全盖过了白兰地。
【星球隔离罩即将升起，预计一分钟全覆盖，未撤离的请立刻撤离！】
异形潮外，一架直升机仍然悬停在原地，许多直升机正全速飞向星舰停泊处。大地轰动，半透明的量子隔离罩缓缓升起——兜住星球碎片用的，以免造成太空垃圾和流陨石风暴，殃及其他星球。
它既然连星球碎片都能锁住，更别说人了。公频中一片谩骂声。
“操！根本来不及！！”
“谁还有伤药？这个撑不住了——”
“靠！异形都他妈会叠罗汉了！还想抓老子！！”
“......”
明烟已经被送走。秦策抓着直升机舱门，死死盯着突然静止的异形潮。
柳瑜然一脸烦躁：“最多还能等20秒，要不然——我们一起死这里！”
齐范傻笑出声：“好像也不是不行？一整个星球给我们陪葬呢，多壮观的葬礼啊！”
硬要留下来的闻亦荣一言不发，秦策扯了扯嘴角。
还有15秒。
秦策问，“你们说，异形潮为什么会有一片静止了？”
娄榭子默了默，想到什么，道：“或许因为有高等级的......王。”
10秒。
面前的异形潮忽然开始剧烈颤抖，触手乱飞。齐范和闻亦荣不得不合力把直升机升高，不断闪避触手。
隔离罩升起三分之二，还有很多人被困在深处，来不及赶到出口。
5秒。
抖动的异形迅速分开，竟然清出了一条道——那一刻，风止声停，无数不规则形体的高度陡然降低，颤抖着，好像无声的跪拜。
一个青年走了出来。
他一头苍白的长发散落，碧绿的瞳孔似乎没有聚焦。他怀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鲜艳的血色也在他的侧颈盛开，仿佛一朵糜烂的玫瑰花。
他抬眼，看见了僵住的一众人。
他闭了闭眼，嗓音淡淡：“降下来。”
直升机来来回回闪躲着，猛地下降。青年借力攀上直升机，径直走到休息舱，把程渝放下，全程一言不发。
他最后看了一眼程渝，转身走到舱门口。直升机沉默地往出口极速飞去，劲风扬起他的白发，在阳光下，无比刺眼。他侧身靠在舱门上，没有施舍给众人任何眼神。
他说，“趁人类的意识没有消失以前，想问什么，问吧。”
秦策喉咙干涩，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是晏洛吗？”
青年抱着臂，转头看他，一脸漠然：“如果你要问这具身体，不是；如果你要问记忆、情感、思维......也不是。”
“你所问的晏洛，是什么。”
他的语调和晏洛一样平淡，不同的是，他的平淡里没有任何藏起来的东西，只有一片空洞。
秦策气笑了，语调越来越激动：“我要问的是最开始的晏洛，带着我们从荒星走出来的、无缘无故地抛下我们自作主张承担责任、又突然回来搅乱了一切的那个混蛋晏洛！！”
但他泛红的眼眶，无论如何也进不了青年没有聚焦的绿眸。
青年想了想，那应该是母本。
虽然他们是同一个人......不，同一个怪物。
于是他说，“死了。”
空气里一片死寂。
这时，娄榭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青年没有回答。他仰头看了一眼升起来的隔离罩，道：“你们赶不上了。”
齐范啧了一声：“赶不上就赶不上！至少我要明明白白地去死！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年没理他，闭上眼睛，呢喃着，一句接一句。
异形潮忽然疯狂起来，疯狂地像出口另一侧的薄弱处涌去，公频里传来怒骂声浪，却很快转了调——
“不对啊，它们怎么疯了一样往那一个点撞！？”
“怎么看着像是——”
“操！裂隙！连上出口了！出口扩大了！！”
“快快！！！”
“......”
青年仍在呢喃，腔调古怪又神秘。
在直升机飞近出口的那一刻，低语被迫停止——他不住地咳嗽，暗红的血从嘴角流下，又被他粗暴地擦去。苍白的发丝如同枯草，垂落下来，遮掩碧绿的眸。
柳瑜然本能立刻上前，可还没走近，就见青年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愣在原地。
因为，这个白发绿眼的异形的王，笑了。
虽然嘴角的弧度很小，却是真真切切地在笑；倘若他有一双人类的眼睛，那眼里，应当是无尽的歉意和悲意。
他转身后仰，猛地用力一蹬，直升机被送上出口，被星舰抓住，收进底舱。
他闭上眼睛，跌落入异形潮。
那一刻，无数异形躬身跪拜，虔诚地，迎接王的归来。
那一刻，无数直升机飞入星舰，欢呼着，隔离罩缓缓愈合。
那一刻，秦策破了音的嘶吼还在耳边回响——
“晏洛！你说过你不会给这个星球陪葬！！！”
他想，喊这么大声干什么，他想要的那个晏洛已经听不见了。
彻底异化的他，着实有些不能理解这些人“亡羊补牢”的行为；当然，也不能理解自己刚才的行为。
那应该算，本能吧？
保护程渝的本能。
嗯，这个理由可以接受......？
为什么要保护程渝？
不等他琢磨出来，就陷进了异形潮。他轻巧地落地，面前是一个含笑的青年。
他说，“欢迎回家，小五。”
——从今以后，你和人类就没有关系了。
“......”
爆炸不停，大地一寸寸龟裂，好似要翻出它的脊骨；一枚高浓缩核晶弹从隔离罩的最后一条裂隙里投入。
裂隙闭合。
在这朵烟花绽放的那一刻，两位王走入虫洞，和亿万异形一起，消失在茫茫宇宙间。
嘭——
绽放是那一瞬短暂，却又绚烂得刺目，在浓重的黑幕上，余韵久久不散。
就好像，宇宙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