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微羽澜

1、第 1 章

　　“啪嗒”刀重重砸向地面。
　　雪白的手腕瞬间染上猩红。
　　一滴滴暗红的血自桌沿滴下，犹如一条红丝带，无情地包裹了那身华美的戏服，戏浓人尽，纵有万出好戏，再无人赏识。
　　此曲妾只为君唱，君离戏终曲尽哀。窗外，片片红叶无情的飘落，没入水中，那些曾经说过永不分离的人，早已散落在天涯。

　　“落落，今天过年，师娘给我们做了好多好吃的”
　　“落落，晚上府衙门要开戏台子，要我们去表演呢”
　　“落落，白天师傅让我们逛庙会呢”
　　楚离滔滔不绝地说着，
　　“就是你的话最多”裴落嗔怪的捏了一把她的脸，“你们去吧，我不爱热闹”说完独自去练戏了。
　　“这丫头今儿怎么像丢了魂儿似的”楚离暗暗思忖着出戏园子奔街上去了。
　　裴落叠好戏服，踱到了园门口，一会儿，一辆马车停下，载她到了公署，院子里净是些形色匆忙的军人，进进出出，好半天，一群人拥着一位英武俊朗的军官走出，她脸上一阵发烧，连忙低头行礼：“徐长官安好。”徐子尘连忙将她拉起，众下属知趣的离开了。
　　“落落，新年快乐，这是送你的礼物”说着他将一件华美的戏服递给她， 她又惊又喜，连忙接过：
　　“多谢徐长官”
　　“不要怕，落落，这里没有别人”
　　“子……子尘，谢谢你”
　　“落落，喜欢吗”
　　“喜欢，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我……我去试一下”她说着含羞离开。
　　半晌，她身着金色华贵戏服缓步走出，手上摇着团扇，金珠玉翠，耳上坠着明月珰，“就让妾为君唱一曲吧”
　　她轻摇团扇，徐子尘的耳畔似有丝竹声传来，她朱唇微启“君不见妾起舞翩翩，君不见妾鼓瑟绵绵，君不见妾嫣然一笑醉人容颜。君不见妾醉消红减，君不见妾泣涕涟涟，君不见一缕青丝 一声叹……”
　　徐子尘早已沉沦，她惊鸿一舞，惊艳时光，此时又压低声调“落花纷飞飘散，迷乱我双眼，烟波江畔 渔船，今宵灯火阑珊。我依然醉生梦死般，笑看世事似水变迁，伊人叹，叹不尽相思苦 忆华年。”
　　一曲已毕，团扇舞动，她来到他身边，声音似发丝聒噪他的耳畔“君不见妾为君展颜。”徐子尘如入梦中，恍惚迷离，这时才幡然回神，柔声道：“卿可拨心弦，一笑醉愚心。”话音未落，裴落猛烈地弯起了嘴角。
　　她不爱笑，但此刻，她笑的是如此灿烂，灿烂到阳光似乎躲入了云层，时间似乎颠倒了。徐子尘从来就晓得她长得美，只是她年纪尚小，与风情二字委实不大沾边，但此刻，风抚过她的发丝，好个风情万种的成熟美人。
　　徐子尘撩拨着她的发丝，眼中说不清是温柔还是悲悯，轻声道“等我战胜归来，一定八台大轿娶你进门。”
　　“又要打仗了吗？”她眼中尽是错愕，倏地充盈了泪，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然而她却只是悠悠一笑，又将泪水吞回眼眶。
　　“是啊。”
　　“那我不要八台大轿了，你，可不可以不去？”她那双顾盼撩人的眸充满希望的望向他，微微上翘的长睫毛扑朔迷离地上下跳动。
　　“这场战争关乎我军生死存亡，不能不去。”
　　刹那间，吞下的泪终于夺眶而出，珍珠短线般落在华美的戏服上，戏服似乎暗淡了些。
　　徐子尘望着她的眼睛：她这俨如天鹅般的眼眸，偶一流盼，如此甜美；柔丝般的、弓样的眉睫，荫掩着盈盈的双瞳，是那样天真、那样纯洁，有什么肮脏的东西，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也一定不曾看见，又怎会看见这战场，这时局，此番一去，怕是再不得相见了。
　　“子尘，那……那你什么时候走呢？”“今晚。”
　　“那可不可以看完戏再走？”她几乎是乞求的握住他的手臂。
　　“军情紧急，耽误不得。”
　　“报——”副官走过来，对着徐子尘咬了咬耳朵。“张…长官……叫您……快去……”她只隐约听见这几个字，徐子尘听完神色一变，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头“等我回来。”未及她说话，徐子尘转身上马。
　　裴落的眼紧跟着他，直到他的背影迅速消逝在路的尽头。
　　她握着身上戏服：“其实，我更喜欢你，你一定要回来。”
　　裴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戏园子的，身边，楚离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街上的繁华，可她一句也听不真切，他不在身边，再繁华又该与谁看呢，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落落，你怎么了？我们该去戏台子了。”楚离疑惑着又开口“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楚离是那样单纯，虽是戏班长姐，可一心与戏曲相伴，哪懂她相思之苦？“我若像她一般该有多好，罢了……”裴落收拾好心情。
　　“走吧。”
　　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戏园里，戏园外，到处欢声笑语，戏台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
　　天色暗了下来，华灯初上，一条条街道变成了皓光闪耀的银河。
　　裴落站在戏台边：万家灯火，又有哪一盏属于自己呢？
　　灯火是那样温暖，那样明亮，可裴落却感到了丝丝寒意。
　　在师傅的再三催促下，裴落登台了，台下掌声不断，她虽年轻，却已小有名气。
　　唱着唱着，眼前模糊了，天地在无休止地旋转，她甚至连自己唱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台下掌声雷动，她还在唱。
　　她唱着，郎君去远方
　　一步一曲是相思
　　远方人，沙场正征战
　　不曾忆，台上旧相识
　　他说着，归来定娶卿
　　众人贺，佳人配才子
　　未听一句一叹戏里有情痴。

　　时间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她的爱随时间与日俱增，在时光最深处等待那最美的爱情。时光流转，青春悄然，她独自在时间的漩涡中徘徊。
　　只是，身上的戏服再不曾熠熠生辉。

　　“乌坠寒江染彩霜，千坡璀璨漫天香。未酬壮志身先死，将军英名风颂扬。”
　　消息传来，她被石化了，原已残缺的心支离破碎，她沉默了，不知所措，她一无所剩，只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就这么从白天到晚上，看着落日变成月亮。
　　身上的戏服在一瞬间失了颜色。
　　心中的悲伤一点点淡化、消退、最终归为平静，既然他走了，自己就陪他。
　　在刀刃划过手腕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他就站在面前：
　　“落落，我好想你”
　　“再给我唱一曲吧”
　　她笑了，笑的无比灿烂，就像那天他在她耳畔说情话时一样，这一曲，这出戏，只为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