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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祈愿 ...

  •   不知不觉间,已近黄昏,浴拂礼的第一日即将过去。
      薛适和江岑许也逛得差不多,薛适还替人写了几份代笔,又多送出去不少福文。

      前来参拜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江岑许回了刺史府,薛适想着清弥法师这会儿得了空,打算前去请教一番江接身上佛光乍现的原因。

      不想刚走到白日浴佛的正殿,就见清弥法师四处张望着,甫一见到薛适,便急急向她走来。

      “我好像知道……薛待诏之前问我的密咒,是为何意了。”
      清弥法师眉间皱成一团,深吸了口气,严肃道,“薛待诏可看到白日迎请佛骨时,大皇子身上的金光?”

      “看到了。我来就是想问问法师,是否知晓这金色佛光出现的玄妙?”

      “这并非佛光,而是缘于修炼了道家的《金光咒》。”

      薛适一愣,道家?
      她忽然想到刚来扬州时,长临书院的书生在请愿寺的僧舍品鉴经文,有小和尚提起过,清缘住持在皈依佛教前曾修行过一段时日的道教。

      联想到江接与清缘住持在冰心笺上所说的密咒,难道……

      “来寺之前,清缘住持曾佛道双修。而金光咒,是他最为擅长的密咒。”

      薛适心一沉,虽料到如此,但还是不由得握紧了拳。
      “法师,如果是我要修行金光咒的话……需要多久?”

      清弥法师一惊:“薛待诏,你……”

      “要揭穿大皇子的阴谋,攻破这样玄乎其玄的异象,只有让大家知晓,遵循一定的方法便可身现金光,并非唯有大皇子一人才能做到。
      慈悲为怀的佛,崇尚自然的道,不该成为别有用心之人夺权谋利的器具;扬州百姓淳朴真挚的信仰,更不该被利用。”

      清弥法师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惊讶与赞赏,良久,他目光坚定,朝薛适微笑道:“我亦是这样想的,所以……
      此事由我来。”

      “薛待诏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都想要城中百姓可以恢复到从前,会信奉佛法,却不会事事依赖,过度痴迷。
      虽未来难定,但只要现在的我皈依佛门一日,就会竭尽所能维护这份信仰,守护信众。”

      “今日大皇子身上金光乍现,城中迷信之言愈发严重,甚至有画师画了这幅景象,很多百姓竟是散尽家财,不顾一切也要买下这画日日供奉跪拜,祈求事事顺遂。就连长临书院的书生也大肆宣扬此事,致使越来越多的百姓对大皇子为‘天选之子’的言论深信不疑。”
      “而这些,又怎能只由薛待诏你一人承担?”

      “可我怕法师……”此事毕竟关系到江接谋反的计划,是他宣扬自己乃天选之子、为自己造势的关键一环。如果将清弥法师这样牵扯进来,薛适担心会连累他。

      清弥法师却是轻声打断了她:“薛待诏不必担心。无论对方是谁,哪怕圣上亲临,我都会选择亲自修行,赶在浴拂礼最后一日,这最后能聚集供奉拜别的信众之时,让所有人眼见为实,破除今日荒谬。”
      “何况,普通人修成金光咒至少需三年时间。而我以前求学时对道教了解颇深,如今钻研佛法,亦参透些许修行要义,应是比薛待诏要容易些。”

      薛适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原来从三年前,大皇子计划的伊始,他就已跟随清缘住持修炼金光咒。
      而金光乍现之后,关于他“天选之子”的言论能够散播这么快,必是早早就联系了长临书院书生为此造势准备。
      薛适想到来扬州之前,她在都亭驿听到大皇子让清缘住持“提前和书院那边说好”,想来从那时候,他们就已经慢慢铺垫好一切。

      薛适觉得心中有些酸涩,同样是受人敬仰的高僧,有人将他人尊崇肆意玩弄,也有人选择倾力守护,只因——
      人的信仰本应纯粹,任何人都没有权利使其浑浊。

      “那法师,一切小心。如有需要我帮忙的,请一定开口。”

      “好。”

      浴拂礼的氛围持续笼罩,几度日升月落间,不同的身影忙忙碌碌。

      扬州城内,薛适除了和江措撰写离宫赋,又加紧对城中百姓过度依赖佛法一事针砭时弊,并隐秘地提了句一切是从三年前大皇子自请治理水患,请愿寺接济处于“瘟疫”源头的长临书院书生赴京科考开始。
      届时清弥法师修成金光咒,江岑许成功揭发江接,辅以这些文字配合流传,影响自是深远。

      清弥法师日夜苦练金光咒,一连几个时辰闭眼修行,废寝忘食是常事。阿雅每天陪在他身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女,开始学着做各种各样清淡可口的吃食。阿雅的汉字也写得越来越好,她会将清弥法师标注的关键字句用更大更醒目的字体誊写,方便阅读。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的刻意保持距离,到坐于桌前一起用膳,再到时而话几句问候,相视一笑……
      以及阿雅不曾知晓的,自己夜间踢落的被子,每一晚都被清弥法师捡起,悉心掖好。
      他看向床上女子安谧的睡颜,轻声道:“时雅,等浴拂礼结束……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江岑许暗中将朝堂上能为他所用,且正直忠心的官员一一列明,因身为“公主”又有“荒唐”声名难以出面,远在京城的萧乘风接到书信挨个拜访。
      不动声色间,三年前因兴修扬州水利的官员贪腐,薪水惨遭克扣的工人已主动作证,并留存了当年相关人员选购低劣木材的交易明细,被萧乘风一举呈到监察御史手中;当年科考透题的监考官也被秘密查处;徐桓应在临辞等人的保护下安全到京,并被大理寺少卿小心看管;萧乘风自己则时刻监视着袁敏达手下兵马的动静。
      风雨欲来的日子难免压抑,好在宣凝郡主一直陪在他身边,像是甘甜可口的荔枝,虽看起来有棱角不易亲近,其实心软热情事事记挂,总会给他讲坊间有趣的秘闻,带西市时兴的各种奇珍异宝。

      大明宫中,奚玄日日前往蓬莱殿,替薛适向明皇后送写经文。他们在宫人的注视下恪守礼法,但短暂相交的视线,和不经意交叠的衣袖,无声诉说着只有二人才会知晓的爱意。
      每一次,每一眼,已胜过万语千言,无数次流转在深宫岁月。

      紫宸殿内,昭景帝的身影隐于夜色下的龙椅之上,目光却是落在空中某处虚无,神色缥缈却温柔。记忆中的画面仿佛能够凭借思念之力,成为触手可及的现实,在眼前浮现。
      那时候,他只是王爷,尚未坐拥江山,却远比现在幸福,因为他拥有所爱的一切。有妻子陪他挑灯夜读,梳理政见;有可爱的女儿送上亲手制作的点心;有聪敏的儿子常会从旁人难以想到的独特角度抒发见解,令他茅塞顿开。
      想到戴着面具,却依旧遮掩不住眸间凛冽灼亮的身影……昭景帝握了握手中笔,在蚕丝织就的明黄之上,坚定落下字句。

      -

      转眼已是除夕,浴拂礼结束的前一日。

      各寺依照习俗于今日举行普佛法会,以他们独特的方式庆祝属于僧人之间的热闹。

      薛适不忍打扰,刚好江岑许正在寺门外等她,说吴陵维昨晚携亲眷回了老家,让他们可在刺史府度过除夕,随心所欲,无需顾忌太多。

      薛适想到阿雅一人孤身异乡,这段时日一直待在请愿寺陪清弥法师练习金光咒未曾出门,便去了厨房找她,果真见阿雅又在研究新的吃食。

      薛适笑笑走近:“阿雅,今日是我们大益的除夕日,要和我一起去刺史府嘛,大家一起也热闹些。”

      阿雅虽有些好奇,但想到清弥法师,还是担忧地摇摇头:“不了,你去吧。我担心他修行起来,又忘记吃饭。”

      薛适看在眼里,问道:“你听说过大益要在除夕这日吃汤中牢丸嘛?我教你包些素馅的,你好带回来给清弥法师尝尝。”

      听了这话,阿雅眸光一亮,转而应下:“那好!”

      临走前,迟何想让薛适帮忙在他的房间门口写副对联。
      薛适略微思忖了下,仿照迟何稚嫩可爱的字迹,基于他的角度,朴实写道:

      【一祈一拜世世顺意,一饭一蔬岁岁平安。】

      提笔写完,薛适还在最末端画了个小香炉,一旁是迟何乐悠悠的笑脸轮廓,远远看去像是吉祥喜气的年画娃娃。

      迟何喜欢得不行,左瞧瞧又看看,笑着跑开朝其他小僧放声炫耀去了。

      等这些事做完,三人乘马车抵达刺史府时,天色已暗。

      江措正摆弄着青铜方炉,见他们进来,忙招手笑道:“吴大人临行前特地将他平日用来烧烤的方炉找了出来,小五又在清早买了些羊肉,咱们刚好可以烤着吃。”

      “好,”薛适一笑,“那我和阿雅包些汤中牢丸。”

      即便偌大的刺史府只有他们四人,但今夜,香气四溢,炊烟徐徐,热水煮开的咕噜声和煎烤羊肉的滋滋声起伏相和。载笑载言间,抚动着最平常的烟火,似热烈着岁月,慢煮了时光,将每一瞬都变得安宁而悠长。

      泼墨夜色下,刺史府院外的石桌上已摆满了丰盛至极的年夜饭。
      江岑许和江措将烤好的羊肉用竹签串起,撒些粗盐盛碟摆放。薛适和阿雅将煮好的汤中牢丸捞起一些,其余的仍在锅中煨煮,以防变凉。

      薛适依次帮忙斟好酒,撮几粒花椒放入,笑意盈盈道:“椒盘颂花,除旧迎新,愿大家新岁顺利!”

      “饮胜!”
      几人围桌坐下,杯盏相撞,仰头饮尽后只觉寒气骤除,浑身都暖融融的。

      “尝尝我和小五烤的羊肉。不过,”江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我们一起,其实主要是小五在烤,我帮她打下手。”
      “没想到小五竟继承了三弟的烧烤本事,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以前大家一起围猎时,跟着三弟总能一饱口福。”

      只见根根串好的羊肉金黄诱人,肥嫩处呲呲冒着小小的油泡,一口咬下软硬得当,唇齿生香。烤羊肉对于出身关塞的阿雅来说,几乎是餐餐必备,但江岑许烤的羊肉,还是令她在吃下后不由出声赞道:“好好吃!”

      江岑许又备好五辛盘,大蒜、小蒜、韭菜、云薹、胡荽一应俱全,给每个人都用小碟装了些放在面前,配着热香扑鼻的烤羊肉,吃起来不仅新鲜解腻,别有滋味,还有散五脏郁气,防病侵扰之效。

      这几日在请愿寺食不得荤,薛适捏着竹签笑眯眯吃着,很是餍足的模样。江岑许勾勾嘴角,又烤了几串,递到薛适面前。

      酒肉下肚,江措又呈上了胶牙饧,寓意长福长寿。虽主要是给老人家吃以防掉牙齿,但甜甜的味道、香黏的口感,让很多人极馋这一口。好似嘴巴甜了,日子也变得甜蜜了。

      一番下来,该是吃主食的时候。热气腾腾的葵菜馅汤中牢丸散发出鲜香,半月饱满,多汁味美。

      阿雅满脸期待地尝了个,惊喜地微微瞪大了眼,立即看向薛适,那副神情俨然在说:做成了!很好吃!

      薛适朝她点头笑了笑,阿雅看向江岑许和江措:“我可以拿一些,给我的……朋友尝尝吗?”

      “当然。”江措道,“这些本就是薛待诏和阿雅姑娘一起做的,而且还包了这么多,多一个人吃,也不会浪费。”

      江岑许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轻笑了声。

      阿雅喜笑颜开地拿出一些汤中牢丸用食盒装好:“谢谢诸位!那我先走啦。”挥手道别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立马回到请愿寺让清弥法师尝尝。

      三人又坐在一起吃了会儿,江措今夜饮了不少酒,到最后有些不胜酒力,歉然地先回房间休息了。

      一旁的江岑许似也有些倦醉,偏头懒懒趴在桌上,闭着的眼被长睫垂掩。

      薛适小声叫了江岑许几下,见他都未应声,浅浅翘了翘唇,从怀中掏出个妃色的小香袋,小心翼翼放在他旁边。

      江岑许送了她很喜欢的水绿色斗篷,所以她想亲手缝制这个香袋作为回礼。

      香袋内衬的最里侧,被她缝下小小的“执笔”二字。
      看似只因她喜笔墨、擅代笔,所以留下了类似署名的印记。

      但其实……这是她尚无法说出口的隐秘心思。

      以他的名,和她的喜好,并排放在一起,成为另一个只与她有关的、全新的词。
      是唯她知晓的,无人洞察的。

      薛适放好香袋,手刚想抽离,蓦地腕上一沉。
      迎着明明暗暗的火光,薛适看见江岑许睁开了眼,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怎么这般偷偷摸摸,”因着倦意,他的声音染上了丝低沉的喑哑,眼指了指一旁的小香袋,“不当面送给我?”

      薛适蹲在一旁,歪头笑了笑:“主要是,怕殿下不喜欢。现在送的话,殿下到时发现了,应该也不会特地再来找我退掉吧。”

      “你还挺相信我。”
      他直起身,将香袋握在手心看了看,然后系在了腰间,意思明显,“我很喜欢,谢了。”

      这时,刺史府外由远及近地传来打更的钟声,旧时年夜已过,今朝新岁降临。

      江岑许的眸光漾过粼粼笑意,启唇看向她,钟声令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虔诚。

      他说:“新年快乐,薛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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