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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尘尘劫劫不得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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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边打嘴仗边观察了一会儿,除去几个大概不经意间游荡至此上前凑热闹的路人“诡”,一直没见到邱莺的身影。
守株待兔倒也是个办法。
但等到哪年是个头啊。
“要不,我去套套话吧。”郦雍不大坐得住了,琢磨着要主动出击。
刚迈出一只脚去,就让经年给扯了回来,“你干嘛去?”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郦雍豪迈仰着头,紧接着又凑近些低声道,“要套不出话,就套个人来,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大刑伺候,总能问出线索来。”
经年不屑道:“就你?像个鹞子,和徐侠客一样,不被套了就不错了!还记得前些年,陈瞎子教他玩皮影傀儡,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半夜里跑到诡境里套僵尸,结果被反封在古尸壳子里,我和陈瞎子好不容易才在悬崖老屋找着他的时候,他都被锁在棺材里十几天了,眼睛差点儿没哭瞎了!陈瞎子说,自己本还想着能可以有个小瞎子继承衣钵的,倒是可惜了侠客实在不是这块材料。”
郦雍最近好像很不爱听经年提起徐侠客,哪怕提起陈瞎子也没这么让人反感。哼。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想起他来?你也说了是梦里,别说十几天,换我试试,锁我十几年我也不怕啊,”郦雍讪讪,“算了,凭啥锁我十几年,我没事比这个干嘛。眼下到底怎么做,要不你想个办法。”
经年蹙眉仔细思忖了一番,幽幽道:“莫不如……”
“啥?”郦雍屏息凝神。
“我去套套话,套不出来,再套人。”
郦雍亮出拇指,“高!比我的主意高明多了!”
“你在这儿老实待着!”经年点点脚下,仍提着那包来路不明的肉出去了。
走了一段,逶迤而至肉摊前,那七位或站或蹲的摊主仍然麻木排在案板后头,面目模糊。
经年将手中纸包放在案板上,清了清嗓子。
一片安静,没人先说话。
经年只好自己起头,“刚刚哪位卖我这肉的?”
左边数第三个身形高大些的往前迈了半步。
“这肉斤两不对吧?你们做生意不讲究个童叟无欺吗?”
七个人都侧头“看”着他说话,看不清五官就分不清情绪,只能依照情状来看,似乎都很疑惑,像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找回来说斤两不对的顾客。
搭话那人迟疑着说:“那……你要怎么办?”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你现在称给我看,看看是咱们谁的称数不准。”经年说。
那人干脆道:“没称。”
“这儿没称还是家里没称?”经年那带妆的眉眼里浸满诱骗,“要不我和你回家去取?”
那人又道:“没有。”
油盐不进啊,经年觉得这分明就是推诿,“没有什么?”
那人顿了顿,语气里竟然带了丝茫然,“没有称,也没有家。”
“那……”经年正要说话,太阳穴处突然跳了跳,余光就见郦雍猫着腰,不知道什么时候猴子似的窜到了肉摊后侧,手里展着他的新衣裳,忽闪着就要去扑最边上那个个头矮小的摊主。
“那个那个那个……”经年心里恨得慌,又不得不配合,眼见郦雍靠的越来越近,他千钧之际只得使尽洪荒之力猛一拍案板,“都听我说!”
说是来不及了,他没想自己惯于搓澡练就的手劲太大,案板居然配合着裂开了一条缝隙。
那七个摊主都怔愣的伸头去看。
缝隙蜿蜒不止,“咔”的一声,居然断裂开,整个案板顷刻之间折成两段,向左右坍塌而下。
案板底下漏出一个蜷缩的女人身形。
经年白光电闪之间推测这女人很可能就是失踪的邱莺……
阿呀呀,可他二舅姥姥的来不及了!
趁着案板断裂的一瞬间,郦雍居然用衣裳兜头套住了最靠边的那个摊主脑袋,勒住对方颈部拽倒了就往后拖。
一切几乎同时发生,不过毫秒之间。
其余六个摊主确实没有反应过来。
经年那口气还没顺过来,眼瞅着郦雍急退十余步就要躲进枯木林,谁想到被拽倒的那个摊主突然原地打了个旋儿,两只手臂陡然伸长了就来扼郦雍的脖子。
那双手十指斑驳,甲缘乌紫参差。
郦雍垂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地上摸到一块石头,尖角朝着对方手腕就狠狠刺下去!
那边有了打斗声响,其余六个摊主闻声也回过头去,还没观清形势,便一齐朝郦雍那边扑了过去。
经年大骂了一声“蠢货”,弯腰把邱莺扛在肩上,大步也往那边跑。
郦雍衣领上挂着两只断手,那东西还不依不饶的撕扯不掉,另六个摊主也已经赶到,连同地上爬起来那个,一拥而上,一个加一个,叠罗汉一般将郦雍压在下头。
最靠近他那一个摊主,朦胧的一张头面上陷出一个漩涡状的黑洞,瞧那意思,分明是要来吞他,又有些无从下口。
感觉竟像是有些生疏。
郦雍握住石块再往里一插,石块连同握着石块的那只手臂,瞬间都被吸进了黑洞里。
“你妹啊!”郦雍只感觉半截胳膊又冷又潮,里头吸力拧着劲儿的拽,肩膀关节处已经开始出现裂痛,再这么下去,保不齐半条胳膊就要不保了。
外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经年也看不清郦雍被压在里面是死是活,他跑到近前时只隐隐听到郦雍嘶哑又愤怒的骂了一句脏话。
手里又没有得用的工具,经年深吸一口气,只能先丢下邱莺,准备撸着袖子亲自往上冲。
邱莺落地一滚,后背碾过碎石,忽然响起一声哀泣。
经年还当她苏醒了,也没多想,脚步才抬起来,忽然又顿住——那一声哀泣竟然连绵成了一片哽咽哀鸣,声音嘈杂又不分明,但声声如诉,夹杂些尖声秽骂,全是从一处而来。
经年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快速蹲身到邱莺身旁,扳着她的肩膀一掀,让她趴伏在地上,嘴里道了声“得罪”,便握住她的后衣领向下猛的一扽!
不甚结实的外衣被撕碎大半,只剩里面半透明的白色里衣,拓在线条瘦削的后背上。
然而,拿背上的风景可并不迷人。
“一、二、三、四、五、六、七……”
里衣下是影影绰绰七张扭曲狰狞的“脸”,像是被黑线简单粗暴的缝在了她的后背上面。
一旦透出气来,那七张脸便更加活跃了,争相恐后的诉说着内心怨怼,说急了还要彼此倾轧对骂几句,声音全都挤在一起,就像细酒瓶口塞着的线团,反而一句都分辨不清楚了…….
这完全验证了经年刚刚的猜想。
他将邱莺的外衣拉起来,盖住那七张脸孔,大概是没了光线,里面的声音渐次小了些。
“郦雍!你别挣扎了,就让他们吞了你吧!”经年站在外围大喊。
半晌里头传出一声不甚清晰的嘶吼:“经年,好狠的心,没有我你怎么办……你的眼泪谁为你……”
经年心里一梗,也懒得和他在此刻计较,绕着包围圈找了个缝隙大的位置。
“这位邱姐姐是个七世怨种,要是不去解了她的心结,你自己想想,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随即里头猛响起一声“啊!”
郦雍不再挣扎,身上卸了劲儿,眼前瞬间全黑了。
一个个摊主就像咬尾的鱼,一个吞一个,很快全都消失了。
经年看了眼地上的邱莺,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跟着化为了一片雾霭,一起消失了。
……
再睁开眼睛,先闻到了一阵刺鼻骚臭。
郦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拍着床板骂道:“怨种,怨种,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大怨种!我才是个最无处申诉的怨种!”
屋子另一边传来一个声音,“我劝你先从那床被子里起来。”
郦雍闭上嘴,低头嗅了嗅,闻到一脑瓤子的陈年积垢味道,一下从床铺上跌下来,脚腕挨地传来一阵剧痛,“这什么味道这么霸道?”
经年已经尽可能贴着墙根儿,呼吸也放到最小剂量,声音都是气若游丝的轻微:“这屋是寡妇陈二妹公爹的屋子,那位老人家帮工在雇主家摔塌了腰,瘫痪在家二十年,几天前才过身,诶,就是你刚刚身下睡着的这一副铺盖。”
郦雍踉跄着站起来,默默环视了一圈……像是个深山沟沟里的毛草棚子,简单糊了黄泥,除了床架子,屋子里连张桌子都没有,就靠墙一个瘸腿矮凳子,满屋里一寸一缕都透着个大写的“贫”字。
郦雍忽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才问:“这陈二妹……就是邱莺吗?”
经年说:“不知道,我得守着你,听来的也有限。”
门外响起窸窣脚步声,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到门口,向里面望了一眼,见郦雍已经醒了,便没有往屋子里迈,避嫌的站在门槛外头,搓手局促道:“小先生,你醒来了,药、药我煎上了,一会儿你喝一点,我们这里,就这条件。”
经年仗着陈二妹在屋外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说话,幽幽的充当画外音,“你是滑下了山涧,被陈二妹救回来的,睡前你跟她说,你是为了她的事来的,所以医药钱要她出,她采半个月的菌子才卖是个钱,又和人借了二十个,才给你买齐了药。”
郦雍也不知道“自己”眼下到底是为了干嘛来的,只想着陈二妹穷是真穷啊,忽然转念一惊,“孤男寡女,她又是怨种,难不成是因为我和陈二妹要有一段孽缘?”
经年一耸肩,“那你倒是想多了,陈二妹自丈夫去世后就一直住娘家哥哥家里的柴棚,只是白天才回来伺候公爹,现如今你在他眼里估摸着跟公爹也差不了太多,要不然哪能让你住这副铺盖里。”
陈二妹久不见郦雍出声,心里愈发忐忑,手握得死紧,惶恐不安的问:“小先生,你说得信呢?”
“信?”郦雍回过神儿,往自己身上摸了摸,别说,还真摸到一个信封,赶忙扬手朝陈二妹递过去。
陈二妹看见了,但没过来接,怯懦道:“我不识字,小先生忘了吗?”
“……没忘。”郦雍展开信纸,不过才看了一眼,就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