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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乌头镇夜游无禁忌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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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彻底成了幽幽的暗绿色,洒下院子里一地的阴森。
婴儿们的脸却白嫩中透着淡绯,一个个唇红齿白,映着整个眼框都是满黑色,不留一丝眼白,吊诡里透着些微可爱。
那一若有似无的清脆的荡曳声仿佛就在耳边,或者就在人的脑中,伴着沙沙的风声,思绪很难不被吸引而跟着涣散到千里霄云之外去。
一个镇子,一共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多的人,可院子里的婴儿藤串却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在房檐下一串串飘飘荡荡,如同结了籽的杨树。
郦雍像一个喝醉的人,稍微不集中注意力,便会有一种浮在云端之上的错觉。
晕到极致的时候,脑中再次出现了某种不可描述的缥缈画面。
一片战火纷飞的修罗杀场,多日的苦战耗尽了所有人的体力,满眼都是铁血喷溅,蹄意翻努,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浓厚的都快化为具象的实体了,两方敌友之间难以分辨,只有没有尽头的杀戮仍在进行着。
到处都是尸体,人的,马的,象的,天空中尾部盘着黑云倒吊下来的三头巨蚺,都被还在拼杀的人统统踩踏成了肉泥。
于是天空也染了血,山谷边缘都变成了紫红色。
如此惨烈焦灼之中,远远忽然飞来了一片密集的巨翅鹰隼,赤金色的斑纹,头颅上烫印着统一的徽图,每只鹰隼嘴上都衔着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数量不尽相同的裸身婴儿,顺着脊背相连,伴着风声,把尖锐的桀桀笑声送到了每个兵士的耳中。
鹰群连成一片乌云,遮住了夕阳下稀薄的霞光,渐渐更像是一顶密不透风的华盖,很快天地都跟着混沌了起来。
“还不束手投降吗?!”
……
“这都是什么?”郦雍看不见自己,却能听见自己低哑而急促的声音。
随着这问话,鹰隼群的队形骤然发生了变化,它们盘踞在山谷上空,沿着顺时针方向疾速的飞翔,很快便形成了一个圆形涌动的漩涡。
说是漩涡,却更像是一个倒扣下来的深渊。
很快,便有兵士不战而衰,要么倒戈自裁,要么挥刀自刺双目、自断臂膀,一时之间哀嚎呼喊声响彻云霄。
“是招厄阵!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身后有人突然猛推了郦雍一把。
“不,我不能走!此战必要......”郦雍声嘶力竭的驳斥。
“我不能看着你死,但我可以为你而死!郦雍,死生我不负你!”
对方血污的脸上绽放出一抹道不尽心酸的苦笑。
可话没说完,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郦雍木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甚至隐隐觉得耳中听到的清脆响声,连续延绵下逐渐有了自己独特的旋律,他的眉心燃起了一簇炙热的小火苗,身体不住的冷热交替着,身在虚无之间,心却已然坠入了深渊之中。
他不知道脑中为什么会有这些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场景。
可它们存在的那样悠远又真实,甚至每句话每个字里都是笃定。
此刻他仰躺在花家的院子里,身下是残破的窗棂,嘴唇翕动,喃喃的说:“招厄阵无解啊,这阵布下来,就是为了招引四周方圆百里的邪祟恶魂,连一个好好的人,也会被引逗出体内阴邪的一面来......”
这是什么话,他怎么会知道?
可他随后微微勾了下嘴唇,不明所以,却只是想笑。
无解啊,真希望今天就是个必死之局。
那就这样吧,没什么可挣扎的了,大家都一起沉沦下去吧,沉沦进地心最无望的炼狱深处,一个拉扯着一个,谁也不要超脱,就让那无间之厄吞噬掉所有的一切吧......
但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他居然连想要随波逐流的权利都没有。
每当他放弃的想着就这样吧,任由自己倒向浑浑噩噩之中,就会如同有人在他身后猛拽了一把,让他意识重新清明几秒钟,随后又会重新迎来被婴阵侵袭统占意志的过程,那种如堕冰河,亦如烈火焚身的感觉,无穷无尽的交替进行着,让一切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恶毒诅咒。
如果郦雍此刻还能有余力开小差,他大概会由衷的感慨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
很多时候,生死都是最简单的事情,因为纯粹。
可那些让人不生不死、难生难死的境地,才是真正的梦魇折磨。
于是尽管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脑中会有那些令人费解的场景与言辞,可由于类似通感的共情能力,他两相牵掣摇摆之间,却发自肺腑的生出了一丝共同的心理感受来。
一道绚烂的异光忽然从他怀里射出。
那是郦雍从来不曾看到过的光,明明只有纯粹的亮色,却硬是让人看出了一种金华万丈的迷幻之感。
难得的是,并不刺目。
异光如同一只穹顶,将整个镇子笼罩而下,穹顶的正中心正对着花家的院落上方。
四肢脱力的郦雍眯着眼毫不费力的就能看清穹顶上蜿蜒的光纹,叶脉一般从中心位置一触即发,快速传导至四面八方。
其后一根细长的光线豁然自浩渺的星空中斜插而下,刺破了穹顶的光膜,半插进院落中的地面之下,裹挟起一阵剧烈的飞沙走石。
那些阴垢无所遁形,从房间内被吸吮而出,盘绕在光线四周,快速旋转而上,可还没等飞升至半空中,就多半炸裂无形了。
招厄阵的幻形也随之消弭了下去,不过几息之间,那些婴儿虚影就消失殆尽了,只留屋檐角落一串三个木然的婴儿,还在寥落的飘动。
可这样的平静稍纵即逝。
郦雍刚刚勉力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想看清眼下的局面,就被四面八方同时暴起聚集的一股暗黑力量带起,狠狠冲撞到了房顶边沿,随后因为被甩离了力量中心,又残叶一般跌到了地上,冲击力之大,直接让他喷出了一口鲜血。
而那暴起的暗黑带着哑沙的外观,像一具外化成型了的沙丘,流化的形态随时变换着外形,逆时针的绕着光线攀援缠裹,居然将耀目的光线锁成了断续的光斑。
郦雍伏地仍没从呕血的虚弱中恢复,身体从内到外的碎裂痛苦将他折磨得气若游丝。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不能准确的判断。
可近乎毫无缘由的本能,他想起了怀中的盒子,想起了兰桂坊里那始终没见全貌的猫眼舞娘。
在他眯眼不甚清晰的目光中,暗黑的沙团几乎快要将光线侵蚀殆尽了。
整个穹顶都跟着闪烁虚化了几下,僵持不下的关键时刻,光顶渐渐浸出了一点殷红,随后源源不竭的向下坠落,密密匝匝的落雨一般。
落雨越来越急。
顷刻间,大半个镇子,都被笼罩在了一片红色的雨幕之间。
雨打瓦檐,如注如泣。
没有想象中刺鼻的血腥,空气中的味道是一种罕见的素淡馨香,郦雍整个人半泡在积水中,却从这兜头的殷红中莫名感受了几分淡淡的忧伤,藏的那样深,那样隐秘而哀怨,如同一个横亘时空而来的秘密。
激烈的缠斗都没能被击退的暗黑沙团,此刻悄然被雨水冲刷,居然无声无息的化散成了颗颗尘埃,每一颗尘埃被一滴雨滴抱紧,随波入地,很快尘归尘土归土。
郦雍难以形容自己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切实感受,他表情木讷,神思积郁,只是雨滴砸在脸上,带走了他一行不知所起的热泪。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心会这么痛?不能承载负荷的那种......
可他也......终于能安心的放任自己滑向无垠的黑暗之中了......
“郦雍 ,郦雍你醒一醒啊!”耳边响起一阵呼唤声,伴随着轻拍脸的动作,光听着都能感知到经年的焦急。
郦雍缓缓睁开眼睛,一入眼的就是屋顶那个参差的漏洞,月光从那里倾泻下来,照在经年圆滚滚的后脑勺儿上,也将他的面容隐在漆黑的逆光里。
郦雍一个激灵弹起身,手脚并用的朝后面退后了好几步。
经年呆愣在原地没有动,张了半天嘴,才说:“郦雍,你怎么了?这房梁也不算高的,又有我拽着,怎的摔了一下就摔懵了?是我啊,你仔细看看,是我啊!”
“经......经......”郦雍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努了半天劲儿都没说出完整的句子来。
不过这一小截距离淡化了逆光效果,经年的脸孔十分正常的显露出来,竟然完全瞧不出那惨白泛绿的颜色了。
“郦雍,”经年一脸便秘似的为难,“您老要是胳膊腿儿还利落,能不能先干点儿正事?说好了来救花大夫一家,你到底帮不帮忙,给句准话啊!”他叹了口气,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和你说话咋这么费劲呢,是我乡言口音太重了?还是谁耳朵不好使?”
郦雍脑子真的是懵的,一点儿没装。
他话都顾不上说,爬起身冲到床前,一把掀开了花大夫身上的被子——底下是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身体!
“这......”经年没想到郦雍干起活儿来居然像抽风似的,要么不干,要么雷厉风行到如此地步,脸颊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刚要跟着往那边去,余光扫向窗外,突然大步走到窗前,抬手一推窗户,探头看了一眼,“哎呀天老爷啊,这火势怎的真烧起来了!”
无人住的西厢房已经燃起了大火,此刻已有了冲天的火光,热浪是真切能够感受到的。
郦雍抄起圆桌上的烛台,往床框上敲了敲,铛铛的响。
“你真有一千零二岁了吗?别玩了!我看你没有一千只有二吧!”经年反身跑了回来,“快,我背花大夫,轻的那个给你背,先搬到外面街面上去吧,要不然来不及回来救东厢的人了!”
他不由分说的拖起花大夫的老婆架在了郦雍的后背上,又自己背起了花大夫,就一马当先的往外冲去。
门闩都没来得及抬,被他一脚直接踹折了。
郦雍几分茫然的也跟着踉踉跄跄的跑了出来。
两人一直跑到药铺外面,找了一处平整的路面,放下了花大夫夫妇。
经年又迫不及待的往回冲。
郦雍这时才从一片混沌中隐约抓住了一缕光,他摸出怀里的盒子打开,里面居然是空的!他一把拽住了经年的胳膊,“等等,经年,你别急,听我说,这事情不对......”
“别说废话了!”经年根本不听他说话,直接靠蛮力半拖着他又杀回了花家后院,“你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先救人啊,眼下没时间了!”
可经年的脚步却并没有朝向东厢房的方向,他再次拽着郦雍走进了正房。
郦雍心头一跳——真的如他所想,床上赫然躺着花大夫和他老婆!
而急着去背人的经年,竟然表现的对这异常毫无所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