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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殿下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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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衍生在周围看了一圈,没有发现老人的身影,想要绕到前院查看,却被年轻男人拦住了。
他示意公衍生和他一同去房顶,公衍生一脸抗拒,但还是被他拉了上去。
“一个老人而已,何必如此谨慎。”公衍生嘴里嘟囔了一句,然后倾身去看前院。
空旷的院内只西角摆了一张桌子,神像被正放在桌子中央,红布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案前。
案前一片狼藉,糊满了暗红血污,肉糜与鸡羽被人费心分开装在两个不同的碗中,分别有一个肉球样的东西嵌在中间。
公衍生只看一眼就皱着眉移开视线。
“怎么没有人?”
公衍生看向年轻男人,对方却没有理会他,也不知在看什么。
“要不咱们直接离开吧。”
年轻男人看了他一眼,似有嘲意:“你喝了他的水,还想跑?”
“这有什么……”
不等公衍生再说什么,年轻男人对他说:“在上面待着。”
说罢,便一个翻身落到前院,长剑拔出,确定没有人后,警惕地抬脚走进屋内。
公衍生见状,扒开屋顶的稻草,向里看去。
年轻男人一步步往里走,没有发现什么,直到站在床前。
床上之人从头到脚都盖着被褥,胸口的起伏能看出里面是个活人,但气息太过微弱。
公衍生正屏息凝神盯着,却忽然感到脚上有点异样,便回头,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只见他们一直在寻找的老人正趴在屋檐上,一双眼只剩下血淋淋的两个洞,他阴森森地笑着,露出两排牙齿,枯瘦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脚腕,另一只手则高高举着刀。
“抓找你了。”
公衍生汗毛倒竖,疯狂去抽自己的脚。
“咚——”
老人却手起刀落,却扑了个空,砍在一边的房梁上。
“啊!”
公衍生痛呼一声,冷汗顿时落了下来。
刀分明没有砍到他身体上,痛感却真实地传遍整条大腿,不过好在他已经挣脱了老人的控制,于是慌忙往房顶退去。
他感觉脚腕像是扭到了,又像是断掉了,稍微动一下就刺痛不已。
他现在的状态如果放在地面上根本跑不过老人,在房顶上他反而能活下来。
“喂,老东西在房顶,你快上来!”公衍生又喊了几声,可奇怪的是年轻男人没有丝毫反应。
他暗骂了一声,靠天靠地靠别人都没用,果然还是要靠自己。
公衍生的痛呼让老人嘴角咧得越来越大,哧哧笑了两声,扭曲着身体爬上了屋顶。
他发现对方下半身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像一条蛇,腰部以下都是血。
按理来说,对方没有眼睛,应该看不到他的位置,但怪异的事,无论公衍生移动到哪里,老人都能快速跟上来。
而在他身后,神像前的两只碗里,那两颗圆溜溜的东西竟然转了过来——那是老人的眼睛,黑漆漆的瞳孔死死盯着公衍生的后背,白色的球体上布满了血丝。
老人已经爬到了他的脚边,他只能尽力将身体蜷起,然后缓缓后退,但很快,他就退到了边沿处,只要他再稍稍往后一点,身体就会失去控制而摔到地上。
老人离他更近了,公衍生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老人眼瞳中缓缓流下一滴血,在布满褶皱的皮肤上宛如一条正在缓慢爬行的血蜈蚣。
刀落下的瞬间,公衍生抓准时机往旁边一滚,接着伸脚一踹,把对方从房顶踹到了地上。
脚腕上的刺痛让他面容扭曲了一瞬,但还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去那边找!”
公衍生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明白是禁军找了过来,忙躲到梁后,缩起身子侧耳听着。
有人推开门,靴子踩在黄土地上扬起尘土,老人哧哧笑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异常愤怒的嘶吼,以及拖动着上半身在地面上爬的摩擦声。
“哪来的疯子,滚开!”
“噗嗤——”
是刀剑插入□□的声音。
有声音厌恶道:“这种偏僻地方真是令人恶心。”
老人仍然挣扎着,手指和暴露出来的骨头一下下摩擦地面,嗒嗒湿了一片。
有人一脚踹翻桌案,贡品散落一地,老人忽然没了动静,刀也掉落在地。
首领淡淡收回视线,“卦象说殿下就在附近。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搜。”
禁军听令,立刻闯入屋内。
公衍生突然想起年轻男人还在屋内,忙低头去看,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了人影。
跑了?
他把稻草掩盖住窟窿,防止禁军看见自己的脸,低头思索。
不对,应该是他也听到了声音,所以躲了起来。
这里简陋,藏身之所少之又少,公衍生仔细回忆屋内布局,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床下。
他内心不禁又思量起来。
不管是他这个时候跑,还是等待着年轻男人出来和禁军打做一团,自己再趁乱跑,肯定都是不行的,他脚上的疼痛没有丝毫缓解,他连老人都跑不过,更不用说身姿矫健的禁军了。
而且年轻男人一开始没有选择出来对战,而是躲起来,说明他也没有把握赢过这些人。
禁军找到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等着禁军找到他,年轻男人肯定会比他更早被发现,如果自己站出去,就能让他们停下搜寻,给年轻男人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
他也说过,他不想要公衍生跟禁军离开,如果自己跟禁军离开了,那年轻男人会不会来找自己?
更乐观一点,自己说不定还能利用年轻男人里应外合,可风险太大了,真的要赌这点可能性吗?
赌对方会不会来救他,赌对方有没有这个能力救他,赌自己的多疑和举棋不定。
禁军的脚步越来越近,公衍生透过缝隙看到一个禁军已经站到了年轻男人原本站立的地方,只要稍微低身,就能看到藏在床下的人。
床上的人始终没有动静,禁军却是握住了刀柄,一刀劈落。
神像被削成两半,为首之人用剑尖挑起从里面掉出来的一缕头发,随后皱着眉扔到水缸里,渐渐沉了底。
“禁军首领,能帮我个忙吗?”
禁军首领猛地转过身,只见公衍生坐在屋顶,麻布兜帽撤了下来,一张与萧衍有九分相似的脸完完整整地露出来,笑着看向他。
首领愣了愣,沉声呵道:“都出来!”
公衍生看着其余禁军从里面走出,惊讶地发现,加上首领竟然只剩四个人了。
“殿下可要下来?卑职愿意代劳。”
公衍生垂眸思索了一下,蓦地笑了:“嗯。”
公衍生被首领抱下屋檐,避开血污放在地上。
脚一刚落地,他就眉头一皱,但很快就装作若无其实的样子,对首领说:“你们要带我进宫?”
“是,殿下。”
公衍生点点头,“那就走吧。”
“殿下稍等。”首领不知在嘴里放了什么东西,轻轻一吹,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公衍生面前。
首领将马车四周的纱幔掀开,“殿下请上马车。”
公衍生抿唇,他不知道自己所做所为是否正确,此刻还在外面,他尚且还有一丝逃跑的可能,如果走上马车,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底被厚重的褥边遮挡,他什么也看不到。
算了,赌一把。
他上了马车,四人同上,站在四个角上,仿佛一道肉墙,将他禁锢在内。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纱幔将外面的环境遮掩地严严实实,明明是最轻薄不过的布料,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外面的房屋,但在公衍生眼中比铁链牢笼还更可恨。
他招来首领,问:“你们找我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首领跪在他面前,就像面对真正的主人一般,恭敬回答:“殿下出宫许久,皇后娘娘实在担心,遂命卑职寻殿下回宫。”
“回去做什么?”
“自然是祭天,”首领微微一笑,“殿下在出宫前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皇帝呢?”公衍生问。
首领仍是笑的:“陛下病重,殿下身为皇后之子,当今陛下唯一的子嗣,万民爱戴的太子殿下,亲自举行祭天,无人敢诘问。”
“少跟我装模作样,”公衍生似笑非笑,“我根本不是萧衍,你们也都清楚。这里没有别人,你跟我坦白,这次的祭天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比纱幔拂在手背上的感觉还要轻柔:“我知你忠心耿耿,对我这种外来的人肯定不信任。但我与萧衍这几日相处,早就将彼此引为知己,若他还在,想必不会让我孤伶伶地面对这些事。”
公衍生叹息,将玉佩放在手心静静端详,他神情怜悯,手指在上面轻轻抚摸,仿佛在安慰一颗正在痛哭的心脏。
“毕竟是他临终前唯一嘱托的事,我身为他的至交好友,理应尽全尽美不是?”
公衍生坐在上位,垂眼看着跪在他脚边的首领,虽然他在上位,但首领背挺得笔直,宛如陡峭的山崖,冷峻傲然,没有一丝畏惧。
“殿下说的什么?卑职听不明白。”
话语中满是恭敬,但掩饰不住的轻视还是让公衍生心中不住冷笑。
“殿下可还有事?”首领问。
“当然有。”公衍生抬脚,踏在首领肩头,“孤脚疼,首领大人帮孤按按吧。”
首领身体僵了一下,公衍生带着笑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怎么,伺候人不会吗?”
公衍生就是存心的,想当初李太白让高力士脱靴,高力士尚且不情不愿,禁军首领至少是三品官,怎么可能同意。
果然,首领下颌骤然绷紧,似乎能听到咬牙的声音,但对方也只是深深呼吸了几下,然后一脸平静地握住了公衍生的脚腕放在怀里。
“卑职明白。”
公衍生眼中闪过惊讶,然后立刻把自己刚才对萧衍和禁军首领的关系推翻了,连这也能忍,未免太忠诚了些。
年轻男人说禁军听命于皇后,但如果自己用萧衍从首领这里做点手脚,相必逃跑会更容易些。
“殿下可是伤到了脚踝?”
公衍生淡淡嗯了一声,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边。
首领见他如此,声音低沉,带着些许不怀好意道:“卑职对此事略知一二,殿下且稍微忍耐。”
“什么……嘶!”
还没等公衍生反应过来,首领就用手掌抵在公衍生脚跟,将断掉的脚腕接上了。
公衍生一脚用力踹到首领的胸口,“你存心报复我是吧?”
但对方纹丝不动,只垂首,“卑职不敢。”
虽然这样说,但公衍生明显听到了他话语间的笑意。
“滚,那边站着去。”公衍生抱着自己的脚踝,满脸痛苦与纠结,又想揉揉,又不敢触碰,仿佛上面扎了一圈刺。
首领忍笑:“殿下不需要卑职伺候了吗?”
“滚!”
一路上公衍生的气就没消过,但他没有再试图去找首领的不痛快,毕竟对方武力高强,自己讨不了好。
但他也没放弃说动首领,毕竟这关系到自己的性命,情绪只能放在一边,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和他拉进关系,可惜对方一直不为所动,气得公衍生晚上做梦都在掐他脖子。
终于,他们到了皇宫。
宫门几丈高,宫门数重深,来往车马如流水,谈笑朱紫似野花。
入宫皆要下马车,可禁军首领直接挥手大开宫门,根本不让公衍生露面。
等马车终于停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就远远隔着纱幔道:“殿下一路风尘仆仆,还是请到偏殿洗漱一二吧。”
“这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冯泷。”首领对他解释,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陛下病重,冯泷就在皇后身边侍奉。”
公衍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克制地扯出一丝微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奴才还请殿下尽快下车,毕竟在宫中驾车可是大不敬之罪,皇后饶恕姜统领的不敬,可殿下……”冯泷抱着拂尘站在椒房殿门前,漫不经心地看着长阶下的马车,细数公衍生的“罪名”。
姜统领转过头:“殿下,咱们下车吧。”
公衍生身子往后一靠,看向姜首领的眼神满是嘲讽,不管他是不是要逃,冯泷的态度都令他很不爽,就这样下车也太狼狈了,他总要报复回去才是。
冯泷久久不见人下车,早已没了耐心,一甩拂尘,“殿下想要在车上呆着就呆着吧,奴才会跟皇后娘娘禀报,殿下……”
“冯泷,”一道温和的嗓音从车内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冯泷闻言,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在原地,口中不住呐呐,背脊瞬间佝偻下去,小跑下长阶,几次想要伸手掀开纱幔却都顾及着什么不敢触碰。
最终他平静下来,虽然知道里面的人看不见,但仍笑得宛如一朵花,恭敬地说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太子殿下且饶恕奴才这一回,等一会儿见过皇后娘娘,奴才亲自去给太子殿下请罪。”
冯泷变脸之快,令公衍生叹然。
他和萧衍相处过一段时间,自然能把对方学个九成九,看来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太子的人还不少。
既然如此,那他就更不着急下车了,毕竟这种把戏也就耍一次,往后再想见冯泷这副架势可没有机会了。
“孤在宫中驱车御马,母后不会怪罪?”
冯泷忙回道:“怎么会,怎么会!皇后娘娘知道殿下回来的消息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
公衍生内心啧啧称奇,萧衍在宫中还挺受宠,皇后喜爱,皇帝身边的人巴结,更与禁军统领交好,自己更是唯一的皇子,储君。
他越发好奇祭天会发生什么了,居然能让萧衍狠心抛弃一切,跑到一个偏远小城里活受罪。
年轻男人说他被选来做牲畜祭品,可如此的话,就与萧衍对他讲的话矛盾。
他需要知道更多信息。
“可孤身上脏的很,还是沐浴一番再去见母后才不算失礼。”公衍生轻笑。
冯泷立刻陪笑:“皇后娘娘亲自嘱托,也是爱子心切。毕竟外面乱糟糟的,太子殿下一定吃了很多苦。皇后娘娘体恤太子殿下,一路匆忙,也好趁机休息一二。”
“不过,”冯泷话头一转,“要是太子殿下着急,也不必沐浴更衣,想必皇后娘娘不会说什么的。”
“是么,真是有劳冯公公了。”公衍生抬手掀开纱幔,满含笑意,却让冯泷见了遍体生寒。
“不过我还是去沐浴一番吧,毕竟也是皇后娘娘一番心意,不可辜负。”
能白白洗澡他当然不会拒绝,反正也出气了,这份辱他就吃下了。
公衍生回头看着姜统领:“你姓姜?”
“卑职姜文。”
姜文一直没有出声,只在公衍生和冯泷对话时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公衍生一问,他就立刻收敛情绪,表现得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甚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公衍生点点头,下了马车,对冯泷说:“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