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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殿下 ...


  •   天光暗淡,乌云密布,萧瑟秋风将都城整个卷过,在所有人心中遮上一层阴翳。

      哪怕再迟钝的人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街上几乎没有人,家家户户关紧门户,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太子宫内烛火摇曳,兽炉口吐丝丝缕缕白烟,阿宝于此久待,不免染上几分困意,可就算他困得要睁不开眼,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外殿坐着三位大臣随时传他说话,仔细问他太子的情况,这几日皆是如此。

      不只是他,治疗的医师也被传唤问话,可得到的消息只有太子要好生休息,否则来日身体会出问题等等。

      总之,要等。

      至于等多久,就要看天命了。

      大臣们听了也只能耐心等下去,每日忧心忡忡,唉声叹气,皱着眉在殿内徘徊。

      自从太子回宫后,就只有他们三人愿留下来关照太子,其余的要么闭门不出,要么跟随誉王在信宫议事。

      至于他们三人,则因顶撞誉王,被他派人监禁在此处,连给家人报信都做不到。

      誉王甚至连医师都赶走了,偌大的太子宫,只有他们三个老家伙,一个宫人和太子殿下,五人而已。

      一想如此,他们便痛心疾首,又担心誉王成功策反了那些大臣,太子却还没醒,到时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烛火明灭,阿宝打了个哈欠,拿着剪子一一剪去烛花,殿内再亮了些,回身一看,吓了一个激灵。

      原来躺在床上的太子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乌黑的长发散落,看不见面容,动也不动。

      阿宝舔舔嘴唇,大着胆子靠近,“太子?”

      等到了面前,就见太子一张脸惨白如纸,眼睛却是紧紧闭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没入寝衣。

      阿宝松了一口气,见太子并没有醒来,就伸手去扶,让他躺下。

      却不想,手还没有碰到,太子忽然睁开眼和他对视,黑瞳深邃,仿佛没有一丝人的生气。

      “你是谁?”

      “啊——”阿宝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倒,跌在地上,又忙不迭地伏下身:“奴……奴名阿宝。”

      他小心翼翼抬头,太子双眼迷蒙,侧头看他时半张脸都被长发遮去,宛如玉做的神像。

      “太子殿下可算是醒了,大臣们在外面等着……”

      “罗柯呢?”

      阿宝一愣:“谁?奴没有听说过。”

      公衍生一听,立刻要下床,身体一动,疼痛瞬间涌上脑髓,眼前就空白一片,咬着牙站起身,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浑身肌肉骨骼仿佛被一遍又一遍碾碎,身上的伤口似乎还没好,稍微动一下就会崩裂,骨头好似断裂错位了,锋利的边缘切入肉中,仿佛用粗糙的砂纸抵着敏感的神经末梢反复擦过。

      他从城墙上跳下来,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没想到身上的伤也没有他想象的严重。

      还能站起来,不算太糟。

      “殿下。”

      公衍生抬眼,见是三个老人一脸激动地跑入殿内,袖袍生风,最后堪堪止在他面前。

      “太子殿下!”

      “太好了,太子殿下醒了!”

      老人们匆匆行礼,脸上是几乎要溢出的喜悦。

      站在前面的是那天姜文身边的白胡子大臣,他比另外两人沉稳,只是看着公衍生不断捋胡须。

      公衍生缓步向他们走近,短短的距离仿佛行走在钢钉上,后背都湿透了,他微微低头,盯着白胡子大臣:“那天,在我身边的年轻人去哪了?”

      白胡子大臣沉吟片刻,“殿下现如今还是不要想这些,全力应对誉王才是最要紧的。”

      公衍生抿唇,后退半步,双手颤抖着放于身前,躬身行礼:“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见他,我心不安。”

      三人口中道万万不可,忙将他扶起,互相对视一眼,叹息:“他被誉王以谋杀太子的罪名关入地牢。殿下再晚醒几日,他就要被问斩了。”

      “地牢怎么走?”

      白胡子大臣摇了摇头:“殿下如今被困在这里,连殿门都走不出去,何谈地牢呢。”

      “况且如今也不知道誉王的人有多少,殿下如此轻率,就算出去,怕是连地牢的门都摸不到。”

      兽炉内一点红在黑暗中格外惹眼,忽然,公衍生抬手,伸进兽口中,两根手指轻轻一抿。

      香灭掉了,手指尖沾了点香灰,公衍生放在鼻下嗅了嗅。

      上等安神香,宫廷贵物,用料极为罕见。

      公衍生将此事告诉他们,大臣们盯着那点香尘,不敢置信。

      “若不是此物,我会醒得更早。”公衍生吹去指尖的香灰。

      他们联想到这些时日头脑一直昏昏沉沉,心中瞬间都明白了,不禁怒道:“誉王竟然……”

      公衍生闭上眼,深深呼吸了几下,将心事先放一放,再睁开时,眼眶中已布满血丝。

      “还请诸位帮我,”他的眼眶通红,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否则我恐怕性命危矣。”

      ……

      公衍生安静地坐着,低垂着眼,将方才几人讨论的事在心底细细思考了一遍,问身后的白胡子大臣:

      “外面有多少人?”

      阿宝取来发带,仔细将他长发束起完毕,静静地退到一边。

      “何必再多,两人足矣。”大臣唉声叹气。

      他们身子不行,太子现如今又体弱,哪怕只有两人,想要出去也是难之又难。

      毕竟誉王不能名正言顺地调动宫内人,能用的都去铲除异己了,太子算是半废,只需要看管起来就够了。

      刚才商讨了很久,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有门口的两人难办,甚至他们都想让太子跳窗而逃,但还是放弃了。

      动静太大,很容易被发现,到时候又是一场空,而且要是对方给誉王通风报信,他们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公衍生弯身,将掉在地上的剪刀拾起。

      “殿下,要奴去找把刀剑吗?”阿宝问,他是被抓来侍候的,虽不情愿,但他也知道,自从他踏进来的时候,生死就与太子绑在一起了。

      如果太子醒不过来,他就会因为照顾不得当而被杀,要是太子出不去,他也会跟着被困死在殿内。

      剪子在公衍生手心转了一下,还算锋利,他满意地将其收回袖内,“不必。”

      白胡子大臣一脸肃穆,“殿下若需要,臣等哪怕拼上这把老骨头也义不容辞。”

      另外两人同样表白忠心。

      公衍生知道,到这种时候还能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的,一定是真心想要帮他的,也不会怀疑他们话中真假。

      就是如此,他才不能让他们舍在这里。

      公衍生摇摇头,眼中映着满室烛火,心中微微暖起来,可疼痛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令他更加清醒。

      “不必,我来就好。”

      这些人效忠的人是萧衍,不是他。他必须牢牢抓紧这个身份,否则会迎来第二条死路。

      殿门推开,入眼是清白的石路,外面依然全黑了,月光投在地面上,比山中寒潭更添几分冷意。

      远处的树枝上停了一只鸟,只有黑色剪影,看不清羽翼的颜色,就直勾勾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公衍生的错觉,那双豆大的眼中竟透出森森鬼绿,脑中电光石火一闪,还未抓住,就被两道长戈打断了思路。

      “太子殿下未醒,几位请回吧。”

      眼前的长戈相交,几乎把所有风景都挡住了,公衍生定睛一看,那只黑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遗憾。

      他转头,问:“若孤醒了呢?”

      刚才出言阻拦的是左边的侍卫,穿着与禁军相似,身形高大,头盔下的侧脸看着颇为俊秀,只是不看他。

      再往下,是为了方便传戴露出的脖颈,公衍生略扫过一遍,没看到其他武器,眼角却瞥见右边的侍卫腰间配剑,只是他看不懂锁扣,距离又远,只能放弃。

      侍卫一脸诧异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双手抱拳行礼:“殿下恕罪,只是……殿下不妨再休息几日?”

      公衍生轻轻笑了一声,宛如鬼魅般清幽空灵,侍卫心脏突跳了一下。

      “是誉王?”

      侍卫眼眸一转,“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卑职不过是在保护太子殿下和各位大臣的安全,怎会有私心呢。”

      “是吗?”公衍生语气疑惑,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推脱的说辞罢了。

      “或许誉王给了你不少好处,才让你敢对太子不敬,”公衍生向外挪动了一步,一只手搭在长戈上,低声:“但你也要知道,你只是个小卒,没必要掺合进来。”

      “宫中近卫本听命于皇帝,你现在能被誉王收服,来日若他即位,难道会放心你在他身边吗?”

      侍卫眼皮飞快眨了几下,同样低声:“可卑职现在反水恐怕也不好吧。”

      公衍生语气郑重,任谁听都觉得对方诚意十足:“你现在放孤出去,孤既往不咎。誉王能给你的好处,孤同样能给你,而且会更多。”

      侍卫假模假样地思考了一下,等了半刻才嬉皮笑脸道:“太子殿下的好意,卑职心领了。”

      “但卑职是个粗人,下手没有轻重。所以,请殿下恕罪,还是等几天再出来吧。”

      他的态度十分嚣张,仿佛笃定公衍生不会拿他怎么样。

      毕竟已经是个将要失势的太子,半只脚踏进棺材板,有什么好处能给他?

      可下一瞬,他眼前一花,仅有的、没有被甲胄包裹的下颌被一把剪子抵住,只要稍微用力,就会将他的头颅刺穿。

      侍卫还没看清,公衍生就已经站在他身后,小命也落在对方手中。

      长戈在挣扎中脱手,被公衍生踩在脚下,哪怕他想要低身也做不到。

      “不想也可以,我会让你立刻毙命,就是有些疼。”

      公衍生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一根羽毛轻扫心尖,可侍卫听了却如闻恶鬼低语。

      他再想反抗,但公衍生微微用力,下颌刺痛,他就不敢再动。

      他慌了。他只是贪财,誉王又许了他高官,但他绝对不想搭上自己的命。

      素日听闻太子宽厚,待人仁善,也不如那位长公主般会随意杀人,但万一呢?

      他忙向右边的同侪求救:“阿平,阿平哥!你救救我!誉王给我多少我给你一半!”

      公衍生同时抬眼,看向右边的侍卫,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身边的人要死了,他会出手吗?

      若对方出手,手里的人就能给他当做挡箭牌,只是一打二会麻烦些。

      左边侍卫满眼希冀,阿平却淡淡移开视线,将长戈收回,仿佛没有听到般。

      “你!”侍卫不敢相信,他居然当做没有看见,把他的生死忽略过去了?

      公衍生却是笑,剪子尖头从下颌处一点点往里移,似乎在寻找下手的好地方。

      侍卫吞咽了一口唾沫:“我是徐氏子孙,你不能杀我。”

      “有何不可?”公衍生挑眉,满不在乎地开口,“就算誉王要说孤乱杀无辜也没关系,孤死过一次,还怕再死一次吗?”

      剪子又用力往下滑,“但是你呢?有胆量为誉王赔出一条命吗?”

      侍卫狠狠闭上眼,似乎下定了决心:“……殿下饶命。”

      “不拦了?”

      “卑职不敢……”

      公衍生将剪刀移开一点,侍卫瞅准时机,猛地拔出腰间配剑,任由剪子划过颈侧,一道淡红的伤口出现。

      刺痛感并没有让他停下,而是用力向后捅去。

      公衍生毫不意外,撤身一躲,一脚踹在对方腿窝,侍卫一时不查,扑通一声磕在地上,他快速反应过来,就势一滚,让自己面对着公衍生。

      两人拉开距离,侍卫呲牙咧嘴地摸摸脖子上的伤口,他作为徐氏公子,虽说常年习武,但基本没受过伤。

      这一下把他惹怒了,也不指望阿平能帮忙,剑在手中微微转动,脚下蹬地,向公衍生砍去。

      这一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只要人挨一下,立刻就能被削去半个身体。

      公衍生不慌不忙,脚尖一挑,长戈入手,反身一挡,稳稳接住他这一击。

      兵器相交,迸发出火花,在黑暗中宛如一场小型的火树银花,旁边的阿平是唯一的看客。

      他原本只是冷眼看着,太子对长戈的使用十分生涩,但没多久就灵活起来,倒是让他心中升起几分诧异。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看不懂太子的身法,太子在这场战斗中渐渐反转战势,最后竟以一种近乎偏邪的角度,让长戈前锋直接插入对方手腕。

      他还来不及痛喊,就见太子用力一扯,竟将他整只手都拖下来。

      断腕处血流如注,白色的骨头暴露出来,比天上的月亮还漂亮净白。

      公衍生掰开断手握住剑,如鱼得水,气势更是凌厉,没几回合就寻到对方破绽,用力劈下。

      剑刃夹在头盔与甲胄之间的缝隙,竟被卡住了。

      侍卫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想出了这一遭,心中一喜。

      公衍生此时已是大汗淋漓,短时间内消耗了他大量体力,疼痛如跗骨之蛆,密密麻麻,在皮肤、筋肉、骨骼间钻来钻去。

      但他不能停下,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是致命的,手腕用力,腰上的伤口尽数崩裂,竟挨磨着那一点缝隙,如热刀割蜡般将他头颅整个切下。

      侍卫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身体就已经倒在地上,头颅骨碌碌地滚到公衍生脚边,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惊愕。

      “噗——”

      血液喷在公衍生脸上,有几滴溅入眼中,他没有闭上眼,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颗头颅。

      四目相对,他没有自己想象中感到恐惧,或许这种目光他早就见过了。

      彭城前的数千只眼,更令他惶恐不安。

      温热的感觉从皮肤上缓缓滴落,与汗水混在一处,公衍生面无悲喜,像是怔愣,又像一切都被舍于脑后。

      他虽是第一次杀人,但在开门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罗柯教他的,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而是他现在最锋利的武器。

      权利更迭不见血是不可能,这只是开始。

      阿平虽然在旁看了片刻,却依旧不能看清太子路数,若是二人对战,他的赢面……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公衍生动了起来,阿平瞬间警惕,手掌紧握长戈,一刻也不敢松懈,防止他突然动手。

      但公衍生只是一把扯下旁边栽种的叶子,轻轻擦去剑上残留的血迹,缓缓开口:

      “你是姜文的人,对吗?”

      他抬眼看着怔住的阿平,将带着血的叶子随手扔掉:“带孤去见他。”

      ————————

      “你的意思是,太子现如今在我府上?”

      面对姜文的质问,阿平忽然没了底气,咽了一口唾沫,解释到:“……属下说统领在巡视,太子就让属下领去府上。”

      姜文来回踱步,问:“我不是命人守好门口吗?他怎么进去的?”

      “……翻墙。”

      姜文皱眉,怒道:“你没阻拦?”

      “拦了,但夫人未睡,把太子留下了,让属下来告诉大人,更深露重,早点回家。”

      姜文伸着手,指着阿平,半晌憋出一句:“蠢货。”

      阿平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大人这些时日一直没有回去,夫人很担心。”

      姜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又何尝不但心府中情况,但他不想帮假太子,但也不想支持誉王,所以一直借口外出,只是为了躲避誉王拉拢。

      太子身边除了阿平外,他几乎没有留人。

      太子在宫中任由誉王拿捏,只要誉王不蠢,就能明白他的意思,自然不敢动他妻儿。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等明日由太卜将占卜的结果广而告之,这一切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谁知道太子竟然在这个时候醒了,还跑到他府上。

      “还有谁看到了?”

      “不知道。”

      阿平诚实的回答让姜文又是一阵怒火中烧,但他现在没有计较的时间。

      他立刻打道回府,心中担忧久久不散,但他没想到迎接他的,是手持一盏灯,静静站在府门前的夫人。

      他不禁怔了,然后快马加鞭,停在她面前,下马快步上前握着她的手,“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等着?”

      孟慧笑着反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走回家。

      “我知道你要回来。不见我,肯定要心慌的。”

      府门一关,姜文的心也平静下来。

      他看到客室还亮着灯,脸瞬间冷下来,转头又露出温柔的神色,哄着孟慧先去睡。

      孟慧站在廊角,提着灯,眉目柔和,“那我先去,你好好待客。”

      “他看着比和儿还要小,你说话的时候别总那么犟,适时当个糊涂鬼也没什么不好的。”

      夫妻间自然什么私密话都讲过了,姜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脸疑惑。

      孟慧噗嗤一笑,让他先去。

      看着姜文的背影,她摇摇头叹息,真是个榆木脑袋。

      姜文推门而入,客室内的公衍生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姜统领,我们又见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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