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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毒酒 ...

  •   窦言洵拍了拍手,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而他一动,身后的黑衣死士也不禁警惕地看着他。

      “素闻郑老爷家这秋藏酒乃是只取初霜后头批稻米入曲,更是藏于窖中百日,才能得这三分醉人,七分回甘,自是世代相传的美酒。郑老爷若不介意,那窦某便想讨一杯来尝尝。”

      他唇角微扬,眼尾那一抹弯意似真似假,桃花眼生来带笑,如今却噙着几分再随和不过的笑意。

      郑凡仓本就没想过留窦言洵一命,见他如此坦荡,也笑了起来:

      “窦大人将死之言,我又怎好拒绝?”

      话音未落,站在旁侧的王进便将窗边的酒壶拿了过来,递到郑凡仓的手中。见郑凡仓还要弯身从一旁的桌几上拿一个酒杯过来,窦言洵轻声笑道:

      “不劳烦郑老爷子了,我自捧着酒壶豪饮便是。”

      言罢,他修长的手指便从郑凡仓的手中将那坛酒壶接过,只见他三两下便将酒塞拔起,随手扔到地上,仰着脖子便就着酒壶豪饮起来。

      室内霎时便被浓郁四散的酒香笼罩。

      郑凡仓静静地看着窦言洵很快便将大半壶酒饮尽,随手擦了擦嘴角。

      酒自然是上好的秋藏,坛封刚启,酒汤色似琥珀,酒香氤氲中却藏着极浅的一丝异气。

      那是早便为他准备好的,掺了毒的秋藏酒。

      比寻常的秋藏佳酿尝起来,气味还要浓郁。只需浅酌一杯,便可见血封喉。

      郑凡仓冷冷看着窦言洵白皙的脸庞上缓缓浮上一丝红晕,不禁轻蔑的笑:

      “早知如此,窦大人又何必和我斗?”

      言罢,他移过头去,拿起桌上的手帕将沾染了半点尘灰的手慢条斯理的擦拭干净,对那几名死士道:

      “待会便和那郑江然的尸身一同丢出去,趁天黑运到山上。只说郑江然心怀不轨,谋害县令。窦言洵以身犯险,实在可惜……”

      窦言洵微微低下头去。他袖中的指节缓缓收紧。

      下一瞬,唇角便漫出一道极细的红痕——

      血色浓而鲜艳,一路沿着他的下唇蜿蜒至颈侧,滴落在那枚未曾落下的黑子旁。

      身后的三名死士围在窦言洵左右,面无表情,神色未动。

      郑凡仓却终于笑了。

      事已至此,他终于成功除掉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任县令,也除掉了从前一直和自己争名夺利的死对头。如今他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心情顿觉舒畅。

      他迈步向门前走去。

      身后却有一道十分极轻的响声划破了室内的寂静。

      那是棋子落在棋盘之上,清脆的“啪嗒”声响。

      不知为何,郑凡仓忽然身子一顿,他狐疑地停下脚步,心却不可控制的攥紧了。

      他屏住呼吸,缓缓回过头去。

      却见窦言洵仍坐在原位,面色苍白,嘴角的血迹分明未干,然而那人身形笔直,眼神沉静得近乎冰冷。

      分明有什么地方不对。

      郑凡仓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的眼睛,却忽然见窦言洵掩了唇角,轻咳一声。而后,他的唇边却缓缓勾起三分笑意。

      隔着铜炉中冒出的袅袅烟雾,郑凡仓却一阵恍惚,他竟然没来由地害怕起来……

      这人、他、他在笑什么?

      那笑意分明不及眼底,桃花目中泛着的点点光亮,让人说不清楚究竟是讥、是嘲、是杀……

      或是,笑里藏刀。

      王进也意识到不对劲起来,他眼看着郑凡仓双腿一软,亦是身子摇摇欲坠,自己也害怕地变了脸色,忙指着窦言洵对那三个死士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拿下!”

      此言一出,王进却觉得眼前猛然一黑,竟是不知为何,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踉跄几步,扶着桌角勉强站立起来,而与此同时,三名蒙面死士中,左右两边的死士也忽然身子摇晃起来,随即接连瘫软倒地。

      郑凡仓看着眼前此景不禁大惊失色,以手指胡乱地指着面前一副镇定、岿然不动的窦言洵,一边向后退着,一边大声惊呼:

      “这屋内有毒!你……你何时下的毒!”

      窦言洵收了笑意。随意抬手,只见一枚黑子“啪”地落入桌几旁的炉中香灰之内。

      那原本稳燃不息的老山檀香,也在一瞬间,骤然熄灭。

      霎时间屋内香灰翻涌,火星之中迅速窜起一缕灰黄烟丝。却不是原本老山檀的香味,而是一股刺鼻辛涩、带着木气的异香。

      郑凡仓赏香数十年,这才明白那香早已不是自己平日所焚的老山檀,反而是掺杂无色无味的奇毒,掩藏在沉积已久的香灰之下——

      而这屋内所有人,均已毒侵体内,深入肺腑。

      他心头顿时大恨,却已是再也站不稳了。

      他强按着胸口,看着那早被人动过手脚的香灰,忍不住上前扑倒在棋盘前。

      可香毒已入体内数个时辰,他只觉胸中一阵灼烧翻涌,喉头更是股无比恶心的甜腥。

      他颤抖着伸手去抓桌角,却连半寸力气也无,只将方才自己胜了的白子一把扫落,那些棋子滚出几尺,纷纷跌入香灰之中。

      郑凡仓低声咳出一口血,半边下颌的花白胡须都染上了腥红,他挣扎着开口,声音嘶哑如破铜锣:

      “你……你这狼崽子……你竟……敢……敢在老子头上动手脚……”

      窦言洵拂起衣角,在一片香灰尘霭之间,缓缓站起身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桌边的郑凡仓,眼神冷如霜雪,唇边那缕鲜红尚未干透,愈发衬得他颜如玉山,贵不可侵:

      “郑老爷子多年只焚这一种香,也只酿这一种酒,如此长情,难怪多年盘踞崃宁,不肯收手归山。不过,从中动些手脚,自然再简单不过。”

      他身后,站着那唯一尚还清醒的死士,眼神冰冷地看着临死挣扎的郑凡仓,无动于衷。

      窦言洵缓缓在屋内踱着步子,勾唇轻笑出声:

      “说来,还得多谢郑老爷子这一壶加了毒的秋藏陈酿,刚好得以解我体内闻了许久的老山檀之毒。所谓以毒克毒之法,的确堪为制衡之术上乘。窦某不才,这些不过雕虫小技,还得多谢郑老爷子的赐教才是。”

      郑凡仓瘫倒在地,悔恨不甘地看向窗外。

      这是他的家宅,本该有无数人马守在屋外,怎么如今却毫无动静……

      难道,这些人也被窦言洵动过手脚了么?

      窗外却渐渐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以及男子焦急的声音,未己,窗外便被无数火光照亮,那是众人拿着火把前来搜寻的身影。

      窦言洵身后那名死士将面前掩面的黑巾再度戴好。

      只见寻常的用来掩面的黑巾布下,赫然藏着一块已经浸湿,可以过滤毒气的葛巾布。如此,方才可以保他同在屋内吸了那么久的掺了毒的檀香,依旧可以毒不入体。

      蒙面男子深深看了眼窦言洵,与他点头示意,一个翻身,便整个人攀在了房梁之上,很快便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之中。

      哗啦——

      紧闭的屋门被门外的人一把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孙县丞满脸焦急的面庞。他身后跟着一众高举火把的官兵,左右两侧还站着方、马两位师爷。

      “窦大人,您没事吧?”

      孙县丞见满地狼藉,却来不及惊愕,而是快步上前,关切地看着窦言洵。自窦言洵那日与他失散后,孙县丞已经整整两日没有见到他了。

      窦言洵轻咳一声,缓缓拿起一方巾帕拭去嘴角血迹。

      “无事。不过是酒香醉人而已。”

      孙县丞这才松了口气。言罢,窦言洵便清闲自在地向门外走去,身后满是两位师爷拱着手,赞叹不已的恭维声。

      “大人果真神机妙算,如今更是不惜以身试险,不费吹灰之力便除去崃宁两大毒瘤,至此崃宁百姓才方得一片清净啊!”

      方师爷更是涕泪横流,恨不得当场便作诗一首,赞颂窦言洵今日除去大小郑的功绩。

      窦言洵头也不回,身后一句冷漠无比的声音飘来:

      “郑凡仓名下酒坊年年虚报银两,私设账册;以慈恩院孤儿名册之名挪用官府赈银;勾结官府幕僚,收买主簿;今日又以毒酒设局,先杀害郑江然,后又意欲谋害本官……盘踞崃宁,谋害朝廷父母官,为非作歹多年,实在死不足惜。”

      .
      雨终于停了。

      聚积已久的乌云被风撕开一道长缝,清明澈透的天光泻下来,洒在满是泥泞的官道。薄雾初散,青石路湿润泛着水光。

      林栩坐在马车内,看着窗外那熟悉的灰砖朱楼,正是几日不见的崃宁城楼。她一路心思回转,又靠着竹苓才寻得一丝安慰,便昏睡一路,如今才才醒转,却是头痛不已。

      秦护卫早便在车外候着了,却听见远处行来一人,在马车旁低声与秦护卫交谈着,声音满是焦急之色。

      林栩掀开窗帘,却见门外立在秦护卫旁边的正是虎彪,前日便是他领着一行剩下的几人率先赶了回来,负责保护窦言洵的安危的。

      “怎么?可是有何事发生?窦言洵呢?”

      她立刻下了马车,严肃地追问。

      见林栩双眉紧锁,满目急色,秦护卫张了张口,却也神色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虎彪双手抱拳,低头对林栩道:

      “启禀夫人,属下办事不利,虽然提前赶路回来,但彼时护城河畔拥挤不堪,小人等还没来得及靠近县令大人身侧,便被人潮冲散……如今,便是寻遍了崃宁,也没能找到大人……”

      林栩怔怔看着虎彪,一时间难以置信。

      窦言洵,竟然已经失踪整整两日了……

      怎么会,怎么可以,她不是已经提前赶回来了么?她不是还专门遣了身手高强的护卫提前回来保护他么?

      甚至前两日那一次分别,她竟然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怎能如此狠心……就这样丢下她一个人?

      竹苓眼看着林栩面色惨白,竟然似连站都站不住了,她慌忙便将林栩扶住,一时也是含着哭腔宽慰道:

      “夫人,您切莫过于担心,或许会有好转,二爷只是去处理事情也说不定……”

      一日之内收到连续打击,她生怕林栩一时承受不住,只能温柔地轻拍她的肩头,肩膀却很快被一片凉意洇湿。

      竹苓心底也忍不住揪痛起来。陪伴在林栩身边如此久,小姐一向是温柔镇定的,从未有过如此失神痛苦的时刻,连带着她都觉得满心难过起来。

      “如果他遭遇了什么不测……”

      林栩眼睫上缀满了晶莹的泪意,她看着脚下的青苔和石子,只觉一切都恍如隔世。

      明明上回一同和他并肩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才来到崃宁,还曾信誓旦旦的将她搂在怀里,允诺以后会给她更广袤的天地……

      如今,竟然都成空了……

      如果窦言洵当真遭遇了什么不测。

      自己也绝不会原谅他。不会原谅他如此心狠,即便早有准备,却还是将自己一把推开,连见他最后一面都没有机会……

      不知不觉,她的双眼已被泪意朦胧,便是连四周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了。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林栩只觉得头重脚轻,自己再也站不住了,四周响起人们的惊慌声,竹苓的担忧声,还有远处马蹄疾奔而来的嘚嘚声……

      她一定是忧思过度,悲伤欲绝,才生了种种幻觉。恍惚间,竟然觉得远处看到了那个记忆深处的身影,以及那抹从前朝夕相伴,再熟悉不过的笑意。

      “夫人。”

      她一定是精神恍惚了,竟然坠入了一个宽阔无比的怀抱,甚至还能听到耳边他低沉的嗓音响起。

      那抹声线隐隐藏着些惊喜和笑意,转瞬便轻声淹没在她的耳边:

      “夫人方才说,倘若为夫当真遭遇什么不测……夫人该当如何?”

      林栩拼尽全力,睁开尚还挂着泪珠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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