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余烬 ...
-
第二天一早，白音是被Mia歇斯底里的吵嚷声叫醒的。
醒的第一秒，她的身体有些酸胀，第二秒，耳边嗡嗡的，像是什么人被受到了惊吓，第三秒，她发现身边人不见了踪影，才终于意识到，客厅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一场误会！
她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随手披了件睡袍冲了出去……
室友Mia蹦迪一早回来，半醉半晕，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亚洲脸庞的男人，居然在厨房里翻箱倒柜，Mia作为当地人，直呼巴黎现在的小偷真是有够抽象！怎么直接闯空门偷鸡蛋的？
她嘴里咕哝出各种或惊讶、或离奇、或威胁的词，大概类似于中文里的：“看在主的份上/我要报警了/你放下武器！”
同时还不忘把门口的扫帚护在怀里。
而陈翊正一脸无奈，尝试用英语沟通解释，但Mia的语言系统显然还没同频……
白音赶紧冲到两人中间喊——“Mia，Calme-toi，c'est mon ami！”(Mia冷静！这是我朋友！)
“Quoi?”（啥？）
室友一脸懵，白音趁机解释了一通，“你前天见过他的，来公寓找我的中国人，给我寄明信片的……”
一套同频语言系统组合拳下来，总算是把事情捋顺了，Mia也恢复了神智，哆嗦着放下了“武器”，朝陈翊惭愧地，用打了两个语言版本打招呼——
“Bonjour…hello？Je suis désolés.”(你好，很抱歉。)
陈翊也认真表达了歉意，气氛才算缓和下来。
由此，他注意到Mia打量自己的眼神换了由头，话语间似乎揶揄着白音什么，白音微赧着笑意，似乎是催Mia赶紧休息，气氛终于又随着她回到自己房间而归于宁和……
待室友关了房门后，白音才问他：“你怎么起这么早？”
“调时差，没什么困意，就想起来给你做点吃的，结果食材还没找到，就被指认成贼了。”
白音失笑，这才帮他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火腿，可看到壁橱里已经发霉的吐司后，她无奈——“我最近忙着赶毕设，没怎么去采购，随便对付一下？”
“这几年吃饭很应付吧？冰箱里都没有多少你的东西。”
她犹豫了下才承认：“平时课业太紧，也懒得想每天要吃什么，长久下来…就吃得简单了。”
陈翊没说别的，轻车熟路地将鸡蛋磕在碗里，搅拌均匀，又把火腿切成了碎丁……
“只要能填饱肚子、保证健康，简单也没什么不好。我之前在香港也应付居多，想要做点复杂的，精力和耐心都大不如前了。”
昨天听说，今年年初，香港那边的项目已稳定下来，他也已经回到丰海，算是正式接管了总经理的职位。
“你回丰海后，还在家住吗？”
陈翊开了灶台，淋了油底，油呲呲啦啦迸溅出来，跟着牵扯出了雨过天晴的第一缕日光。
“嗯，爸现在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除了心脏的压力，胃上的毛病也没间断…我妈这两年退休，说是能全心全意照顾他，但她年纪也上来了，身子骨也不如之前硬朗，我在家住，平时也能帮衬些。”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像是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字字句句，又分明是与他有紧密联系的人与事。
想到两人最亲密的那三个月，他对家人也分明是这般体贴。
尽管白长黎对他无限严苛，知道他与白音的事后，又是无限刁难，他那份对家里人的无限宽容，仍一点没变。
而她似乎总在逃避，总是后知后觉，感官滞后。
她知道当年错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陈翊。但因两人的事，父亲生命垂危，身体一落千丈，就算他再固执荒唐，白音作为女儿，也不能为了一段注定饱受指点的爱情，去挑战父亲的身体底线。
只能得过且过，不敢面对陈翊、也不愿面对白长黎，只能一走了之。
有赌气，有失望，也有不甘，可唯独没有了面对的勇气。
她以为这样，至少不会因自私而承受父亲的愧疚，她也不想成为白长黎那样的人。
可当陈翊朝她说明了父亲的近况，心中越发得五味杂陈。
“谢谢你陈翊，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都是你替我弥补了家人的遗憾。”
“阿音，你不必觉得遗憾。有些事之所以会发生，并不是因为谁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只是因为遭遇是不可控的。
爸身体不好并不是由你造成的，你没回国陪他，也并不代表你就是个糟糕的女儿。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有主动选择的权利。”
陈翊将蛋液浇入煎锅，撒上黑胡椒，咸香味立刻蔓延出来，两分钟后，白音尝到了久违而鲜嫩的欧姆蛋。
尽管内容只有火腿，但陈翊似乎总有能让她味蕾复苏的魔力——三年前她委身于此，今次依旧……
“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爸也会。”
当年的白音，带着遗憾与怨怼逃来了这里，本想远离国内的是非，在这以一个全新的面孔安稳度日，但来了后才意识到，远在异国他乡的无助感与孤独感，丝毫不比曾在家受过的委屈轻多少，全新的地图、陌生的语言，甚至是完全不同的文化思路，让她在生活课业上的压力与日俱增。
被种族歧视过，因语言不熟悉被嘲讽过，甚至因为文化不同，很难跟上当地的生活节奏……
她以为的世外桃源，与世无争，实则是另一种暗流汹涌。
在那些时候，她是想家的，也想陈翊。可一想到这些，苦楚来得就更汹涌了。为了不去想他，只能硬着头皮去适应当下。
一别三年，她已经理解了独立的意义，也见识过了坚强的模样，但也因如此，那些令她无限挂念的人与事，依旧在她心底里生根发芽，生得愈加柔软。
从接到陈翊寄来的明信片，到与他重逢坦诚的一整天里，再到他谈及父亲这些年的种种……她忽然意识到，爱情也好，亲情也好，一味地逃下去，只会越陷越深，越深越难。
望着陈翊在水池前的身影，有种尘封的记忆涨了潮，而年久失修的堤坝瞬间被冲垮的失衡感。
这种失衡带给她的冲击，要远超于昨晚的亲近。
她情不自禁将他从身后抱住，那句被她尘封了三年的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第二颗欧姆蛋就这么华丽丽地煎糊了，巴黎终于放晴了，阳光过于刺眼了。
戴高乐机场，国际出发安检口前。
Mia正一脸愁绪地与白音拥抱吻面，嘴上不忘抱怨，
“你们亚洲女孩善变起来真是吓人！三年不开荤，开荤就要结婚…”
白音打断她，“我不是结婚，只是回家看我爸，他身体不好，知道我毕业了想要见一见我，结束就回了！”
答应陈翊一同回国，或许是一时冲动，但听说了白长黎如今的身体状况后，她还是决定一鼓作气。
分别前Mia特意用英语朝陈翊玩笑：“白音这几年的追求者可不少，你既然能爬上她的床，可千万别扫她的兴！”
搁在平时听这话，白音也不会觉得什么，可这玩笑开到自己头上，她多少还得顾及体面，忙不迭地用法语制止——
“Ca suffit comme?a！”（别闹了！）
***
白长黎最近心慌得厉害，总是大半夜被靥住。
梦里林慕的那些神色恍如复刻，无一不向他表达着失望。集团这几年的事，他一概不插手了，一是没那个精气神了，二是陈翊从香港回来后，整个人稳重精明了不少。
夏鸿有意无意地挑他的刺，他总是倚老卖老，思维也僵化，这几年丰海总部交给他，也没做出点什么效率成绩。
白长黎劝他：“人到了一定时候，就得服老，你比我幸运，有一副能扛的身子骨，何必非要在集团里跟陈翊争个高下？”
自从白音和陈翊相继离开，夏鸿从儿子那多少有所耳闻，知道白音这丫头心有所属，而夏明彻也交了女朋友，他知道多劝无用，渐渐也就不再多言了。
陈翊今年从香港回来，正式接管了集团。
从前那些揣测他因悔婚的事在董事长那失了信、今后继承无望的传言，跟着不攻自破，不但如此，经历了些磨砺，陈翊一回来就给整个公司来了场大换血，不仅砍掉了那些毫无前景的合作项目，且对那些职能不清晰的部门进行了整改，凭着自己积攒出的人脉和判断力，一举拓展了几个医疗合作。
白长黎对他自然是刮目相看的，但心里也清楚，他为何要费尽心思拿下瑞士医疗项目的经营权。
他想找个由头去欧洲。
启程去苏黎世之前，白长黎特意嘱咐他——
“这次出差去欧洲路途奔波，你回来后一直辛苦，工作谈妥后，在那边多玩几天也不是不行，什么意大利、德国…法国之类的，阿音她…她不就在法国吗？”
陈翊说：“她在巴黎，离苏黎世有一段距离。”
白长黎喃喃着：“噢…也对，也不近，不方便。”
他这些年来，极少提及女儿，即使是逢年过节也有意规避，避着避着，他自己都忘了，到底是还在失望她的任性，还是担忧她的近况，甚至是害怕睡梦里的林慕，一次又一次地质问他——
“你怎么能这样无情呢？她总归是你的女儿啊。”
他其实很想让陈翊去看看阿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钱还够不够用？
可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许是拉不下这个面子，许是怕说了又生是非，可他如今已经到这般田地，真有什么是非，他又能如何呢？他又真的在乎吗？
最终替他说出口的人，是陈翊。
他改签了回国的航班和机场，在登机之前，白长黎收到了他发来的定位与消息——
“爸，阿音让我跟您说一声，她很好，明天我们就回去看您。”
哐当——
他的手指应是惊喜得失了力气，手机跟着滚落下去，砸在了轮椅脚踏下。
白长黎弯下腰……他如今早已感受不到筋骨之间的酸胀，取而代之的，是愈加疏松僵硬的关节，限制他的动作，要比三年前更甚。
不过这次，他还是够到了手机。
望着陈翊发来的那句话，瞬间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余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