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华》清舟里

37、第 37 章 木熙

　　终于，遥远的海面传来尖厉的长啸，鲛人不退反进，声势浩大的海水几要淹没一切。
　　“他们该死——”
　　鲛人似乎决定了孤注一掷，春弈君遥望岸边的渔村，手指划破锋锐的剑身，春山剑光芒大盛，一人一剑，竟与惊涛骇浪分庭抗礼。
　　陆引秋站起身来，重新拔出了竹间剑。剑势刺破雨幕，鲛人不得不分心来抵挡陆引秋的攻势，渐露颓势。
　　古老的歌谣回荡在海面，成群结队的鲛人朝此处赶来，他们互相拉着手，围绕着落单的鲛人，唱起了晦涩的祭词。
　　当天光破云的那一刹那，大海归于平静，雨停了。
　　“木熙，跟我回去。”鲛人中一名威严的老者说道。
　　木熙抬头感受到久违的阳光，眼角划出一滴泪来：“祭司，我回不去了。“
　　从前有一个长在深海的鲛人，他最喜欢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暖洋洋的，像是母亲温柔的抚摸。
　　于是他常常到海面上去，偶尔也能遇到人类的渔船。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偷偷地藏起来。
　　可人类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他心中的好奇越攒越满，终于有一天，他踏上了人类的土地。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变化出双腿，却被小石子划伤了脚。当他坐在石头上低头去看时，有人类朝他递来了伤药。
　　“你怎么不穿鞋呢，用这个吧，好得快。”老妪说道。
　　顺理成章地，他跟着老妪回家了。
　　当他穿着老妪孙子的衣服，手里捧着一碗热汤时，他对人类的世界生出了留恋。
　　奶奶儿子早亡，儿媳病逝，孙子又去服兵役了，如果没有他陪着奶奶，她的生活得多没意思呀。
　　他今儿可以早些过去，还能帮奶奶多做些活儿。
　　奶奶染上了风寒，他得去照顾她。
　　他去得越来越频繁，但奶奶的病还是越来越严重了。
　　“唉。”
　　他请来的大夫叹了口气，让他准备后事，他只能不住地哀求对方，到底还是得了一个药方。
　　“如果你能弄到钱的话，试试这个方子吧。”
　　大夫摇着头走了，显然对他不抱希望。
　　他没有钱，但海底有无数的珍珠。
　　当第一颗珍珠被典当的时候，木熙很高兴，他以为他终于可以救奶奶了。
　　但老人病入膏肓，再多的钱也只是杯水车薪。
　　木熙往当铺去得越来越频繁，拿去的珍珠也越来越大，终于，他引起了有心人的关注。
　　“去盯着他。”
　　几个喽啰自然盯不住木熙，但他们为了让他拿出更多的珍珠，竟然胁迫药铺的老板向他出售年份不好的药材。吃不死人，也绝没有什么疗效。
　　木熙发现了这件事，气急败坏地打上门去。一群人四散逃开，又在木熙离开后重聚一处，惹人厌烦得如同一群苍蝇，木熙没有时间同他们耗。
　　“你们要什么？”木熙妥协道。
　　那群人好不容易逼木熙就范，自然狮子大开口，在这样的交易下，木熙的行为被族群发现了。
　　“木熙，不要再上岸了，从此以后与那些人类一刀两断。”
　　“就是就是，人类最狡猾了。”
　　祭司制止了众人的讨论，神情严肃地朝木熙问道：“木熙，你可愿意离开人类，回归族群？”
　　木熙知道，如果他说不，从此以后便再也不能回到这里，可奶奶还在等他。
　　最终，木熙双眼通红地说道：“对不起，祭司。”
　　众人明白了他的答案，他为了一个人类，抛弃了族群。
　　等木熙再回到岸上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正举着火把等他。平日里和善的村民突然变了一副模样，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怪物，他一定是怪物，没有人下海这么长时间还能活着！”
　　原来那群人早就派人守在了岸边。
　　“木熙，你到我们村子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村长警惕地盯着他。
　　木熙惶惶的目光扫过众人，没有发现奶奶的脸庞，不由得松了口气：“奶奶呢？”
　　“就是因为你，她才生病的！”
　　一个孩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言，将手中的石子砸到了木熙身上，木熙没有动作，只是问道：“奶奶呢？”
　　村长见木熙没打算反抗，松了一口气，派人将他绑起来。
　　“没有你，她会很安全。”
　　村长只留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众人将木熙绑在了架子上，底下堆着各家打来的木柴，显然是打算烧死他。
　　可他还不能死，木熙心想，奶奶的病还没有好。
　　如果大家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改变主意的话，他就冲出去，至少要见奶奶一面，看看她怎么样了。
　　木熙打定了主意，在木柴燃起来的时候就要动手，谁料奶奶突然出现，哀求众人放他一条生路。
　　木熙不忍奶奶的希望落空，难耐地忍受着火焰的炙烤。
　　“放过他吧，他是个好孩子，你们放过他吧……”
　　没有人搭理这位将死的老妪，有人看不过眼想劝人离开，也只是徒劳。
　　老妪不舍地望向木熙，就在前一天，她收到了孙子战死的消息。木熙是个好孩子，他不能死在这里，就拿她这条老命赌一赌吧。
　　老妪趁众人不备，扑向了大火，当火被扑灭的时候，只剩下漆黑的尸体。
　　木熙挣脱了束缚，固执地抱着老妪的身躯，仿佛还能感受到亲人的余温。
　　原来如此，鲛人无父无母，他却在奶奶这里找到了归属。
　　“奶奶，孙儿带您回家。”
　　村民惊诧地看着木熙，老妪哪儿来这么一个怪物孙子，但拦不住有人自作多情，上赶着认亲啊。
　　“她孙子已经死了，你……”
　　他们想将老妪的身体抢回来，自然是无功而返。
　　木熙将老妪埋在了离家不远的地方，她活着的时候一直在等孙子的书信，如今死了，自然也该同孙子埋在一处。
　　于是木熙离开了渔村，前去寻找老妪孙子的尸骨。
　　当他回来的时候，老妪的墓已经空了，那些人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
　　木熙再一次打上门去，对方要他用一斛珍珠来换，木熙冷笑一声，应了。
　　传闻大海的深处有一颗明珠，蔚蓝色的光晕经久不灭，有鲛人路过时遥遥望了一眼，被低沉的龙吟吓得逃之夭夭。
　　木熙一路向深海而去，如入无人之境，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可惜，他还是没能为奶奶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