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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又见到那个冤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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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斐笑得那叫一个凉啊:“你这根破布条,怎么个事?”
文计渔闻言黯然:“族中长辈仙去,计渔无以为念,愿戴孝三年。”
哧,这般孝顺,当年怎跟着陆长泽跑了?什么叫“猫哭耗子假慈悲”,这就是了。
文斐碾着他的锁足铁链,正恨恨腹诽这不孝子,忽见他解下那黑丝绦,转眼就系上她的胳膊。
她的五官出现一瞬间的移位:“你做什么?”
文计渔温和一笑,哄小孩似的:“师母可是想要这布条?不若先替我保管,待我见完老师再还我……先抬抬脚,可好?”
好家伙,我给自个儿戴孝是吗?文斐握拳,孽障啊!!
旁边的唐锦升更是没眼看:师弟你糊涂啊!师母给文大人戴什么孝,人阿溪还站这儿呢,回头这话咋圆!
这两人,一个怒一个急,同时伸手朝文计渔脑袋上拍去!
也不知是谁用力过猛,这倒霉孩子两眼一翻就撅了过去!
……
陆长泽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那个冤家,更没想到能见到一个横着进来的文计渔。
好容易把人放太师椅上摆弄醒了,他忍不住发火:“你就这么欺负孩子?!”
“死了爹娘才戴孝呢,当我是个傻的?”文斐横眉冷对,“打他怎的了,下回见他我还打!”
陆长泽跟她讲不了道理,以他惯有的认知,发妻此番作态似又犯了疯症。他回头看着新伤叠旧伤的少年,安抚道:
“你……就当她是山上的猴子。”
文斐从他背后冒出脸来,凶神恶煞:“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陆长泽被她嚷得耳朵疼,偏生这屋里除了他没人敢上手去拦,几个回合终是败下阵来。他木着脸:“阿溪,海棠该醒了,让她收拾东西,陪臻夫人回林府小住。”
……嗯?那敢情好。文斐半点不磨叽,生怕陆某人悔口,拽着阿溪就跑了。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文计渔撑着太师椅站起,深感忐忑:“老师,原是我思虑不周。”
“是啊,瞧这小子干的什么荒唐事,我都想揍他了。”唐锦升扶了他一把,附和道,“还是让师母回来吧。”
陆长泽盯着那傻子雄赳赳离去的身影,好半晌才笑道:“你们师母如今长出了主心骨,岂是我能左右的?随她去。”
他话锋一转,望向文计渔的目光变得严厉:“倒是你,病成这样也不来个信儿,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文计渔眼中闪烁,却不愿接这个话茬,正要找个借口说点别的,就见一个眼肿如桃的女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她柔声唤道:“相公,鸡汤好了。”
文计渔愣在那里,一时拿不准对方的身份,看其年岁和打扮,最有可能是那位风头正盛的宜夫人。但看气度却是不像的。
思及那些梨园传唱的贤名,再睃一眼那双肿得夸张的桃眼儿,他想起传闻中恩师还收了两房姨娘,当下不敢乱认,求救般看了一眼陆长泽……
奈何陆长泽嗯了一声之后就缄默了。他端了桌上的茶盏,背对他们靠着桌沿,啜起冷透的茶。
……
常宜馨没觉出哪里不对,她今日被接连的喜讯砸得心花怒放。先是夫君亲口承诺诀别旧爱,她尚未从大悲大喜中回过神来,就听说林臻儿被赶回娘家。
须知圣心难测,林府诸人被软禁了一个多月,说不准那位左都御史下一刻就是刀下亡魂。林臻儿作为出嫁之女,本可以躲过一劫,在这个节骨眼回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个道理陆长泽怎会不懂?可见他是下决心要撇开那祸害了!
常宜馨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底气,第一次觉着丈夫的心完全系在自己身上,于是腰杆子挺得笔直,女主人的派头摆了个十成十。
托盘一放,也不用过问陆长泽了,书案上的纸张折子她全扫到地面去,哐哐哐就摆上三只盛汤的小盅,咚咚咚插好三只勺子,吭啷一声摔下一盘热气腾腾的鸡肉!
如此一通豪迈做派,两个少年再傻也认得出她是谁了,齐齐冲她一礼:“拜见宜夫人。”
陆长泽放下冰凉的茶盏,从桌脚捞起一本折子,沉默地捏着。
他是瞧出常氏不对劲,但听着背后哐咚吭啷的动静,他也有点茫然:这世道东风压倒西风,竟是这般不讲道理,我这才弱了一分她便要强上十分么?怎就成了这样,活似鬼上身?
常宜馨旁的不认得,文计渔的琥珀瞳和锁足链却是如雷贯耳,当即便冲着他笑:“想必,这位郎君就是刑部那位断案如神的小文大人?”
“夫人谬赞,折煞晚辈了。”文计渔脸上是温润得体的笑容,“计渔初出茅庐,论断案比不得老师。”
这声谦逊的“晚辈”让常宜馨很是受用。瞧瞧这朝廷里响当当的后起之秀,到了她跟前也成了小辈。
她嗔道:“只怪海棠不晓事,不知哪里躲懒去,竟叫臻夫人满府乱走,害你平白受了这场冤屈!此番算那丫头运气好,得令跟去林府了,不然少不了要罚她一顿给你出气。”
“宜夫人此言差矣。”唐锦升挑眉,“那位夫人与我等是胡闹惯了的,本不是什么大事,怎就连累到海棠姐姐身上了?再说这次计渔也有不对的地方,这般较真下去,岂不是也得罚他一顿才好?”
常宜馨听出他话里带刺,肿桃眼瞪出两道略开的缝:“来者是客,冲撞客人就是不该。再说丫鬟服侍主子是本分,哪有放着主子一个人到处跑的道理?不尽本分,自是要罚的。”
“那是外头的道理。”唐锦升施施然抱臂而笑,“从前只有那位夫人在的时候,可没这么大的规矩,府中哪里好玩随她去,左右有老师罩着,在自个儿家里能出什么事?”
这就是满口胡言了。以往林臻儿走到哪里都有一波人缀着,连重生后的文斐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走脱了两次。
今日文斐得以在府中乱窜,全赖她前一夜下的迷香过重:她吸一回,别人吸两回。整个院子愣是找不到一个有精力追着她的人,像半夜被强行催醒的海棠,忙到天亮更是睡死过去。
但常宜馨对此毫不知情,见夫君默不作声,只当是真的,心里便有些醋:“让小郎君见笑了。从前府中没个正经人持家,胡乱些也没办法。如今由我掌家,便要家中有条不紊,绝没有任人胡来的道理。”
“原来如此。怪道这回拜见老师要遇这许多波折,原来是换了您掌家……嗷。”
是文计渔暗自捏了一下他的后腰。唐锦升轻嗷了一声,闭嘴了。
常宜馨却是倏地攥紧手帕,胸脯起伏不定:“你……!”
“好了,跟小辈较什么劲?他就这狗脾气,在督察院也天天追着人咬。”陆长泽从捏折子改成捏眉心,他的手大,一下罩去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常宜馨委屈地叫了一声:“相公——”
“我与他们还有公事要谈,你不便在此,回去吧。”陆长泽说得平静,但语气里是明晃晃的不容置疑。
常宜馨惊觉他忽如其来的冷淡,气势立时打回原形,不敢再支棱了。
见她窝窝囊囊出了门,陆长泽叹了一声,转向两个少年。
唐锦升的嘴比他快,连珠炮似的:“老师可别去怪罪海棠姐姐,方才听您言外之意,她分明是身子不适,究竟出了何事?缘何无人跟随师母啊?师母那般狂躁不同往日,不会真受了什么委屈吧?”
呵,她受委屈?陆长泽只觉自己气得肝疼。
他拎着文计渔按回太师椅里:“先喝汤。”
又瞪了一眼唐锦升:“你!站着喝!”
……
马车里,海棠顶着两个黑眼圈哭了一路:“小姐,如何是好?为何老爷要撵咱们回去?”
文斐被她这副可怜样逗笑了。与亲军卫不同,锦羽卫是大周朝唯一一支归入首辅麾下的卫兵。她前世也曾驱使这股兵力,对其令行禁止的作风知之颇深。
锦羽卫出马围困,就没有围起来再添人进去的规矩——这是百年前初代指挥使立下的铁律。
今日林臻儿能被送回林家,只能说明一个事实:
陆长泽兑现了他当初的承诺。
锦羽卫已撤,林家转危为安。
不然文斐为何溜得这样快?洪丰文氏推选继任家主的日子近在眼前,经昨夜风波,陆府必然更换布防,她再去摸清已来不及,去林家也好,至少没有陆长泽的暗卫掣肘。
“必是你趁我昏睡开罪了他,不然怎连累我和你一起被丢出来?”文斐撩起帘子挂上帘钩,指着窗外骑马随行的锦羽卫,戏谑道,“你瞧,好大的阵仗。”
被指中的不是别人,正是潘照山,他闻声转过头来。海棠吓得面如土色:这是指挥使大人啊!他竟来亲自押送,我家小姐是犯了天条吗?完了,完了完了……
文斐见她嗫喏半天不出声,立时痛心疾首:“你个吃里爬外的丫头!陆长泽都同我说了,他将芳华苑搜了个地朝天,发现你藏了说不清楚的私房钱,我帮你说了几句话,让他好一顿臭骂。”
海棠本就吓得木了脑子,一听更懵了:“奴婢没有!阿溪哥可以作证!昨夜检视了院子里一应事物,并无异样,怎好赖到奴婢头上?”
哈,果然去搜了。文斐暗自摇头:她昨夜翻回陆府,头一件事就是烧了那些书信。
其余的东西被她埋在后花园,总归牵连不到她这个神智初愈的“痴儿”,挖不出来自然好,挖出来了也好,陆长泽不是要彻查么,查去!就他心眼多,绕不死他!
文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泫然欲泣:“那,大约是他喜新厌旧,找个借口赶我走吧。”
一句话堵得丫鬟眼泪汪汪,眼见着马车停了,她一把拖住文斐:“小姐别下车!林府早被锦羽卫围困,此行是有去无回呀!!”
听了这主仆之间的谈话,潘照山驱马上前,笑意森森敲着车厢:“小丫头挺护主,可惜你的主子要被踢进鬼门关喽。”
……鬼门关?
文斐停了掰弄海棠手指的手,朝他看去,一双美目犹含着盈盈流转的泪。
潘照山抬眼,冷不防跟她对上,一颗心顿时咚咚狂跳!好个绝色佳人,那血葫芦拾掇好了原是这般美色!怪道陆长泽先前迟迟放不下!
他这厢难掩心潮澎湃,那厢文斐却是皱了眉:她前世走到哪里都如众星捧月,早已习惯了旁人注目,但没有人敢用这种黏黏糊糊的眼神打量她……
不,若非要拎一个出来,上回被下了药的陆某人算一个。
她想起那一夜就拳头发痒:“怎么,陆长泽还给你指派了别的差事?”
“陆大人往日在宫中恨不得搂着折子睡,想必回府里也浸在书房吧?”潘照山答非所问,飞去邪肆的一眼,“如此美人,奈何所嫁郎君不解风情。夫人若是我妻,必教你没有半分出墙的力气。”
这话说得露骨,连海棠都被激出了胆气:“潘大人好生无礼!我家小姐是首辅大人明媒正娶的夫人,岂容你这般胡言冒犯!”
潘照山嘻嘻笑道:“我那上峰位极人臣不假,但有我那位常家表妹镇宅,到了陛下赐封诰命之时怕是轮不到臻夫人吧?”
原来常宜馨是他的表妹?文斐微讶,反而平静了下来:当初这小子刚到她手底下的时候,便是一个扎手的刺头,但今日这作的妖风未免太大了,他哪来的底气?
打量着林臻儿是个弃妇可以随意调戏?为他的好表妹出气?又或者,当真有什么鬼门关横在她眼前?如果有,会是什么契机呢?
见她垂目不语,潘照山只当这美人吓呆了,他亢奋大吼:“锦羽卫,列队出剑——!!”
车厢外立刻响起几十个汉子的应喝声,铿锵声整齐划一,是他们的兵刃齐齐出了鞘!贩夫走卒听见这边的动静纷纷躲开,整条大街顿时死寂!
潘照山侧耳听了一会,对此刻造成的肃穆很是满意,翻身下马,一把掀开马车的门帘!
他懒洋洋拖着尾音:“臻夫人,请吧——”
文斐撩起眼皮望去。潘照山的背后,是一排排冷刃,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恍惚之间,她仿佛回到了前世——那日听明殿外,那包围她的几百号人,亦是如此光景。那些兵刃反射的强光啊,当真是刺得她眼睛痛。
潘照山,这个依照律法本该听命于她的指挥使,横剑指向她:“皇命难违,属下也是没办法。文大人,您就降了吧。”
若说这世上,除了当朝首辅,还有谁能差遣锦羽卫指挥使……便是皇帝了。
文斐记得,当今圣上还是二皇子之时,便极其瞧不上陆长泽家中这位傻妻,三番五次要给他送才女美姬,有一次将他惹恼了,两个人还在陆府打了一架。
她的运气竟坏到了这个地步?上辈子让皇帝赐下的鸩酒毒死了,这辈子重生到别人身上,还得让他弄死一回?
仿佛为了证实文斐心中所想,潘照山击了几下掌,便有人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只白玉小瓷瓶。
文斐笑了,她笑世事无常。
陆长泽下令送她走时,可曾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一小瓶毒药呢?
眼前不由晃过今晨他站在暖阳下揪着她袖口的模样,颇有几分他少年时的局促——文斐伸手拿过那支光滑的小瓷瓶,拢在手心里把玩着,又笑出了声。嗯,他大约想不到吧。
潘照山也笑,宛如一条吐信儿的毒蛇:“臻夫人,不要怕,喝下去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