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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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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异度魔界多年,银鍠朱武心里明白,总有一天他会避无可避地回到那个地方。
无论是他的身份,他的血统,还是他放不下的情感与牵挂,皆像是隐隐拉着他的一条条细线,迟早,要将他拉回那个位置,履行他的“责任”和“义务”。
这些年他游历四境,曾在多灾多难的苦境听到丢弃家产四处避难的平民自我调侃“逃避可耻但有用啊”。
当时便忍不住笑了。
笑完,却是绵绵不断的无法抑制的,悲从中来。
只因他清楚,逃避可耻且无用。
终于他回来了,因为血脉至亲之死,因为胞弟死在自己的朋友手里;他不能不回来,不得不继承自出生即被授予的使命。
于是此刻他穿着久违的战袍,座下魔兽依然神俊,斩风月斜指地面,与自己的第一个人类朋友——或者说第一个朋友,在战火纷飞的道境大地上对峙。
“……你怎么没早告诉吾,你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
秋禅孤慢吞吞认出眼前魔人的脸,随即明白,玄叶所言的“鬼族新王”,就是他自作主张口口声声定性并冠名为“丧志流浪汉”“失恋好麻吉”的朱家老五。
这操|蛋的世界啊。
明明之前还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受过伤一起失过恋一起讨论育儿经的朋友呢……
玄宗大厨秋二叔抬头望天,大脑放空。
听到这声熟悉的“朱家老五”,银鍠朱武心底就像被丢入一块石头的深潭,一时波澜不断,但那块打破平静水面的石头,终究被潭水吞噬淹没。
“吾乃鬼族新王银鍠朱武——银鍠玄影是吾亲弟。”
秋禅孤心下一沉。
既是这样,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当年杀害大哥大嫂的苦境人,多半也死在他手里。
什么人魔对立,正邪不容,侵略与反侵略……对于个人而言,血债只能血来偿,这是注定解不开的死结仇恨。
所以他也不再废话,抽刀摆出架势。
银鍠朱武瞳孔一凝,起身飞离坐骑,斩风月无情挥下——
魔剑圣刀激烈碰撞,撞出飞溅的闪电火花,撞出清越的金石之音,撞出无法宣诸于口的无奈悲凉。
绝技交锋,身法如幻,移行错位之间,朱武看见了斜阳残照的封云山,秋禅孤瞥过冰火二重天的露城。
这场道魔大战,战至今日,已无重归和平的希望,只剩两败俱伤血流成河,一人一魔刀来剑往,每一步都踩着万骨,趟过血河。
体力流逝,战至更酣,鬼族之王惊艳于人类的刀法,绝禅血魔亦赞叹魔王的修为,顶峰之会,物我渐忘,只剩武者之间最纯粹的武道争锋,淋漓尽致。
“秋禅孤,你之能为,堪称人之顶峰。可惜……”又是一次极招相对之后,银鍠朱武收势暂缓动作,眼神缓缓沉静,带着决断之色:“下一招,一切会结束!”
秋禅孤脸上亦不见平日的不着调,横刀胸前,催动内元,冷笑一声:“正有此意!”
“——不问岁月任风歌!”
至强至猛的魔招强势袭来,秋禅孤长刀在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挑起大块带着泥屑的草皮,扑啦啦朝朱武激射而去。
“吾突然想起吾还有事,回见!”
玄宗首席大厨,苦境绝禅血魔,一把捞起娃娃脸宗主的尸体,躲过异度朱皇的大绝……遁了。
银鍠朱武:“……”
……他就不该相信秋禅孤这货能跟人正经决斗!
魔兽坐骑甩甩蹄子凑过来,温顺地蹭了蹭朱武,随即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哼气声,仿佛在说:弃战逃跑,不要脸,失眉角!
朱武一时哑然,随即扯出一抹苦笑。
“《万血邪录》必须取回,你能逃多久呢?”他回头凝视火焰魔城的方向,闭目感应一番,确认阎魔旱魃已突破道佛联军防线,正朝封云山进发,当即决定,继续追击秋禅孤。
——既不愿做率军屠杀的王者,那便专注了结私人情仇。
金鎏影在三角地脉完成前期布置之后,准备回总坛看看秋禅孤的动静。
毕竟已经承诺了紫荆衣要帮他盯人,还是小心些为要。
刚走到封云山脚下,就看见秋二叔灰头土脸带着滚滚风尘狂奔而来,老远呼喝一声:“小金子——快来搭把手!!!”
话语一落,他便抛来一条长棍……
嗳?!!!!
惊鸿一瞥看清被抛来的是什么,金鎏影面色骤变,心惊胆战地飞身上前接过。
亡者身体早已僵硬,静静躺在金鎏影双臂之上;面容安详,若有笑意。
金鎏影脑海瞬间空白。
他想起幼年被这个人用术法忽悠得找不着北,死缠着父母要来封云山修道;想起这个人给自己下达各种莫名其妙的任务;想起这个人传授术法讲到一半就开始跟他东拉西扯。
很多很多,很长很长。
道门佛门都讲究缘法,他以为自己跟宗主大概不算缘法深厚,因为自己不像苍和赭杉那般,总能跟宗主的脑电波诡异对接,从善如流。
很多时候他都不明白,超脱世俗备受崇敬的玄宗宗主挑中自己做亲传弟子的原因。
苍生大义,天下为家,这些理念并非他金鎏影打心眼所接受,不过是环境氛围如此,缥缈空洞得并不能勾起他的兴趣。
所以,怎么就成了被托孤的对象之一了呢……
又不是不知道他曾有心魔。
托孤就托孤吧,还得跟那只睡不醒的松鼠一起。
还向他道歉。
说什么,承担罪孽,挺身而出……
四奇之首金鎏影抱着师尊的遗体,茫然无措。
秋禅孤已经飞奔到他身边,上气不接下气的拍肩吩咐:“小金子,赶紧把玄叶送回总坛,后面有追兵,我负责引开。”
“吾……是。”
金鎏影正处于放空状态,浑浑噩噩地点点头,便独自进了封云山。
秋禅孤则抬手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半本《万血邪录》,若有所思。
他不是没脑子,是懒得用脑子。
露城拿这本破书引诱玄叶,玄叶明知有诈还是自愿上钩;朱家老五……呸呸,银鍠朱武一介BOSS,光瞅那功体,估计比烧锅炉的高达魔君阎魔旱魃还厉害,竟也亲自追杀讨要,那说明的确是个不简单的玩意儿。
带着这么个玩意儿……他不能回封云山了。
何况,他还得拖住朱武。
索性一咬牙,寻了个远离封云山的方向,继续奔奔奔。
而回到总坛的金鎏影,将宗主的尸体交给苍之后,带着自己乱糟糟的脑子回了据点,等候封印。
直至天空黑沉,云流汇聚,一道惊世天雷劈向火焰魔城,轰然巨响如同炸雷,震醒了四奇之首。
金鎏影霍然抬头四顾。
……秋二叔呢?
两条腿不可能跑得比四条腿快。
况且以人类和魔族天生的体能差距,就算朱武没有带着坐骑,要追上他估计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秋禅孤跑到离封云山快六十里地远,朱武骑着魔兽溜溜达达追过来,语气微妙:“你还要跑?”
“不跑了不跑了,可累死吾了。让吾喘口气……”
秋禅孤杵着大刀,边喘边扯着袖摆扇风。
朱武勒住坐骑,翻身而下,站在一旁等他回血,暂时没什么趁势取命的兴致。
秋禅孤瞥了他一眼,感觉他好像变回了那个颓废丧志的朱家老五,忍不住嬉笑道:“吾说朱皇,继承皇位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样。”
朱武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有闲心跟他扯淡,但在此刻就是觉得特别没兴致,忍了又忍,也跟着叨叨起来。
“玄影自幼体弱,不擅征战,吾离开后,他继任鬼王。他倒是比吾尽心……”
秋禅孤沉默了片刻,开口说:“对不住啦,若知道他是你的小弟,吾不会打得那么狠,这一不小心就……”
“……”朱武默默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腔。
魔兽在旁边烦躁地拿蹄子刨土,好像在催促主人赶紧打完收工。
“哎唷,那边那个不是你们魔界的监视小精灵吗?”秋禅孤眼尖地看到了躲在树林里的回镜婴,指着问朱武:“怎么你也被监视啊?混这么惨?”
银鍠朱武面无表情——想也知道他的好表弟好军师会在暗中监视任务进度。
懒得开口解释,他继续叨叨:“吾在想,若吾不曾离开,小弟必不至英年早逝。”
“事到如今就别想多了吧……”秋二爷耸耸肩,杵着刀仰望漫天红云:“本就不情不愿,怎样也不会心甘情愿。”
“哈……”朱武低笑一声:“若人生在世都能从心所欲,也无诸多烦恼。”
“拉倒吧朱家老五,从心所欲正好凑成一个‘怂’字啊。”秋禅孤感到自己的体力已恢复大半,缓缓站直:“从心所欲最简单最舒心,也最怂。你也好,吾也罢,都有必须维护之人,岂能从心所欲呢。”
“说得好。”朱武亮出斩风月,不无遗憾地感慨:“你吾虽非同类,但想法接近。或许,若无这场大战,吾们将是快乐的朋友。”
“朋友啊……”秋禅孤品味了一下这个词语,笑道:“对你吾都是奢侈的东西。动手之前,吾想再讲一句。”
“说吧。”
“吾的侄儿,四奇之一紫荆衣,若在战场与他相遇,希望你能留手。”
“这是一个困难的要求。”
“你也有儿子,想必能体会这种心情。”
“嗯……”朱武不置可否,一剑起波澜:“吾记住了。来吧!痛快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