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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枉然 ...

  •     【食用指南:上一章结尾有较大改动,想看小陈同志暴打直属领导可移步。】

      在那个呵气成冰的冬夜,村里却突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冲天,木头和干草噼剥作响,惊得人和飞禽乱作一团。

      “着火了着火了!快去救火啊!!”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打119!”

      “我的儿!我的儿还在里面!还有我的孙子!我刚满月的孙子啊!”

      “妈!您就别来添乱了!这么大的火,弟弟、弟媳能听不见?早跑出去啦!你这病才刚好,冷风一扑可不得了!”

      “不孝女!那可是你亲弟弟!我儿子孙子要是出什么事,我也不活了!你们就等着被人家戳脊梁骨吧!”

      哗啦——

      大腿粗的房梁终于还是架不住这样大的火势,断了,然后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地坍塌,扬起更多的灰烬,火焰轰的一声,足足窜出去十来米高。

      不远处的山头上,一个女人矗立在浓墨一般的夜里,她左手抱着一只襁褓,右手牵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

      男婴睡得很熟,再冷的风都被女人挡在了臂弯外面,他比任何时候睡得都要熟。

      女孩儿轻轻拽了拽女人的衣角,怯生生道:“妈妈,我怕,爸爸他……”

      女人身上穿的,是她结婚那天穿的那件玫红色大衣——这是她娘家给她的唯一的嫁妆——在夜色里格外显眼,瘦小的身影像一簇翻腾的火苗。

      她抬起胳膊蹭掉粘在脸上尚还带着些许温度的血迹,然后用粗糙的、温暖的手包裹住女孩小小的、柔软的拳头。

      山下的大火在她们眼睛里倒映出两块明亮的光斑,比破晓的太阳还要亮。

      滚烫的泪从眼眶滑落,女人说:“别怕,阿玲,以后都不用再害怕了,妈妈会保护你和弟弟,我们永远都不用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

      “甘蓉!出来打饭了!”

      “哎,来了!”甘蓉扬声应道,却并没有起身。

      怀里的孩子闹觉,折腾得她整宿睡不好,刚吃完奶就又开始哇哇地哭个没完,吵得宿舍其他工友抱怨连天,她也只能歉疚地笑笑,然后继续精疲力竭地哄。

      “妈妈,我来看着弟弟,你去吧,作业我待会儿再写。”阿玲主动把孩子给接了过去。

      也许是血缘之间的联结,也许只是单纯的哭累了,阿玲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阿敏的哭声就渐渐消停了下来。

      他眨巴着黑豆似的大眼睛,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姐姐,笑了。

      甘蓉也笑了,她摸了摸阿玲的头发:“看来弟弟还是更喜欢你这个当姐姐的。”

      那些年,她带着两个孩子跟着施工队到处跑,辗转于南方各地,她见识过比云州还要贫穷落后的城镇,也看到了广州和深圳最花团锦簇的模样。

      阿玲和阿敏渐渐长大,尤其是阿玲,个头窜得飞快,坎坷的童年也让她比同龄人更加早熟,甘蓉开始不知道怎么去搪塞他们诸如爸爸在哪儿、为什么他们不能去上学、为什么他们不能交好朋友这样的问题。

      好在,命运也并不总是苛待她的,四处奔波几年后,她终于跨过了秦岭淮河那条线,来到了江台,这个从前她只在电视上听说过的地方,这个坐落在北方沿海的大都市,和云州隔着几千公里,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工程结束后,施工队再次返回南方,她却选择了留下来,用自己攒下来的积蓄做起了小生意。

      那时候江台经济开发区正炒得火热,她便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在市场租下来个小小的摊位,每天披星戴月往返于城郊和市中心,开过夜车,也睡过白菜堆,依然利润微薄,但总算是不用再担心半夜被踹碎房门,被人用酒瓶砸破额头,吃饭的时候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不对被掀翻饭桌。

      她很满足,也不敢奢求更多。

      后来,为了融入进这座纸醉金迷、包容万千的城市,她开始努力纠正自己的南方口音,还重拾起了初中就被迫放弃的课本,准备参加成人自考,或许她打心底就没有真正的妥协过,她还不想放弃自己。

      .

      这样平凡的日子被打破在了平凡的一天。

      “弟妹,”郭艳站在甘蓉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蔬菜摊前,脸上挂着最亲昵的笑容,嘴里说的却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总算找到你了。”

      笑容僵在甘蓉的脸上,厚重棉服下的身体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我们要的也不多,50万,你侄子马上要结婚了,咱妈要提前准备寿材冲冲喜,亲家还要在镇子上置办一套新房,两家哪哪都是用钱的地方,弟妹,你说你人不回去,意思怎么也得到吧?”郭艳坐在甘蓉那间不足二十平的出租屋里,张口就是她打工半辈子都拿不出来的天文数字。

      他们咬准了甘蓉要命的把柄,谈成了就拿钱走人,谈不成法庭上见面,无论如何都吃不了亏。

      50万,换一条人命,换个今后干净日子,对甘蓉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这些年来,她时常会梦见那天晚上的大火,她举起靠在墙角里的钐刀,一下下砸在那个男人的身上、脑袋上,暗红的血溅得到处都是。

      彼时彼刻脑子里的一片空白她仍然记忆犹新,好像那刀下的压根就不是个人,而是一条砧板上的鱼,是田边上的麦垛子。

      郭艳继续口无遮拦:“这是我们两口子的意思,也是咱妈的意思,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甘蓉气得发抖,她瞥了一眼茶几上一把锃亮的水果刀,有一瞬间的冲动,她想要抓起那把刀,然后捅进那个女人的喉咙里,让她再也没法开口说话。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一直站在一旁畏畏缩缩还跛着一只脚的郑长贵也看出来了她的动作,迎接她的是比她丈夫还要凶狠的拳打脚踢。

      贼不走空,夫妇两人走之前还搜刮走了甘蓉藏在枕头底下的两千五百块钱——这是留给阿玲将来上高中的学费。

      夕阳把整个房间照得金黄一片,甘蓉就这么坐在这光线里愣神,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叩叩叩。

      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她一哆嗦。

      那两个畜生又回来了?

      好在,门外响起的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甘姐,是我,彭婉。”

      甘蓉这才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急忙整理了下自己,临打开门前对着镜子硬扯了扯嘴角,好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小彭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门刚开了一条缝,阿玲和阿敏就一叠声喊着妈妈挤了进来。

      彭婉不好意思地说:“甘姐,我们科室临时通知加班,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家,我估摸着又得通宵了,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我也不放心,想着干脆不如提前给你送回来了。”

      甘蓉神色紧张,眼圈通红,根本不敢抬眼看她。

      彭婉那时还是市局法医室最底层的实习生,没有毕业还算不得真的警察,但出于直觉,她还是一眼就察觉出了异常。

      “好好好,你们市局忙我是知道的,这两天多亏你了,要不家里的事我是真忙不过来,”甘蓉摆摆手让她别在意,大咧咧笑道,“这会儿家里太乱了,姐就不留你吃晚饭了,改天啊,改天姐一定给你补上!”

      见她不愿意说,彭婉也没硬拦,只踮起脚尖想要从甘蓉身后朝屋里看一眼,不想却正巧被两个跑过来和她说再见的孩子挡住了视线。

      最终,彭婉看着关上并锁死的大门,无奈只能叹出口气,转身离开。

      .

      事情并没有因为那两千多块钱而罢休,郑长贵夫妇找了个工地宿舍暂且留在了江台,做些体力活维持生计。

      骚扰甘蓉一家的手段也因为甘蓉的刻意无视而越发过分,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连两个孩子上学的地方都被恶意撒了足足百十来张的传单,说他们的妈妈是个杀人犯,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我们的孩子怎么可以和杀人犯的孩子呆在一个学校里!”

      “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万一她的孩子也是潜在罪犯怎么办!我们每年交这么多学杂费可不是让我孩子来学坏的!”

      “要么让他们退学,要么我们就转学!”

      “退学!退学!退学!”

      甘蓉一开始是不敢报警的,到底自己也算不上清白,可事情越闹越大,阿玲和阿敏被强制办理了休学,有学校不能去,一天天在家里消沉下去,她最后还是拨通了110。

      “你好,我是五乡区派出所治安大队的程邈,经过我同事的初步调查,案情我也已经清楚了。”

      程邈那时候正巧赶上下基层轮岗培训,也正巧就接到了甘蓉的这个案子。

      “这事可大可小,三位又都是亲属,难道非要对簿公堂不可么?”

      “对啊,连警察同志您都说了,我们是亲人,一个户口本上的,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她几年不回去看一眼就算了,还一分钱没出过,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郭艳说得大言不惭,郑长贵也在旁边唯唯诺诺地附和。

      “50万,警官,你见过谁家随礼随五十万的?这明明就是敲诈勒索!”甘蓉毫不示弱,恶狠狠地向郭艳瞪回去。

      程邈仔细翻阅完本案的所有笔录,然后抬起头,认真道:“阿姨,法律上是谁主张谁举证的,既然你认为被告是敲诈勒索,就应该拿出证据来,证明是否存在恐吓、要挟等手段向你非法索取财物的情况存在,至少我在卷宗里是没看到的。”

      甘蓉完全没想到程邈会这么说,愣得张不开口。

      郭艳抱着胳膊,冷笑一声:“听见没,这可是警察同志说的!弟妹,再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到这份上……”

      “安静!”话音未落,程邈一巴掌拍在桌上,茶杯盖都跟着抖了三抖。

      他审视着郑长贵夫妇,说:“至于你们两个,在公开场合恶意造谣诽谤他人,严重扰乱市民的正常生活,情节恶劣,影响严重,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行政拘留,并处以五百元以下罚款!”

      “什、什么?”郭艳傻眼了,还想抓着程邈的胳膊胡搅蛮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啊?明明是她污蔑我们!警官……”搞得后面进来带他们走的警察不得不动用了强制束缚手段。

      .

      从派出所回来的路上,甘蓉的手里一直死死攥着一张纸条,这是临走前程邈追出来偷偷塞给她的,他避开了所有人,低声告诉她,有困难可以随时找他。

      他定定地看着甘蓉,说:“千万不要冲动干出什么傻事,”

      纸条上面是他的私人电话号码,可她攥得太紧了,再打开时,纸条上圆珠笔的字已经被汗湿得模糊不清了。

      她低头定定得看了一会儿,最后将纸条撕了个粉碎,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让甘蓉没想到的是,三天以后的早晨,程邈出现在了她的家门口。

      和那天在派出所见到的便装不一样,今早他穿的是一身笔挺的警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衬得他本就出众的外貌与脏乱的周遭更加格格不入。

      那天早晨是程邈亲自送两个孩子去的学校,特殊的装扮引起了不少孩子和家长的注意,甚至有几个好奇的男孩子上前来想要摸一摸他衣袖上的警徽,他都一一照做。

      阿玲和阿敏起初还躲在他身后不敢冒头,可在发现周围的目光非但没有恶意,反倒带着好奇甚至艳羡,才渐渐的不那么害怕起来。

      程邈带着他们去见了校长,替他们争取到了重返校园的机会。

      他当着校长和所有教职工说:“我以我的警徽担保,这两个孩子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其他人的事,他们有资格在这里上学,你们也有义务继续接收他们。”

      甘蓉不知道的是,程邈那天刚回到派出所就被市局派下来的人接走了,“多管闲事”让他再次受到了处罚。

      .

      如果说之前的郭艳还只是抱着狠狠敲诈一笔就走的心思来找的甘蓉,从拘留所出来的郭艳简直是恨得她牙痒痒。

      “这下怎么办?那个警察跟甘蓉是一伙的,咱们动不了她啊,我可不想再回来蹲号子了。”郑长贵抱怨,“我说咱们要不就回去吧,就跟妈甘蓉死了,咱们一分钱没要到。”

      “谁说咱们动不了她的?”郭艳冷笑,“动不了大的,还动不了小的吗?”

      「拿50万到玉京山来了我,六点半之前我见不到钱,你也别想再见到阿玲和阿敏了。」

      收到短信时,甘蓉正开着大车飞奔在路上。

      「你要是敢报警,我们立马把他们从这里推下去!」

      油门踩到底,甘蓉发疯似的在大马路上横冲直撞。

      阿玲和阿敏怎么说身上也和郭艳流着一样的血,他们怎么忍心对自己家的孩子下这种狠手!

      她低估了郭艳的无情,郭艳也低估了一个被逼入绝境的母亲所爆发出来的力量。

      那天被推下山崖的不是孩子,而是郑长贵夫妇自己。

      足足十几层楼高的悬崖,摔下去就是支离破碎。

      那晚的月亮格外明亮,把每一块尸骨和肉块都照得格外清晰。

      她麻木地用提前准备好的铁锹挖出一块土坑,然后拾起尸体捡起来扔进去。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离她身后不远的树干后面,一直有个男人在偷偷盯着她。

      甘蓉杀红了眼,扛起铁锹就要干掉这个目击者,但在看清那张神色慌张的脸时,却突然又停下了手。

      她见过这个人,从电视新闻里的通缉令照片上,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杀人案嫌疑人——

      “冯起元,”她平静地可怕,血红的眼睛看着冯起元说,“我和你做个交易,今天的事你替我保密,我也不会举报你,将来有一天,我会帮你逃脱死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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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最近三次非常非常忙碌,所以一直处于缘更状态,不过大纲早就有了,我一定会努力完本的。 非常感谢所有收藏还有在等待的宝子,诚邀养肥,也欢迎吐槽。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