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恶魔有个约定》逸兴湍飞

2、我是恶魔

　　恶意丛生的地方，就是恶魔诞生的地方。

　　自人类诞生起，人与人之间的恶意便挥之不散，无形无状的恶意长时间汇聚在广袤的天空，天空的蔚蓝变得不再纯净。经过几世纪的积累，天空已经被严重污染，变得乌黑一片。

　　那时，恶魔自漆黑的乌云中走出来，他的身躯很小，迈步的身姿很优雅，身体整体呈灰黑色，背上有一道道漂亮花纹，他是一只狸花猫，双眼狭长，眼眸清澈狠厉。

　　他俨然一位末日的审判者，高高在上，俯视地下的芸芸众生。当地面的人类发生争执、吵闹、杀人时，他并不插手，只是拖着下巴看着，像是在看一幕幕精彩绝伦的剧本一样。

　　他看得时候，神色寡淡，根本不会入戏。他没有多少感情，更不懂这是什么玩意，也不懂人与人之间复杂的爱恨情仇，他迟钝冷漠地像一根冰棍。

　　他就是强大的恶意汇集出来的恶魔，一切温暖的感情都令他猝不及防。

　　他不能干涉人类的生活，否则后果很严重，他只做一位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从不成为热情的参与者。

　　他只知道饥饿的滋味不好受，所以当他饿了的时候，他就去吞吃他人的人生。

　　他不是要去吃健全的人的人生，而是从那些已经死去了的人中，挑选出自己满意的、跌宕起伏的、十分具有戏剧化的人生，他吃掉死人的人生，就会以那个人的身份重活一次，亲身感受死者跌宕起伏的一生。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几个世纪过去了，几千年过去了，他一直如此，吃下去，体会人类的生活，吞下去，感受人类的感受。

　　渐渐的，他感到无聊了，毫无新意、重复他人人生的生活已经感到厌烦。他在人类沉沉地进入梦乡时，便登上浩瀚的天空，面对着一轮圆满孤清的月亮，月辉洒在他的毛发上，他对月独坐了整整几千年。

　　没有朋友，没有玩伴，没有娱乐的设施，他就那样稀里糊涂地诞生了，又这样无聊地活下去，归途永远在路上，他不死，也活得不好。最大的痛苦是饥饿，饥饿到来时他会痛不欲生，可他已经不想再进食了。

　　他不是人类，所以对人类的生活感到好奇，当他吞下人类的人生去过活，发现它们很复杂，有温情，有恶毒，他无法做评价，只是感到很疲累。

　　他望着如他一样千古不变的月亮沉思、发呆，就是这样的一个毫无新意、充满无聊的夜晚，他看到下方的一间茅草屋内，一个枯瘦如柴的小男孩也跟他一样孤独地望着月亮。

　　小男孩的衣着破烂，眼睛很大很亮，直直地盯着满月，刹那年，恶魔的心里竟然涌现出要躲开的荒谬想法，没有人类可以看到他，除非他心甘情愿。

　　他听到下方的小男孩的喃喃自语：“世界上真的有恶魔吗？”

　　恶魔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暴露身份，差点破口大骂：“这混小子当真看不到我吗？”

　　那小男孩确实看不到他，但他却十分憧憬恶魔，他希望他自己就是恶魔本魔，这样就可以惩罚欺负他的凶恶大人了。

　　小男孩还是盯着月亮，他双手合十做许愿的样子，眼睛也紧紧闭上，只是嘴巴微微启开，声音青涩且稚嫩：“请赐予我一个恶魔，或者让我成为恶魔吧，我要惩恶扬善，我要报仇。”

　　小男孩跟念经似的又重复了几次，这才满意地回到房间。

　　恶魔勾着头去看，小男孩已经睡着了，只不过他所谓的房间约等于没有，那间茅草屋弱不禁风的，风一吹便要散架。

　　小男孩就蜷曲着身子睡在冰凉而坑坑洼洼的地面上，身上披了一件肮脏的棉袄，那棉袄太小，遮不住他日益增长的身体，便露出四肢来。

　　月光透过破烂的玻璃射进茅草屋，这狭小的地方瞬间变得明亮，恶魔看到小男孩四肢上密密麻麻的淤青，还有他梦呓时破烂渗着血的嘴角。

　　小男孩和恶魔一个在地不安稳地睡，一个在天边孤寂地坐着，只是今夜，恶魔觉得自己不似以往那样孤独。

　　此后的数日，他没再去关注小男孩儿，因为他太饿了，他吞掉了一个悲凄的人生，那人死时才不过十岁，十年的体验结束后，他再次孤寂地坐在天边，而今夜的月亮一如十年前那般耀眼。

　　他的脑海里什么都不剩下，虽然他已经体验过无数人的人生，但只有在体验时是有记忆的，体验完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他不知道那人的人生具体是怎样的。

　　他漫不经心地往下一瞥，没想到的是，小男孩还在，他已经长大了。

　　茅草屋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瓦房，它们的共同点是都很破旧，暴风可以随时肆虐到室内，翻倒各种家具。

　　小男孩儿已经成为了大男孩儿，身上穿的是标有一中的白色校服，但仔细看去，那乳白色的校服背面有些擦灰，再细细看去，那是一个个的脚印。

　　恶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然他并不记得体验过的人生，但是他在无聊时、在他对人类的好奇心还没有彻底丧失时，他观察过人类的生存方式。

　　他们好像从出生起就很忙碌，不同年龄段有着不同的使命和烦恼，要一口气上十几年的学，在上学期间还被老师和家长压制自己的情感，不允许谈恋爱，但一旦他们毕业，长辈们就心急火燎地让他们结婚生子。

　　恶魔皱起眉头，他怀疑小男孩儿在学校被欺负了。据他的观察来看，人类在被称之为是青春期的年龄段十分敏感，这个时候他们还处于学生阶段，每时每刻和同学打交道，情绪波动很大，尝尝会因为一点小事而闹得彼此都不愉快，甚至会自发地形成一些小团体互怼，彼此之间争得不死不休。

　　恶魔对小男孩儿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在记忆中挂着他，小男孩儿和普通的他人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

　　简而言之，他并不独特，达不到吸引恶魔的程度。

　　但恶魔还在继续盯着小男孩儿看，看着小男孩儿一如既往地双手合十做祷告一样，祈祷天边降落一个恶魔，这样的事，他已经重复了十几年，话语不变，举动不变，唯一变的就是他的年龄和样貌。

　　恶魔很震惊，说实话，他对小男孩儿有点好奇了，只是一点点的好奇，他不明白这个小男孩儿为何这么执着，他也想知道小男孩儿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

　　就在那天，恶魔做了他平生第一次做的事，他现出了狸花猫的原型，在那个温柔的仲夏之夜迈着四驱走入这间破旧的瓦房。

　　他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去敲一下门，他细细想了一下，按照人类的礼数，他的确是要敲门的，但他瞥了一眼那不能称之为是门的门，那不能称之为锁的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且以他现在的身姿，他根本够不到门锁，虽然它一触即开。

　　门却不期然地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门口，靠近来的时候烟味极重，又有一股臭味，那是长时间不洗澡的味道。

　　男人也看见了恶魔，他粗着嗓音叫：“滚！哪儿来的野猫，丑不拉几的，没东西让你吃。”边说边瞪着恶魔，弯下腰捡了块石头就往前砸。

　　没砸到恶魔的身上，倒是砸到小男孩身上了。小男孩护着狸花猫恶魔，请求爸爸停手。

　　恶魔懂了，面前这位是这小男孩的爹。

　　那天晚上恶魔留下来了，小男孩儿不出意外地被揍了一顿，但他没哭也没叫。浑身伤痕地来到屋里，先伸手撸了一把狸花猫，再解释：“我不能反抗，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

　　恶魔又懂了，这小男孩儿是个小可怜，单亲家庭。

　　后来，恶魔知道小男孩儿的名字了，他叫闻一，目前上高中三年级。

　　但他每次回来都是伤痕累累的，他的白色校服总是不白，他那张白皙俊美的脸总是有伤口，但他从来都不哭泣，也不抱怨，更不向爸爸说明缘由，好像他知道即使说了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不说。

　　恶魔很好奇闻一白天在校的经历，有一天他跟着闻一去了学校，他是偷偷钻进闻一的书包里的，只有闻一能够看到他，其他同学和老师都看不到他。

　　他目睹了闻一一天的经历，他感到十分震惊。

　　同班同学将闻一的书本踩在脚下，又用手撕碎了它们。闻一的课桌被掀翻在地，本就没有多少的学习用具碎了一地，再然后，闻一也和那些书本和课桌一样被推翻在地，有几只鞋子在他的身上踩来踩去，仿佛地面不是地面，他的身体才是。

　　打累了也就住手了，上课铃一响，老师走上讲台，看到后排有个人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但她没管，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下课后同学们从闻一的身体上跨过去，临走之前还吐口唾沫，这就是闻一的一天，但还没结束。

　　回到家后，男人看到儿子血流不止的脸，他的怒火更甚，“没出息的家伙！我打你你疼吗？你也想像你妈那样离家出走吗？”

　　恶魔听见闻一低低地说：“我不会走的......”

　　我还记得你的好，那些好贮存在我的记忆深处，牵绊着我破旧的身体，所以我不能跑。

　　男人狞笑着，他的脸因怀疑和不安而扭曲，“我怎么知道你也不会跑？你总得证明一下吧？”

　　他下手更重了，什么茶杯茶壶都往闻一的身上扔。

　　更多的血流下来了，滴到恶魔的嘴角，他舔了舔，是咸湿的，那是混着眼泪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