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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贬谪之诏·拾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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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黄昏,婢女们把晒着的草药收拾了。
景霖靠在藤椅上,眉头轻皱,遥望即将落下的霞云红日。
京城出事了。这句话在他心中反复游荡。
问那群疯颠了的难民,打听不到什么。他便让成应给了他们馒头吃,自己在边上给他们把脉。
难民对景霖问出的话起了非常大的反应。几乎是“京城”两字一出,他们便开始大叫。
景霖已探到难民无救治成功的结果了。
他原本是等难民吃完馒头就走,但难民一吃完,嘴里便又起疯颠。
——“我不吃了,我不吃了!宫里的东西根本不是灵丹妙药,黄泉药啊下地狱喽!”
景霖当即施出银针把人扎晕,又拿出毒药来哑了人的嗓子。
是宫里出事了。
景霖敏锐地捕捉到字眼。眼睛一转便理清了前因后果。
皇上迷信鬼神,妄图长生不老。太常寺的官员没有了大臣的压制,做事越发狂妄。制出些废丹毒药,又不敢给皇帝试,就拿城中百姓下手。
这事情简直是荒谬至极,连太常寺里的人都不曾长生过,又哪里寻得来那长生不老药?
可怜了这京城中的百姓,无缘无故就成了痴傻的人,还被无情地赶出城外。
那群官员脑子也是傻的吧。
京城涌出大量难民,其他地方见了,必然会动荡不安。再者这群难民嘴里还吐出些神神叨叨的话,让人听了不住后怕。其他地方的百姓会怎么想?
一便是皇帝位子塌了,皇帝中看不中用,草包枕头花瓶废物。这个国交到他手上便是亡了;二就是朝廷官员胡作非为罔顾人伦,京中如此繁华之地还有难民涌出,实在令人心寒胆战。
这种消息让百姓知晓已经是严重的了,若是邻国奸细得知,不时哪日就祸乱临头。
景霖手心搭着手背,沉沉闷出一口气。
国危矣。
“主公,没有找着。”刘霄从里间出来,焦急说道,“景府暗房内的东西我都原封不动地搬出来了的,按理说不存在丢东西的可能!”
景霖的手顿了一下。问道:“你在整理行物时没做清点吗?”
刘霄锤着大腿懊恼:“那时候斥候已在外等候,老奴心乱,就没有清点。哎呀!老奴不该啊!”
景霖叹了口气,回道:“可能还是落在景府了。罢了,直接送信吧。”
他要刘霄找的,其实是那根百里祈羲送来的乌塔拉羽毛。
这东西是信物,做事要更方便些。既然东西忘记带来了,也就不必强求,多费些时间好了。
景霖起身,进了卧房开始磨墨写信。不一会,他将信对折两道,吩咐刘霄:“取信鸽,送往商路。”
刘霄自知做错事了,立马收好信。想着夜间无人烟时送出去。
这信中所写,不过区区四字。
——商路,会面。
日头已被山体遮去大半,天暗得很快。
赶在太阳彻底下山前,不速之客堪堪赶到。
景霖站在门前,一脸平静地看着徐县令。
徐明正吩咐属下把文书拿走。昂起头,脸上挂满得意:“景里正这几日公务做得不错啊。”
“难得徐大人这么晚还特意来我这。”景霖皮笑肉不笑,道,“我邀徐县令吃顿晚饭?”
徐明正的脸瞬间塌下来。景霖能有什么好心思,上回压着他要喂他服毒的也是景霖。短短几日,景霖这种人怎么可能“冰释前嫌”?
“嗤,你的饭我府上的狗都不稀罕。”徐县令翻了个白眼,口水唾沫横飞。
景霖没什么意思地“哼”了一声,不客气道:“府中不留人,徐县令再不走,下官可就一定要请徐县令吃这顿饭了。”
徐明正噎了下,正要发怒,又想到了什么,嘴角渐渐扬起。
景霖看这一幕,只觉恶心的很。
徐县令啐了好几口,返过身去,嘴里尽是讽刺话语:“景霖,这日子还长得很呢,你栽在我手上。可耐心点吧。”
景霖笑了下,闪身把徐明正拦住。
徐县令:!!!
“是么?”景霖语意中尽显寒意,惊得徐县令毛骨悚然。景霖揪住徐县令衣领,将一整瓶芙蓉侨全倒了进去。
徐县令吓得腿都软了,慌忙地脱自己的外衣,企图让粉全部掉下去。
可是这芙蓉侨和面粉一样,无论怎么往下甩,总是还会留下点。
“今日我不杀你,你也别惹我。”景霖道,“这药我不止一瓶,徐明正,你要知道。你的命,如草芥。”
徐县令被药粉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骂着景霖:“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贱货胚子下三滥!阴沟里的死耗子!你等着吧,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景霖一把掐住徐明正的脖颈,稍微用了点力。
徐县令的耳中有明显的“硌嚓硌嚓”声,他的舌头吐出,眼睛直往上翻白眼。
景霖倒是有些疑惑:“我有些好奇,是谁给你的胆量,敢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他歪了歪头,“皇上吗?……真是作孽。”
景霖刚松手,徐县令便开始咳嗽。景霖往旁边嫌弃地移了一步,心中漠然想道。狗皇帝自己都大病未愈,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他这来。
不过狗皇帝身子病着,不能亲自来杀他,朝中……估摸着是有人替他护着。那么皇上下不了手,又想要他的命,就只能把事情全权交给徐明正。
正因如此,徐县令恶向胆边生,一退朝就来这嘲讽挖苦他了。
若是这样,那便好办了。
景霖看到徐县令眼中瞒不住的慌乱,浅浅笑了一下,道:“徐县令,皇上在我这可不顶用。你的命,在我这也不顶用。”
徐县令睁大大眼睛,呛着眼泪瞪着景霖。
景霖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死也要拉他一块的意思吗?!
那肯定不行!
“你在说些什么!”徐县令颤抖着声线大喊,“你敢不敬皇上?我看你是吃饱了撑得慌。我要把你这番话报到刺史那里去!”
景霖双眉微蹙。
报给刺史?
难不成皇帝并没有把权给徐县令。是朝中有人替他拦下了?
正欲再行分辨,徐县令却屁股尿流地滚上了马车,利索着叫人赶快离开。
天边最后一丝光也落下了。
景霖走进里屋,拿出暗哨在窗边吹了几下。
“召集剩余暗卫。”景霖对暗卫吩咐,他拉下叉竿,窗子“砰”地一声合拢。
“这几日守在屋前。”
暗卫刚应下,屋外头又来人了。
是许济。
景霖放着热腾腾的饭菜没吃,又出去接人。
许济其实更早到,但他特意赶在徐县令后脚来的,怕行迹暴露。才进屋,许济就把字条还给景霖,说东西已经被赎回去了。
景霖心中算着日程,知晓上官远定是从中帮了忙。这才反应许济所说的话。
玉佩已经被赎回去了。
景霖心晃了晃,旋即镇定下来。
没有信物,让暗桩替他办事就会更加麻烦。
不是哪个暗桩的人都是同他有直接关系的。
“通告所有暗桩。”景霖凝着眼缓了一下,冷声道。
“他们的主家,是景霖。”
许济并不理解景霖为何这时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事情如何也不是他一个属下决定的,只能应下。
月亮早就出来,淡淡的,无风无云,无悲无喜。
许济走后,景霖有些恍神。
他有种莫名的心慌。
像是什么东西还没有算到。
景霖看向蓝紫的天,远处的山体尽数藏匿夜色之中。野鸟飞过,在纯净的天外留下一道残影。
他咳了一下,先喝了今日的药。
药很多,很苦。
可还没等他喝完一半,门口的暗卫便冲了进来,神色慌张:“主公,城门处有大队士兵集结,正向此处袭来!”
“谁的人?”
暗卫答:“皇上亲卫。”
咻——
一根箭自窗外捅进,穿过景霖手中的药碗。
棕褐的药在空中四溅,重重地撞在地上。药碗也登时四分五裂,在地上炸出了碎渣。
纸窗被捅破了一个大洞。景霖猛地侧头一看,墨绿阴影中是无尽的火光。
景霖抓住床边放着的剑,几步闯到门外。
亲卫很快赶来,一群一群的人在前院快要杀疯了。血光滔天火花乱飞!
暗卫从屋内跃出,在景霖身前,替景霖挡下了亲卫一剑,当即断了一只手。他背向敌人,仅剩的一只手猛地揪住景霖往边上推了一把:“主公快走!”
婢女纷纷拿出手中刀柄,出来杀敌。刘霄则立即把成应拽在景霖身边,将两人赶到马厩处,拿起菜刀砍断缰绳。在厮杀声中扯着嗓子对成应喊道:“成应,你先带着主公离开!”
景霖抓住刘霄的手臂,厉声道:“去山上,一块走!”
刘霄深深地看了景霖一眼,苍白的嘴唇动了几下。
“老奴腿脚——”
咻——
又是一箭从前院处射来。
空中发出破风之声,接着,声音戛然而止。
刘霄中箭了。
那根箭夹带着火,正正穿过了刘霄的右胸,只差一寸,便会刺进景霖的心脏。
“刘伯!”成应大吼。
景霖不敢置信地低头,那是实实在在的利箭。他手臂猛地感受到一股重力,急忙稳住力气,将刘霄抬起来一点。
刘霄颤着吐出口残气,胸口血流不止,血气上涌,汩汩血迹从嘴角流下。刘霄抓紧景霖的袖子,勉强抬头,最后再看一眼朝夕相伴的孩子。
“老奴……活不成了……景霖……你要活下去!”
有个亲卫杀了拦在身前的婢女,揣着把剑猛地冲来。
景霖眼里尽是刘霄,此时脑袋嗡嗡,哪里那么快反应到刘霄背后有敌!
成应抹了把脸上的泪,冲上前去准备杀敌。
刘霄微微偏了下头,又见另一把剑越过成应,直冲景霖的喉!他身子比脑袋快,抢先一步转过了身,用身子拦住了那把剑。
景霖眼前身影倒下,霎那间,景霖看清了刘霄身后的景象。
面部狰狞的士兵,红亮的剑。
砰。
刘霄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抽搐,他吐血。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
刘霄努力睁着眼,看到景霖已经拿着剑,在他身前杀了好几个人。
成应把他稳稳抱起,嘴里银丝连接,眼眶眯成一缝:“刘伯,伯!你撑撑,我们把你一块带走!不要你走,你腿脚不便,我来背你!”
刘霄艰难地眨了下眼,胡子翕动。
“景霖……景霖……你要,带他走……快丢下我……”
景霖在这时冲了过来,迅速为刘霄把了下脉。他眼中布满血丝,心中像是空了一块。
刘霄的呼吸快要停了。
人,已经救不活了……
背后厮杀声不止。
景霖闭了下眼,复又睁开。他迅速上马,从成应手中接过刘霄。对成应喊道:“跟上!”
成应猛地拍下马屁股,在马受到惊吓跑起来时跃身上去。
两匹马脱离战线,直直朝山中行去。
约莫一炷香,这屋子里除了亲卫,已经没有活人了。他们整顿了一下,擦去脸上温热的鲜血,舔过嘴里不知道是谁的命。一柄剑直至山林。
“剩余士兵,随我进山!”
——“今夜,务必斩断景霖身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