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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贬谪之诏·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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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城门已锁了。
景霖身着夜行衣,依旧穿梭在林间。
夜鹰鸣嚎,树叶窸窣。白得泡涨的蘑菇藏匿在树底,被枯枝覆盖。
“夜里凉了。”成应道,“主公,咱们明日再来寻吧,川川也该睡下了。”
景霖走在前头,并没有答话。
他是从黄昏赶来的,一连寻了许久,就是不见老虎踪迹。
这片林子就这么大,再隔远些就是城外了,有城门挡着,要去也要等到明日。
再远些的山顶跌入暮色,伴着皎月星河。
他寻了一个时辰无果后,就大概猜到。要么老虎是还在外头,要么就是……
“主公,徐县令没带人来。”成应劝着,“川川又不是窝囊废,它定是懒了。和你耍性子呢。”
这种接近城镇的山林是很少会有大型野兽的,都会派人驱赶,实在离得近了才会打死。
地上几根枯枝被踩断,发出咯吱咯吱声音。
景霖偏过头看了眼成应。他静了须夷,还是道:“走完这圈就回去吧,天也暗了。”
若是没有成应在这劝,景霖可以走到明日早晨。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说要找到崽崽,那就必然要找到。
最初时是他没让人去追崽崽的,如今崽崽失踪,他占很大责任。
景霖拨开树枝,手指顺势拽下一片树叶。柔软的树叶在他指缝中反复翻滚,沾满了清苦的中药草味,接着被无情地抛在地上。
晃晃悠悠,飘飘荡荡。
没有温度的烛火在稀凌的空气中左右摇曳,似乎下一刻就能熄灭,化作一缕白烟。
景霖忽地停住脚步,止住要继续上前的成应。
他吹灭手中烛光,将身影隐在树后。
前面有人。
但等他做完动作后,前面也没有了声响。
林子一片寂静。
看样子那人武功也不低。景霖想。
他的功力属于中等偏上的类型,比太尉差些,但也能比上卫尉。
对面的人能发现他,显然功力比他只高不低。
景霖偏头对成应使了个眼色,选择绕道离开。
在不了解对方身份前提下,尽量不打照面,以免节外生枝。
可他正要走时,对面甩来一枚飞镖。
咻——
景霖:!!!
景霖仰头避过,飞镖擦着他的鼻尖飞走。狠厉地钉在身后的树木上。
银光乍现,景霖在飞镖扫过来的那一瞬立即辨别出这不是宫里会使的暗器。
不是宫中死士,难不成是此地江湖游客?
他摸出袖中芙蓉侨,撒在自己暗器上,又撒了点在飞镖上。
接着,他施出暗器。三枚银针直向黑影中袭去。
对面发出窸窣声音。
景霖侧耳听着,但也不能确定对方是否中招了。
无妨,那飞镖不似寻常暗器,上头也没毒。对面的人指不定会收回去。
他已在飞镖上施下芙蓉侨,若来日那人受伤,接触一下必定暴毙,皮开肉绽。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你我对招已过,再无瓜葛。”景霖对对面那人说道。
没想到对面动静突然加大,有人开口。
“你——深更半夜的,公子在山野里游荡作甚?”
景霖蹙了下眉,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但那人的声音实在陌生,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否认识对方。
不过景霖常年来混迹朝堂,也没见宫中官员那个武功这么厉害的。
不认识。
约莫是错觉吧。
“夜里无眠,出来散心。”景霖随便找了个幌子,但他猛然想到,崽崽还在山中,若此处有人,不知崽崽安危如何。就继续加了个幌子,“上山给我亡妻烧纸钱。”
对面疑惑:“哈?亡,亡妻?”
景霖一边走一边回道:“有问题么?就此别过。”
“没,没问题!”对面喊道,又静了一会,提醒道,“山上有大虫出没,公子小心。”
景霖嫌弃地甩了个脸色。
结巴么还是怎的,说个话都吐字不清。
现在到在这提醒他了,说得好像方才那枚飞镖削的不是他一样。
景霖没理那个人,领着成应却往山下走。
走了许久,成应问道:“主公,那个人说老虎在山上,我们不去寻吗?”
“你怎知他不是引我过去?”景霖冷言,“此人功夫高深,平白无故提醒我不要上山,谁知这不是声东击西。”
那人对他说山上危险,要他下山。可在不久前才想置他于死地,定然知道他不会轻信,反而会上山。
说不定有人就在山上埋伏,等待拿他好命。
他伤未完全好,出手吃力,不能保证能否全身而退。
再说夜里的山实在危险,要是再碰上几个话都不说就出手的神经病,他可经不住这么折腾。
景霖沉了下脸,道:“绕路下山。”
他一直提防着周围,以防不测。但他们两人这一路上可谓是风平浪静,连条毒蛇都没窜出来。
景霖打道回府,合上门才对成应说道:“明早你再去寻一回。”
成应点点头,应道:“是。”
“屋子还没搭好。”景霖看看周围下人,又说,“这几日你们可自行出去找客栈。”
成应吃了个大惊。
主公这意思是让他们出去住?
刘霄走上前来,跳了话题:“主公,热水已经烧好了,沐浴完早些睡吧。”
景霖见状,也没说什么,挑了挑眉。
也罢,车厢里挤挤也无妨。
进了房内,他解下外衣,挂在屏扇上。
清水浇淋在身肩,里衣衣带在水中解散。
此处没有他人,景霖自己捞起头发往胸前梳理。
青丝在水中柔顺地随波晃悠,和洁白的里衣一块缠绕。
他不由自主地垂眸,低头看见了脖颈上显眼的红绳。
红绳浸了水,有些暗沉。
但红绳下挂着的银锁,在水光下愈渐亮堂。
景霖靠在浴桶边,一根手指拎起脖颈上的平安锁。
上面“健康快乐”四个字简直耀眼夺目。
可惜了。
他如今既不健康,也不快乐。
细看景霖身上的疤痕,大的大小的小,过了些时日,已经快要愈合了。
可依旧有痕迹。
正如他突然见到和昌王站队的宋云舟时心中产生的错愕与痛楚。情绪一旦产生,便难以磨灭。
他将身子埋下去了点,平安锁在水上漂浮,他静静地看着平安锁。
宋云舟一直以为他把这个玩意扔了,他也从来没想和宋云舟解释。相同的,宋云舟无意间把他的玉佩当了,他也没有去追问。
他和宋云舟就应该保持这种距离。景霖想。
是即便相爱,也不能相见的距离。
昔日神女的预言如浓重阴霾般笼罩在他心中,久久不能消散。景霖本身不信神佛,区区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神女”,妄图用几句言语逼他拜服,想都不用想,没可能。
若当日神女说的是他,说他筹谋将会毁于一旦,说他死后将被锁至地下十八狱。他会选择当即杀死神女。
偏偏神女说的是宋云舟。
一个人若有了软肋,便有了羁绊。
水温凉了。
浴桶边的手垂下,一滴水珠自指尖跌入水中,搅起浅浅水波。
景霖不会爱人。
爱人和害人,哪个更简单些?对于“无恶不作”的景霖来说,自然是后者。
所以他自然要推开宋云舟。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十有八九不会出错。对待韩与也是这样的,事实也证明了,这种结果很好。
可是为什么……
景霖起身,从水中走出,披上了崭新的衣服。
他不解。
不舍的情绪,为何会愈演愈烈。
后悔,很后悔。
为何?
他站到窗边,任由晚风凌乱地吹着他的湿发。
棕褐的木板上深了一片。
胸前的平安锁没有外衣的遮挡,三个小铃铛叮铃铃地响。
心如乱麻。
景霖转过身,看到了桌上堆积的一沓文书。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累了。
数不清的公务、辨不清的算计、避不清的仇恶。
他走进沼泽,越陷越深。
他站在了沼泽的正中央。
“呵。”景霖走到书桌边,坐下开始整理文书,“真是一条烂命。”
累也没办法。
人活着,就得继续往下走。
生不逢时,就不必再扭捏于时运,毕竟生是为自己而生。
听闻清晨的雪山极美,斜阳一照,便金碧辉煌。当地人皆称此奇景为“日照金山”。
景霖整理完文书,休憩小会,就攀上屋檐,寻了个好角度,将雪山一览而尽。
远处雪山顶端洁白如画,轻云缭绕。下面则是青灰一片,不见青绿。连绵了几转,远及近时,才突出些团团树木,和落户村庄。
这里的天是极蓝的,满天白云,有时人抬头一望,就能暂时忘却烦恼,独享这片刻安宁。
景霖看完这奇景,跳下屋檐。
他喝下调理身子的药,嘴里嚼了块冰糖。
雪山下有草原,有马场。有蓝绿的水,有细白的沙。
但他并不打算去。
“徐明正赶着去上大朝会,剩下的公务应该都堆给了我。”景霖道。
他话音刚落,徐府里的下人就来了。
手里端着文书。
不是应该,是肯定。
“你等会跟木匠说屋子的事吧。”景霖对刘霄道,“成应再去寻一遍。”
成应闻言,便把手里的牌子给了刘霄,嘱咐是哪些木匠,又何时才会到,用的是哪种木材等等。
“找到了就尽快带回来,不要打草惊蛇。”景霖提醒成应。
成应腰上佩了把剑,蹿溜一下就出门了。
景霖将笔墨纸砚移至前院,又开始整理文书。